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記得屍首眉間有一點紅,隻是一抹就掉了。身上帶著一條金珠制成的項鏈,是之前永夜城贈與齊國的。」
是姐姐!
「那她活過來沒有,她現在在何處?!」我急不可耐的問道
「主人動了早被封上的秘書。將她的陽壽生生拽了回來。隻是終究天命太難違,救是救回來了,但前事必得悉數忘卻。」
「這是何意?」
「就是說。」遊之陵頓了頓,「她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
我心中大喜,那兀塵呢?
「主人再次動用秘術,必遭反噬。所以他已經克制不住心魔,他知道我不願看到他再做那些事,就放我離開了。」
「那你的手筋。」
他目光暗了一下,笑說:「主人沒殺我,已是最大仁慈。玲瓏姐姐,我從前的一切榮華富貴和體面都是永夜城所賜,如今我離開,必定是要低賤到塵埃裡的。」
他站起身來,衝我笑笑,「姐姐,初見時你請我喝了一杯茶,如今,恐怕我又是付不起這茶錢的了。」
我拿出錢袋,在他口袋中塞進去幾個金葉子。之前兀塵給我的一萬兩銀票,我還是沒有用完。「遊之陵,我不能看著你受苦。你同我走吧,我照顧你。」
他後退一步,想要將那幾個金葉子從袋中抖落,卻終究失敗,他說:「姐姐,我已經有人照顧。若不是為了她,我也不會如此決絕離開永夜城。」
話音剛落,從遠處跑過來一名少女,笑得十分燦爛,「阿陵阿陵,快去,那裡有夫人要買花呢!」
看見我,她愣了愣。
「這是我的朋友,玲瓏。這位是我妻子,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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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好漂亮的姐姐!」小萍穿著桃粉色布裙,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櫻桃小嘴笑起來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牙齒。
「小萍,你取了花先送去,別叫人等急了。」
小萍高興地應下,取下遊之陵手臂上綁著的花便蹦著遠去。
「姐姐,我逃不過一個情字,我愛她。我也不想再看永夜城墮落下去。」遊之陵的目光裡很沉重
「主人也是為了一個情字,隻是他從不承認罷了。他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遊之陵看著我,欲言又止,「若是可以,姐姐能。」
我疑惑,「什麼?」
「罷了。主人不喜歡我自作主張,姐姐,金葉子算是我先借的,日後定當奉還。」
我知道此刻拒絕是沒有意義的,隻是點點頭,看著昔日如仙般的少年已經落入人間沾染凡塵,我心中不知為何陣陣酸楚起來。
他衝我笑了笑,恍惚之間,我似乎又看見了那日在槐樹上靠著,白衣染月,輕飄來去的少年。隻是他轉過身,卻是一瘸一拐的向人潮洶湧中走去。
我則是呆立在人群中。
我姐姐若是活著,我自然是要去見她。隻是我該如何謝他呢?
他為了救姐姐,似乎已經要陷入萬劫不復。
可是我根本無法在找到永夜城的絲毫蹤跡。
遊之陵的話在我耳邊縈繞,「你姐姐如今已是永夜城之人,再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
皇家在辦完了敬王的喪事之後便一切如常,老皇帝依舊日日跟著師父煉丹求長生。齊堯倒是把敬王手中那些兵權都奪了過來,其中耗費多少心血與精力,我不知道,隻是那些日子裡他幾乎不曾睡覺,經常出入,總是在深夜回到東宮。
「太子殿下,奴婢傷已痊愈,伺候太子殿下多日,隻求一事。」我捧著一瓮子燕窩雞絲粥,小心翼翼地問著此刻正在習作畫像的齊堯。
他抬頭看我一眼,笑著說:「端著夠重的,放下來說話。」
我走過去將粥放在案邊,去看他畫的人倒有七分像我。
「像麼?」他衝我挑挑眉。
「求太子殿下準我出宮。」
他眉頭一皺,目光冷了下來。
將畫作團成一團扔到一邊。「你還是想去找兀塵麼?」
我沒說話。
他指了指那瓮子粥。輕描淡寫地說:「給本宮舀一碗。」
粥很燙,我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吹涼了些送到他嘴邊。
「你倒是殷勤。」他奪過我手中的粥碗,將我忽然抱起,放在了那桌案之上。他並不溫柔,桌案的邊角磕得我生疼。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似有醋意的擰著眉。
「本宮是太子,齊國儲君,跟著本宮,日後什麼沒有?」
我低下頭,「太子殿下,奴婢本就不是什麼珍寶,隻是太子殿下見慣了閨秀才覺得我等與眾不同罷了,奴婢不會是太子殿下的良配。況且。奴婢心中早有他人。」
他似乎笑了一聲,逼迫我看著他的眼睛說:「不論你心中是人是鬼,不需你愛我,隻要你長久在側便好,休想逃。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該還。」
分明那樣高傲的姿態,他的眼尾卻染上一絲紅色。
真的能惦念一個人一輩子嗎?
即使再不相見?
