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幕之中。
可是這一幕轉瞬即逝,他還未來得及去看那人的臉,一切便歸於空白。
永夜城外無邊無際的草原,此刻正是草長鶯飛之際,那不知是何品種的綠草幾乎要長的超過男子的肩膀。
齊堯
齊國的營帳扎在了距離那甬道十裡外的山腳。
十萬大軍,是不可能隱蔽的。
隻是,他們從來也沒想過隱蔽。這不是偷襲,而是一場宣戰。三日前,玲瓏站在齊堯的面前,緩緩地說:「好,我答應你,我去讓兀塵將雲英公主的靈柩還給齊國,並讓永夜城俯首稱臣。」
她說的那樣堅定,似乎勢在必得一般。
可是齊堯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隻是為了讓玲瓏知難而退,讓她能站到自己這邊,還有,利用她找到那條進入永夜城的捷徑。
可是她的眼睛堅定的看著自己,輕啟雙唇淡淡的說:「七日之期,一言為定。」
齊堯自然沒看出來玲瓏的偽裝,她偽裝的信心滿滿。其實,她早就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的買賣。
讓強者俯身於弱者?
世上全然沒有這樣的道理。
倩影穿行在草地之中,那樣茂盛的草將她整個人都掩蓋住了。她將頭發束成男子的發髻,簪了根雕花簪子。
此次出宮隨徵,她開心得很,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確信自己是與眾不同的,那些宮裡的小女子吟詩作對跳舞唱歌行,打架那可是她最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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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隨徵,皇上卻在更後方,此刻她身邊的是孫起,更前方的便是此次掛帥的柳世庭柳大人。
「倩影姑娘,你再怎麼說也是女子,何不在營帳中休息?」
孫起高大的身軀在側,行走時特意幫她將高草折斷。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打仗,打仗的時候哪裡分男女?」聲音似有怒意。
一陣靜默,倩影看著眼前這個木頭一般的統領,笑道:「你堂堂一個御林軍統領,怎麼這樣不會說話,我逗你玩兒呢。」
「此次行軍多有不便,也不知道玲瓏姑娘能不能說動永夜城主。」
孫起抬頭看看天,還算晴朗,若是下雨,可不知道有多麻煩。
齊國營帳中。
齊堯身著軟甲,看著術士畫出的地形圖,心思卻在玲瓏的身上,已然四天了。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雖說他向來知道玲瓏與那永夜城城主的關系不一般,可是他依舊莫名的擔心著。
如今他已經達到了目的,找到了那條通往永夜城的甬道。
可是甬道之後是什麼,還是未知。
「陛下,臣認為,需得盡快派人通過甬道一探究竟!」
「我們人數眾多,定是已經引起注意,偷襲已是無稽之談,唯有硬攻,永夜城兵力絕不敵我們,這是大齊唯一的勝算。」
「不。再等等。」他在等玲瓏出來,不論結果如何,他要玲瓏全身而退。
那日她與自己爭辯時,臉色那樣蒼白,應該是病了,他後悔那天沒能同她好好說話。還如此暗地利用她找到這條捷徑。
玲瓏若是知道會如何?怕是再也不會信他了,心中一陣揪痛。
隻是他別無他法,他不隻是一個男人,他還是齊國的君主,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知道這次也許是以卵擊石,可是為了後世的齊國子民,即便敗了,也要讓永夜城知道,大齊,並不是像蕃國南廉國那樣的懦弱之輩!
齊堯直起身子走到營帳之外,茫茫的草原。
幾日前他在遠處看著玲瓏騎著馬獨自穿過這篇草原。
他低下頭,取下了在腰側的一個小竹簍,將一塊幹的生牛肉塞了進去。
那是玲瓏的小青蛇,曾經一口咬到自己掌側的小青蛇,頭上一朵墨色的烏雲。
他廢了好大的力氣,找遍了那座山才找到的,隻是還沒來得及給她。
玲瓏
我醒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渾身如同散了架。
還真是多災多難,自從恢復容貌以來,不是受傷就是中毒。連我現在快要死了的身體,還得受這高燒的折磨。
其實冰冷的湖水講我吞沒之時,我居然想就此解脫。什麼兩國交戰生靈塗炭,與我何幹,什麼情愛,也都散了才好,正是因為我心中的那個人,我才過的這樣累,才在每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要忍很久才能不掉眼淚。支撐著坐起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身處一間陌生的寢宮之中,處處都是我沒見過的裝扮。好生新奇。
這興許便是兀塵的寢宮吧,估計是他還不想讓我死,把我救了起來。
然而腦海中忽然閃過在水中,他給我渡氣的場景。
我吃了一驚的摸上嘴唇。
我與他居然……
