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上眼睫都立即沾染上了雪塵。
他看了我一會兒,又繼續往前走著。
兀塵隨手取下葉子上結住的冰稜,那冰柱不知怎的瞬間在他手中化為溫水。
「喝吧。」
我埋頭在他的掌中,終於,幹渴的喉嚨得到了滋養。
他總是如此,似乎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卻總是默默的照顧著身邊的人。
我身子一好,便總是要說話,況且他在我這兒已經沒有太多威懾力了,路途遙遠,不說話更是憋得慌。
「兀塵,你今年二十一歲,在齊國,大多都有兩三個妻妾,大抵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你就沒有,有什麼舊相好嗎?」想當初那擁蓮,兀塵都要她的命了,心中還是惦念著他呢。
他如同看傻子一般看著我,並沒有回答。
我討了沒趣,於是閉嘴,繼續趕路。
隻是兀塵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停住了。我跑上前去問他是否安好,他破天荒的又對我笑了笑,「無礙,走吧。」
我很害怕,我怕剛見到他,他就會再次消失在我面前。
於是我上前抓住他的手。
這次,他沒有放開,卻是牽著我。兩個人的腳印總是能瞬間被大雪掩蓋。
兀塵和我沒有停下腳步。
大雪終究是停了。隻是雖然這雪地松軟,走多了難免也是渾身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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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永遠都像是剛開始那般輕松。我都懷疑他根本沒在走,分明那樣高的一個人,印下的腳印卻和我的一樣深。
「上來。」
他忽然彎低了身子,側過頭看我。
「你背我?」
「若是按你此刻的速度,怕是再走一日也到不了永夜城。」
我於是爬上了他的背,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腿彎。
趴穩了之後,他居然健步如飛的跑起來,冷風刮在臉上,方才還有些睡意的我瞬間清醒萬分。
到了永夜城,我就能看見姐姐了。上一次見到姐姐,是她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醜陋的棺材裡。我想到那天的情景,心中依舊一刺。即便她如今已經回生,可是那日幾乎將我擊垮的痛苦依舊存在我的記憶之中。
我終究還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當被喚醒之時,我看著面前的門,有些詫異。
這門不應算是門,而是一道窄道,兩側是直衝天際的山壁。似乎沒有盡頭。
我們站在這窄道的另一頭,隻覺得呼嘯的寒風從那漆黑的窄道之中吹來,我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走吧。」
兀塵拉起我的手就要往裡走。
「兀塵,這裡會不會有危險。」
他無奈道:「我是此處的主人。」
雖然萬分不願承認,可我是怕黑的。於是幾乎把他冰冷的手攥緊。
黑暗之中聽見他一聲輕笑。
隻是這暗道實在太黑,竟似乎有蝙蝠等活物。我於是不自覺的把他整條手臂都抱了起來,恨不能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走了不知多久,他忽而一揮手,整條甬道卻忽而亮了起來,原來這山壁上有一些奇特的東西,似乎受了刺激便會發光。
方才為何不早些用!我抬頭看他,他倒依舊是一副平靜的面容,隻是每每看他,總會感嘆世上竟有男子如此,此刻金色的光打在他臉上,簡直可以入畫。
然而這條甬道居然越來越開闊,正像書中所說的桃花源呢。
我正走著,兀塵卻忽然攔住我,「慢些,前頭沒路了。」
我定睛一看,原來這甬道的盡頭,居然是萬丈深淵。比我墜崖的那個還深不見底。
走出甬道之時,身後的光亮漸漸消散,恢復了漆黑,像是把後路都給斷絕了似的。
站在懸崖之上,月亮似乎都比平日更近了些。
「那我們怎麼走?」我的聲音有些哆嗦。
他忽然笑道:「敢不敢同我一起往下跳?」
未等我回答,他忽然將我拉入懷中,然後飄然一躍。
飛入那萬丈深淵之中。
隻是意料之外,緊緊一會兒,兀塵似乎就已經輕輕著地。
我的腳也踩在了地面之上,幾乎沒有一點衝擊。
我睜開眼,隻看見一座極高的城門。像是快要刺破天空,此刻正敞開著,巨大的門之下,人都顯得十分渺小。
當我踏入那極盡奢華的城門,我似乎終於將永夜城從書中,從腦海中,化成了真實的存在。
誰能將方才斷垣殘壁一般的懸崖和如此景色聯系到一起呢?
