回到王府,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側門。王府之中並未掛白綾。甚至連靈堂也隻是小小一角側屋。
我隻覺得一顆心猶如碎了一般。
母親死時,病了半年,我心中已然有意料。可是姐姐。才二十歲的年紀,前兩日剛在宮中夜宴時見過,忽然就沒了。
我看見敬王此刻衣物如常,隻是在靈堂供了一柱香,就走了出去。
我跑過去攔住他,他見到我,倒是很驚訝,「小姨受盡太子寵愛,怎麼還舍得回來看你姐姐?」
禽獸不如。我恨不得立刻將他的胸口剖開,看看那顆心到底是不是像我認為的那樣黑。
「敬王。雖說我隻是一介奴婢,但是我姐姐幾日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就忽然沒了。我姐姐死了,可是我還活著。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一個交代。」
我語無倫次的地說著,幾乎要把心吐出來一般,我不想在敬王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卻還是忍不住落下淚。
他果然嘖嘖咂嘴說道:「可憐見的小美人。你既知道自己是奴婢,就該守本分,你姐姐是本王的女人,死了本王怎能不心痛?」
他說著居然要伸手為我拭淚。我後退一步,渾身發抖。他的目光裡卻滿是戲謔。
我不想再和他糾纏,我隻想見姐姐。
我衝進靈堂,姐姐已經被放進棺中。
我使勁地去推開那棺蓋,終於,姐姐的臉出現眼前。
好似睡著一般的寧靜。
「姐姐……姐姐你說過……會和我一起過好久好久……」我說不下去,此刻姐姐的心再也沒有了溫度,我隻是趴在那高高的棺蓋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這時候,敬王忽然從門外走進來。「好,你不是想知道秋水為何會死麼?本王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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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流星的走過來,「因為,本王用她五十年的陽壽,換本王做齊國下一任皇帝。」
我從棺蓋上直起身,看著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
「你說什麼?」
「你姐姐甘願獻出她的陽壽助我大業。」
我一步步走向他。
姐姐,你總說,人要惜命,除了我,你絕不會再為任何人犧牲自己。
你怎麼會為了他,這個禽獸不如的男人獻出你的生命呢。
我不信。
姐姐,我們從小就如同風雨飄搖中的兩粒塵埃。我總以為我為你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歸宿,可是我錯了。是我把你推向深淵,是我害了你。
可是我不想再忍了,同歸於盡也罷。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敬王殿下,你不知道吧,姐姐和我說過一句話。」
他一副無懼無畏的模樣,「什麼?」
「善惡有報,天道輪回。」
我拂袖,兩根銀針從袖中直直戳入他的雙眼。
他在地上打滾咒罵,我被小廝們瞬間壓在了地上。
可是我很高興。這銀針參雜了我特制的毒藥,我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被關押了起來,畢竟我射瞎了敬王的雙眼,還讓他中了奇毒。就算師父也解不了的毒。
此刻毒還不會發作,再過兩個時辰,他便會恨不能將身上的骨頭全部折斷。
用我姐姐的陽壽換齊國的皇位?那我倒要看看齊國如何讓一個半死的人繼承大統。
「又來一個死囚!」
獄卒將我扔進鋪滿了草垛子的牢房中。
「喲呵。」那吊眼睛的獄卒看了我一眼,立刻招呼其他幾個過來。
「瞧瞧瞧瞧,這樣的美人,怕是滿國都都找不出一個」
「膚若凝脂,手若柔荑,真正無雙也!」
「就你識字啊酸秀才!」
他們的眼睛粘在我身上,我此刻心如死灰,心想大不了一死,姐姐九泉之下也有照應。
那個丟我進來的中年獄卒冷哼一聲,「小心著些,這可不是什麼普通小女子,戳瞎了敬王雙眼呢。」
他們聽聞這句,都大吃一驚,離我遠了些。那個中年獄卒倒是走過來,幽暗的燭光中,他的大胡子如同蓬草一般,皮膚黝黑,連眉毛也是濃密的幾乎連在一塊兒。
「何苦來,大好年華都丟了去!」
我轉過身去,不聲不響。
隻是狠狠地摩挲著手中的玉佩。
拷打我的時辰,比想象中來的慢。