有時我看著皇宮四方的天空,會對自己說。
玲瓏,你簡直是天底下最違心的人。說了十幾年的自由快意,如今卻被囚禁在這四方天地。
太子妃,我是見過一次的,她常年幽居在東宮一角,從未出門。聽說實在是生嬌體弱,連倩影都不把她放在眼裡。
我見她的那天,天氣極好,她到太子跟前請安。
梳著翻刀髻,戴了一支攢花珠花玳瑁步搖。身披湖藍色印花祥雲紋煙紗天香絹。手上戴著一個珊瑚手釧。這些玩意兒都是倩影後來碎碎念說給我聽的,我看到的隻是一個單薄的小女子帶著明顯不和她年紀的首飾衣衫。
「那女子,是袁將軍獨女,叫袁桂芝,金貴著呢。太子閉著眼睛選的,真沒意思。」
她十分拘束地請了個安。
齊堯眼皮也不抬,回了個好。
可是這幾日,她終於不再深居簡出,倒是開始日日前來了。不知是不是誰給她出謀劃策,她每日來,見了東宮的誰都微微笑著,手上不是端著點心就是補湯。
她對我最是客氣,總是拉著我的手叫妹妹。
倩影倒是有話說話,「她還沒當上側妃呢,就搶著叫妹妹了。」
圍獵的季節到了。齊國近來整治有方,舉國上下已有成色,忠臣受了提拔,蛀蟲也清了大半,便也都松了口氣。
每年圍獵都是極精彩的,今年也不例外。村野獵戶也受邀參加,打得越多,獎的銀錢也越多。
倩影騎著一匹棗紅小馬,使一把弓箭,一下就射中兩隻野雞。她笑的時候十分可愛,又有颯爽英姿,一點也不見平日的刻薄。
我沒什麼武功,隻是備好了藥箱,備不時之需。
齊堯對小的野物沒興趣,竟要去射熊。我心中嘲笑他貪心不足,然後偷偷把小青蛇放了出來,它天天隻能在皇宮的花壇裡爬來爬去估計也悶透了,讓它自己出去找些青蛙解解饞。
太子妃則是同皇上的家眷一起,遠遠地坐在山頭上早就搭建好的據地,好吃好喝伺候著,看著這出好戲。
我看了眼這山,還真是到處都有絕壁,絕不是容易攀爬的山,倒是危機重重的。
隻是沒想到危險的不是這深山老林,卻是那暗箭難防。
當馬背上馱著的人鮮血淋漓的回來時,這場圍獵便提前結束了。
我看著馬車中已經睡去的齊堯,他後背上的傷口已經被我縫合,隻是這回宮之路顛簸,實在是不穩妥。他連在睡夢中都是皺著眉的,這一刀,將他的肩胛骨都砍碎。是如何憎惡他的人,會下這樣的死手。
他身上的衣服已被剪碎,如今赤裸著上身趴在車中軟塌之上,口中依舊是那喃喃的呼痛。他獨自一人回來的,所有親信皆被滅口。
太子妃在我身側垂淚,「玲瓏,你是神醫,一定要救活他。」
倩影的雙眼已經腫得像是核桃,「太子殿下。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緊緊跟著你。即便我死了,也要護你周全。」
我看著兩個淚人,嘆口氣說
「我要去山上採一味藥。」
若是有了那藥,齊堯的痛苦可以減少一半。可是回了皇宮,不一定能有那新鮮藥材。
「我派兩個人跟你去!」太子妃撩開車簾叫來兩個小廝。
我跳下車對那兩人說,跟我來。」
味草藥長在斷崖邊居多,於是我們往懸崖邊走。
終於在一處有山泉的地方找到了那味藥。
我轉頭想讓那兩人幫忙,卻發現他們面露難色地看著我。
「你們愣著作甚,太子殿下的傷等不了了!」
「玲瓏姑娘,是太子妃要殺你,我們實在無法。」
我看著那兩個七尺男兒,漸漸的逼近我。身後是萬丈深淵。
我愣住了,太子妃?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剛才還哭的梨花帶雨對我萬分感激的女子?
我一步步後退,可終究是退無可退。
「你們看好,這是草藥,至少。你們帶回去給我師父。」
他們兩個也不是惡人,已經哭的亂七八糟,「玲瓏姑娘,你做了鬼也別來找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
雲霧繚繞的山,怕是要屍骨無存了。
兀塵,也許真的永遠也不會再見了。
那夜微風中都是花香,我對著月亮悄悄許願,要我們永遠在一起。你說,許願不能對月,月有陰晴圓缺。願望也難保永全。原來,果真如此。
當我終於從那懸崖墜落,我隻覺得一生的景色在眼前飛速閃過。
山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我穿過霧一般的雲。居然沒有半分害怕,卻像是成仙一般的自由。
醒來的時候,似乎渾身都碎裂一般。
這山邊樹木眾多,於是我層層疊疊的摔下來,居然沒能死。
隻是一切都混沌至極,除了鑽心刺骨的疼痛之外,我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唯一能動的是手,我從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中取出一粒救命丸藥,拼了命咽下去。
「救命。」
我用盡全力喊著,可是我聽不見一絲我自己的聲音。
小腿的骨頭從側邊戳了出來,若是得不到及時的救治,我可能一輩子也站不起來了。或者,流血過多我也會死。抑或,當太子妃的人下山來尋找我的屍骨時,會將我真正的殺死。
好在視線依舊清明,神志也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