城中人都穿著各色綢質衣衫,連街邊賣點心的發髻上都斜插著翡翠簪子。
齊國國都也不似如此繁榮。
雖說是夜晚,可是整條街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來往進出不斷。這條街道的盡頭,就通往著四通八達的樞紐,人們坐著馬車或者騎馬,不斷往來於此。我遙遙望見一座極高的瓊樓,似是鑲嵌滿了琉璃寶石,此刻正發散著七彩光芒。
我以為永夜城是一座靜謐的城,所有人都應該穿著黑色衣服,面色嚴肅,一不留神就會命喪於此的城。可是,人們臉上布滿笑容,整座城,像是一個美夢。
「這就是永夜城?」
「是。永無白晝,顧名永夜城。」
我沒有注意到兀塵流露出的悲憫神色,我被這光怪陸離的一切深深地震撼。
甚至忘記了書中所說的那些駭人聽聞的文字,也忘記了擁蓮口中「人間煉獄」般的永夜城。
【齊國】
齊國皇宮中。
齊堯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上依舊劇痛難忍。
他隻能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床榻之上。
忽然,似乎有人靜悄悄的進來,他聞見了一股草藥的香氣。迷迷糊糊之中,他覺得應該是玲瓏。
玲瓏是醫者,所以一定是她。
來者漸漸走近,然後輕輕坐在了床邊。將那碗藥先放在了桌上,卻是掀開被子看了看他的傷口是否無礙。
一雙涼絲絲的小手撫摸著他灼熱的背,竟有些舒服。
「怎麼還燒著?」聲音柔柔的,不太像是玲瓏。
但是齊堯願意相信這就是玲瓏。
脆弱之時,心中浮現之人隻有她一個。
當那把利刃砍到後背之時,當隨行的御林軍全軍覆沒之時,他心中想的隻是,自己還能否活著見到她。
他回到營地的時候,分明聽見了玲瓏的驚呼,是帶了哭腔的。
她在意自己的,一定是在意的。
當她靈巧的手用針線將他背部的傷口縫合之時。她將一條毛巾塞進了自己口中。
「太子殿下,再忍一忍。」
他記得當時的自己緊緊地拽著她的裙擺。
玲瓏是隨著自己回宮的,所以,一定是她。
「太子殿下,喝藥了,喝了這個就不會那麼痛了。」
高燒使齊堯神志恍惚,卻不顧一切的拉住面前女子的手腕,將她拉近。
然後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
甜絲絲的柔軟,還有些涼。
他隻想佔有她,讓她屬於自己一個人,什麼永夜城,她一輩子也不要再去找那個人才好。
令齊堯驚喜的是,那個小小的唇居然也在熱烈地回應著他,牙關被輕易地撬開,繼而溫柔地繞住她的舌尖。
可是背部的傷讓他不得不停住了。
那個小女子似乎害羞得緊,斷斷續續地說:「太子殿下。喝藥。」
「來。」他張了張口,便喝下了那略帶苦澀的藥水。
袁桂芝看著此刻喝了藥已經再次睡去的男人,笑著抿了抿唇。
方才的吻如同讓她整個人都跌入了蜜罐一般。
母親是對的,要想贏得太子的心,就該心狠手辣一些。
想當年,自己是如何穿著鳳冠霞帔,八抬大轎轟轟烈烈的嫁入東宮的?新婚之夜,太子隻是掀了掀自己的紅蓋頭,說了一句「無聊至極。」便倒頭就睡。
那夜床上的白喜帕幹淨如初。
張皇後極不高興,母親特地從宮外趕過來罵了自己個劈頭蓋臉。
她於是病了,病了整整一年。
太子從未來瞧過一眼。他忙著西徵,忙著國事,忙著和許多小女子喝酒吟詩,身邊還跟著一個活潑可愛的姑娘,名叫倩影。
獨獨似乎忘了自己還有個正妻。
袁桂芝是愛太子的,小時候,他跟著爹爹學武,她便愛他了。那雙琥珀色的含情眼,隨便看一眼,就深陷其中。
還有那身姿,真是萬裡挑一。
聽說自己要做太子妃的時候,她高興得三天沒睡好覺。
可是新婚之夜,他的眼神裡,滿是不屑與冷淡。
袁桂芝本以為,細水長流便好,她終究是他的妻子,未來的皇後。
可是當那個叫玲瓏的女子出現的時候,她看見齊堯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玲瓏一日不死,自己如今生不如死的日子就要一直過下去。
殺了一個下賤的奴才算什麼呢?她可是袁大將軍的獨女,隻有她,才能和大齊的太子殿下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