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地躺在谷底,隻求我的血腥味不會吸引來什麼餓獸。
當夜幕快要來襲,終於一張黝黑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
「姑娘你這是?」
他的嘴唇在動,可是也沒有聲音,我隻能讀他的唇語。
他年紀看起來不大,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睫毛很長,隻穿一件無袖土色棉衫,腰間一條皮毛做的腰帶,應該是附近的獵戶。
「救救我。」
他看著我幾乎支離破碎的模樣,默默點點頭,一下子就將我攔腰抱起,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板車上。
上面已經堆滿了柔軟的野兔子。
「姑娘撐住,我們這裡經常有人墜崖,你的傷我看了,能治。」
我什麼也聽不見了,自然也沒聽見他說的話。
隻是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一陣劇痛把我從夢中喚醒,我睜眼一看,才發覺斷骨已被接好。
我已經躺在了一張簡陋的木床上。
他正滿手鮮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
「謝謝你。」我努力說。
我還是什麼也沒聽見,他卻點頭微笑。
原來是我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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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早就發覺我聽不見,洗幹淨了手為我端來一碗稀粥。
他很慢很慢的說著話,嘴型盡可能的誇張。
我看見他說:「別擔心,會好的。」
他笑得很純真,我驚訝的發現,他眼睛的顏色和兀塵是一樣的,一樣漆黑的墨色。
他把勺子遞向我的嘴,我喝一口,居然是有名貴食材的粥。實在不像一個獵戶能買得起的。
「怎麼會墜崖?」他繼續口型誇張的問。
「不留神踩空了。」我低頭笑笑。
「撒謊。」他皺皺鼻子,似乎並不相信。
他的身上都是野獸的味道,但是並不惹人厭,隻覺得很特別。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小一,大家都叫我小一。」
我看著他的嘴型,他說那個名字的時候,像是在笑。
他在我手心用手指寫了兩筆。
小,一。
真是簡單的名字。每當我身體虛弱的時候,我是沒辦法探知人心的,況且他救了我,我沒有什麼好防備的了。
「我叫玲瓏。」
他聽見,笑笑,似乎說了什麼。
我怕宮裡會有人尋來,又不想告訴他怕連累他平穩的生活。
於是我說:「其實,我有仇人。他們把我逼下山崖,隻是我害怕他們見不到我的屍骨會來搜尋。」
小一笑笑,「放心,我這住處十分隱蔽。除了我,誰也找不見。」他連說帶比劃,卻好像一點也不手忙腳亂,很平靜,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
若是我不聾,也許我們會有更多交談,隻是現在,我似乎沒有力氣再繼續說話。
我也許是摔壞了那層耳膜,過兩日長好了可能會恢復。也許就永遠是個聾子。
我看著小一將一車的兔子剝皮清洗。分明是個那樣純真的人,幹起這樣血腥的活計卻一點也不含糊。
處理完,他將皮毛掛起來,然後支了個架子,烤兔子吃。
香氣撲鼻,他居然刷起了調料和油。
雖說渾身疼得要命,我居然饞了。
於是假裝咳嗽兩聲,「那個,小一這兔子肉,好吃麼?」其實臉上發燒,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他轉過頭來,似有無奈之色,搖搖頭。
好生奇怪,此刻夜色已至,他的面孔逆著火光,我居然以為是個舊人。
小一應該是他的小名,但是那有什麼相幹?
他烤熟了兔子,在鼻下嗅了嗅,又很小的咬了一口。我心中覺得好笑,一個獵戶,平日吃這個會少嗎?竟有些不想下口的樣子。
他終於還是放下已經烤的滋滋冒油的兔腿,將鍋中剩的粥盛了一碗喝。
小一估計是買賣皮毛為生的吧。
夜色已深,我看他蹲在門口,便叫到:「小一,你過來躺我身邊吧。」
他走過來,擺擺手說:「你是姑娘家,我是男人,睡一張床,不好。」
我執意讓他躺下休息,於是他嘆了口氣,爬了上來,縮在床的一角,絲毫也沒挨著我。
他身上的野獸氣息依舊濃重,我都懷疑他帶了個麝香袋子。
「小一。做一個獵戶,該是無憂無慮吧。」我沒有想聽他的回答,隻是一個人自言自語。此刻渾身依然劇痛無比,我是睡不著覺的。
「如果他也能是一個獵戶就好了。也許他就不會那樣痛苦了。」
「我知道的。即便他什麼也不說。」
「我好想他,小一。你會有思念的人嗎?思念到。即便放棄一切,都想見一面的地步?」
我艱難地轉過頭去,他似乎已經睡著了,靜靜地閉著眼。
一夜無眠,傷口劇烈的疼痛陣陣襲來,唯有咬牙忍著。也許此刻齊堯也是如此,隻是有我的草藥,怎麼說也能比我現在好受些。
對太子妃,我沒什麼怨恨,多的隻是驚異她溫良皮囊下的狠毒罷了。
早晨的時候,吃了小一按照我開的方子抓來的藥,我終於睡著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我忽然清醒的多,卻繼而想到,今日,是二月十五!