渾身又熱了起來,我隻是要去找水喝,赤著腳走了兩步,感覺身上涼飕飕的恍若無物,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這件寢衣簡直薄的透明,若隱若現,欲拒還迎的模樣,還不如光著身子
霎時間愣住了。
好在想來兀塵應該也不會親自照顧我,應該不會看見我這樣不得體的樣子吧。
喝下一口水。
自己應該是隻睡了一日,與齊堯約定的七日之期還有三日。
我摸了摸我脖子上的長命鎖,打開,裡面的字條還完好無損。
沒有人知道,其實在娘逝世以後,我整理遺物的時候,看到了她寫的書信,從未寄出的書信。
在獨自行醫的那些日子裡,我終於打開了那一封封書信,看到了那些泣血的文字,阿娘的痛苦是刻進骨髓之中的。
她分明愛先城主,可是卻知道不可違抗十二長老嫁給了我爹,當她決心好好過日子的時候,那個她魂牽夢縈的男人卻又將一切毀掉。可是,除了這些,她還寫了:
「若是永夜城終究要將這世間化為永夜,則萬請誅之。」下面附了幾個字。
那不是中原的文字,我並沒有看懂,隻是將這些文字描寫下來後,一把火將這些信都燒光了。
那張描下這句文字的字條,就藏在我的長命鎖之中。
那晚,我知道了永夜城最深最深的秘密,就藏在永夜城一處密閣之中。
若是將它毀掉,那麼這永夜便再也不復存在。
我留著這張字條,就是為了有一天,如果兀塵的心魔真的將他完全吞噬的那一天,如果他真的變成了魔頭的那一天,我能有機會,將一切都化為灰燼。
隻是我不知道那個秘密藏在何處,也不知道這句密文的用處。
我也,絕不想走到那一步。
我握緊了我的長命鎖。
不知為何,醒來的時候,我居然覺得心口比之前舒服了一些。口中的血腥味也少了,把了把脈,雖依舊是很脆弱的脈象,倒是比原先跳的有規律些。
我朝外頭望了望,這時候姐姐正好從外頭走進來,手中端著一個食盒。
她面無表情的將食盒中的粥端了出來。
我看著那碗粥發愣,這粥,和之前我墜崖時兀塵給我做的一模一樣。
「姐姐。」
「莫要叫我姐姐。我分明隻見過你幾面,哪有什麼姐妹情分。」她斜著眼睛睨了我一眼,冷笑一聲說。
「城主變成如今的模樣,都是你害的,你還要回來做什麼。」
我怔住了。
眼前的姐姐還是姐姐,可是她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目光看著我,說著我從未在她口中聽過的話。
是啊,若不是當初他為了不讓我傷心,犧牲了心脈的一竅來救姐姐回來,他怎麼會忘了我,怎麼會殺死十二長老,怎麼會讓永夜城繼續修習邪術使用秘藥。
怎麼會,性情大變得讓我那樣陌生。又怎會,不顧多年主僕情誼,分明知道遊之陵絕不會再用永夜城的武功,還挑斷他的手筋又讓他成了個瘸子?
又怎麼會……讓這場大戰變得沒有商量。
「那日你離開永夜城之後,隻是因為人群中有一藍眼男子說你身患重疾活不過十八歲生辰,他就……」
姐姐的目光變得閃爍起來,似乎想起了極其恐怖的畫面。「我剛來時,主人雖然權力通天,倒也是溫文,敬重長老,漸漸的便越發……」
逆天改命,本就是不可行的,天命不可違,可是他為了我,將這天命也違抗了。
那怎能全身而退,怎能不耗損至此?
而若是姐姐知道,兀塵是因救了她的命變成此番模樣,她又會如何?
「你好自為之。」姐姐拂袖而去。
我終於還是坐了下來,用勺子舀動那一碗粥,我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果真是一樣的味道,「原來這永夜城的粥,味道都是一樣的麼。」
「自然不是。」
我抬起頭,卻發現一抹玄色闖入眼中。我急忙站起來,「兀塵!」
他卻上下打量我一番說「你若是想以身相許謝本君救命之恩,本君倒也不介意。」
我吃了一驚,要是從前,他那樣冰冷自持,怎麼可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然而我下一瞬間才想起我幾乎衣不蔽體,直直的爬上床將被子從腳蒙到頭。
而他似乎並沒有放過我的意思,而是將我臉上蓋的嚴嚴實實的被子輕松拉下。
用那雙墨色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
「本君也是男人,對你這樣嬌俏可人的女子,自然也是頗為喜歡。若是你願意好好服侍本君,保不住本君一高興,就把你救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心想難道他本性如此,從前自我約束,如今放飛自我?
他卻目光微冷,松開手說「你若是無事,便可以離開了。我不要你的玲瓏心。你也不要再勸說什麼,齊國大軍已兵臨城下,隻是……」
他忽然笑了笑,似是鄙夷,又似是故意要我憂心一般的說:「他們隻要敢進入那條甬道,來一個,死一個。」
「兀塵!」
「本君知道,你同那齊國皇帝相好。你為他不惜自己的安危隻身前來,還給他們引了路,真是可歌可泣。」
他淡淡的笑著說著這些話。
「隻可惜,本君一個也不想放過。特別是那個齊堯。」
「兀塵,我來此處,是為了和你談判的。」
「談判? 你有何籌碼和本君談判?」他忽然離我更近了些。「不過隻要你叛離那齊國,來我永夜城,我便將永夜城的內功心法傳授於你,救你性命。」
他靠近的時候,我又聞見他那奇異的淡香,還有周身席卷而來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