我被捆在那駭人聽聞的老虎凳之上,小時候聽說書,感覺酷刑都是血淋噠滴的,可是心死之時,似乎什麼也沒那麼可怕,也沒那麼痛了。
「說!解藥在哪兒!」
我看著急的直冒汗的官老爺,若是他拿不到解藥,怕是官位不保。
夾板上手的時候,我居然想的是,這雙手以後怕是再也拿不穩針和刀了。
痛自然是很痛,隻是後來我都有些麻木,即便是渾身都皮開肉綻,隻要我想到敬王此刻的痛苦不比我輕松半分,我便自在。
「再打下去,怕是快不行了。」
於是他們將人參湯從我喉嚨灌進去,難喝的要命。
被扔回牢中的時候,我連動也動不了了。
「好好的畫一樣的人物,竟被摧殘成這樣。唉!」
「怕是活不過三日了。」
「可是那王爺天天在府中求死,這女子心也太毒了些。」
隻是恍惚之時,許是到了半夜。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抱了起來。
是溫暖的,便不是兀塵。
他的手有些顫,胳膊卻抱得很穩。我聞到了他衣衫上的燻香,是東宮之人。
醒過來的時候,隻看見一個身穿一件鴉青色緞面衣衫的男子背對著我站立。
我試著動彈一下,卻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他立刻轉過頭來,是齊堯。
「你怎能將自己弄到這般田地!」他面有怒容,眉心皺的很緊。
「你怎會,知……」
他示意我噤聲,嘆口氣說,「是敬王妃託人寄信以我,說了你的事。」
想到那個女子,我不由一陣愧疚。是啊,我是害了害我姐姐的男人,可那個男人,也是敬王妃的夫君。
他用手撫了撫我鬢邊的碎發,「本宮沒想到,你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氣魄。」
我無力再回話,渾身已經上過了藥,此時卻依舊疼痛難忍。
「隨我回東宮去吧,你如今,也無處安身了,不是嗎?」
他的目光低垂,我竟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揪心。
「其實,我該謝你。幫我除了敬王。雖說,你不是為我。」
他的聲音愈加溫柔起來,「這幾日,我很掛念你。」
齊堯琥珀色的雙瞳看著我,讓我想起了秋日裡的梨膏。他在說胡話呢,掛念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他東宮的歌舞伎,也不是那個躲著不見人的太子妃。
可他卻這樣不顧一切地來救我,我心中掛念的那個人,卻似乎再也不會來。
入了東宮,我便一日日好起來。
齊堯日日讓師父來給我醫治,老頭子醫術極佳,我本幾乎碎裂的手指關節都恢復如常了。
但我隻能是一個秘密的存在。敬王因受不了毒藥的折磨自盡而亡,姐姐的屍首卻也不知去了哪裡。聽師父說,有半仙說是姐姐的魂魄纏上了敬王的身他才得以發病,所以都一把火燒了幹淨。
我沒有哭,姐姐自小就說,等死了就是要燒作灰,才不要等著被地下的蛆蟲吃掉。
可是每當暴雨侵盆而下,手指的關節依舊會疼。每月十五,我也必須服下師父送來的秘藥才能免於蠱毒之苦。
師父說:「兀塵是永夜城之主,永夜城的人永遠都在追殺叛賊。你娘躲了一輩子。如今你蠱毒已經發作,是斷不可再見他了!」
我隨口答應下來,反正即便我想見,似乎也再沒機會相見了。
可我卻見到了遊之陵。
在萬花會,他捧著幾束鮮花尋找買家。
「遊之陵!」
我張口叫他,他卻似乎沒聽見似的轉過頭飛跑起來,他的腿腳卻好像瘸了一般,竟沒我跑得快。
當我終於捉住他的領口,他才顫顫巍巍地轉過身來。
「遊之陵你跑什麼?」
他此刻身穿土色粗麻布衣,竟像個莊稼漢,隻是那皮肉依舊還算白,但從前那個白衣飄飄的小公子已經不復存在。
「玲瓏姐姐,日後你再見到我,權當不認識便可。」
我這才發覺,他的鮮花是綁在他的胳膊上的,他的手筋已經全被挑斷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綿軟無力。我驚道:「怎會如此是誰幹的?」
他搖搖頭,「別管了,姐姐,我已不是永夜城之人,自然要把功夫還給他們。」
可是我分明從他的心中窺探到了那個名字——「兀塵。」
我看到他手起刀落的挑斷了他的手筋,那樣鮮血淋漓。
兀塵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殘暴之色。
我嚇了一跳,幾乎摔倒。
「他怎麼會變成那樣?」
「數月前,主人匆匆趕回永夜城,帶著一具屍首,說是要還一個人的陽壽。」遊之陵艱難的用嘴叼起一個倒得半滿的茶杯,喝了口水。
「那女子死了已有兩日,照理是絕不可的。可主人像是瘋了一樣,不惜動用了秘術。將那人救了回來。」
我氣血上湧,問道:「那女子。長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