每逢十五,我必得服用秘藥,不然蠱毒就會折磨的我生不如死。隻是這荒山野嶺,我怎麼能找得到秘藥!從這裡出去,若是能找到師父,最快也得一日,那時候,我怕是已經腸穿肚爛了。
原來千算萬算,居然忘了自己身上的蠱毒。
正萬念俱灰之時,小一從外頭抱著柴火回來。問我是否餓了,要不要吃東西。
「不必忙,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了。」
我的耳朵已經能聽見一點聲音,我卻並不驚喜了。
「哪裡的話。你還有好幾十年的快活日子呢,莫要喪氣。」他給我倒了杯茶送到我唇邊。
「你不懂,太晚了。」我抿了口水,看向他,「小一,我求你最後一件事,我死後,將我的屍骨一把火燒了,讓誰也尋不見,好嗎?」
「到底怎麼了?」
他忽而皺了皺眉,用指尖點向我眉間。
那一瞬間,一股氣流穿過我的全身。
「你身上為何有蠱毒?」他目光瞬變,眼神流轉。
我認出了他,隻要他稍不掩飾,我瞬間就能認出是他。眼前膚色黝黑,頭發如蓬草一般的少年,就是兀塵所扮的!
此刻不知為何,也不知我哪裡來的力氣,我一下子抱住了面前這個人的身體。意料之中的冰冷,意料之中的疼痛。
我口中也突然溢出鮮血來。
他慌了神,立刻封住我的一處穴道。我吐出血來反而舒服了些。他隻是一揮手,模樣便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真不知道他費盡心力的裝成獵戶,啃兔肉,煮粥,甚至還砍柴是要做什麼。
「你為什麼要裝作是獵戶呢?」我胸口疼痛,說話也喘起來。
「本想照顧你幾日便走,誰料。」他深深地皺著眉「誰料你身上竟有蠱毒。」他恢復如常的模樣,雖在不像是小一,那樣笑得燦爛,但我不知為何,更喜歡他這樣。
「是啊。那我是否也算是,永夜城的叛賊呢。」
他卻沒有再問。
我靠在他肩膀上喘了一陣,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問他,「我姐姐,可還好?聽說你為了救她,遭了反噬?可要緊?」我並不知道什麼是秘書,什麼是反噬,隻是在遊之陵口中,那似乎是再厲害不過的東西。
「比起你姐姐,似乎你此刻更危重。」
「謝謝你救她,我願意用一切來報答,刀山火海。」
「噓。少說話。」
他忽而從袖中取出一包藥粉,並一個錦囊,那個錦囊散發出濃烈的麝香氣息,原來為了掩蓋身上的異香,他竟如此煞費心機。
他將我輕放於床上,起身去倒水,我看見他將一包藥粉衝了進去。
他眼神復雜的將藥湯喂給我。
「我聽過你說的,吃秘藥是不好的,對麼?可是我們又不像你,若是發作起來,是撐不住的。」
「你不必撐。」他又生氣了。
兀塵生氣的時候,總是讓人感到後背涼飕飕的。
我於是轉移話題,「你為什麼要叫自己小一呀?」
「隨口起的。」
兀塵,小一。我笑說:「不就是去了下頭幾個筆畫麼?」
兀塵接過藥碗,忽而對我說道:「既然你已無處可去,不如,去看看永夜城,是不是人間煉獄。」
我被他看得面色發燙,可是又忽然一閃而過他挑斷遊之陵手筋的畫面,不由一激靈。
原來,秘藥不僅治得了蠱毒,還能促使人傷口復原,僅僅三日,我便恢復如常了。隻是秘藥那麼好,為什麼兀塵卻不讓人吃呢?
大雪漫天而落。二月的北境依舊時不時就會變成一片雪白。
似乎要將所有掩埋。
我靜靜地走在那黑色身影的後面。他忽然停下來,轉身,站到我面前。
脫下那長長的墨色披風披到了我的身上。
風雪瞬間被那精細的衣料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