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無心看著我搖搖頭,苦笑說:「那時候,我同他生了嫌隙。他身邊那個遊之陵,我覺得有問題,他同我吵將起來,我氣不過,便跑了,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六年。」
「那你們為何,要拜朱清水為幫主?」
「朱清水是早些年齊國的郎中。他因救了早年間出逃永夜城的擒霜,得了秘藥,並且配出了藥方。他用秘藥控制我們,要我們為他賣命。」
「我本來早就想回去。可是誰知道,朱清水在秘藥中加了一味藥,名喚落珊,幾乎每日都要服下解藥,不然就會慢性中毒而死。」他捻指算了算,「我已有七日未服藥了,想來中毒已深。」
「他想要什麼?到底為何這麼做?為何要挑撥齊國與永夜城的關系?」
「他是蕃國後裔,蕃國百年來都是彈丸小國。被侵略了不知多少次。他要復興蕃國,便是要打倒這最為強盛的兩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我都說了,該你說了吧。他怎麼樣,他的寒毒可好些了?」
我想起如今的兀塵,怕是再也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了。
「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恨我當初背棄他?可他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在此度日如年般做著違心的事,去做對他不利的事,每每如此,我都恨不得能將自己千刀萬剐而死。」
然而我剛想開口,卻又忽覺心口劇痛,吐出一口烏血來。
翼無心大驚,看了看那口血。
「哈哈哈,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將死之人。我們也算是心心相惜了吧。」
我不在乎的擦擦嘴,「那,朱清水要你捉我過去意欲何為?」
「你先回答我,他到底如何說我?」
我該怎麼說,我從未聽兀塵提起過他呢?我隻聽他說過,隻要是背叛過他的人,他再也不會相信第二次。
我忽而想到自己,心中不由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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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覺得這樣的話太過殘忍,我於是說道:「城主說,他猶記得山林月色共飲,那是回不去的好時節了。」
「他真的這麼說?!」
他的眼睛裡閃出光來,似乎喜極,可那欣喜卻又瞬間消失了,他失去力氣一般的放開我的手。
「他說回不去了。看來他終究不肯原諒我。」
他狠狠地握緊手中的折扇,指節都發白了。
「你走吧。」
他一雙明目看著我,上下打量說:「雖不知道朱清水要你何用。但既然你是兀塵的人,我便要保。」
「你不怕死麼?」
「我早就不想苟活於世了。我這些日子都未服解藥,本就是毒入骨髓。」他衝我無所謂的笑笑,「既然他已經不在意我了,我是死是活更無意義了。」
然而他乘我不備,一把拽起我的手掌,一股熱流湧入,隻覺得我體內的內功與之抗衡起來。
翼無心忽然皺眉看向我,「你這內功是他的!你區區一個下衛,他怎會給你渡功!」
他瞳孔震顫了兩下,低聲問:「莫非,你是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怎麼會是呢?他早就失去了感知情愛的能力,又怎麼會愛我呢?
可是他又為何要放我離開,為何不幹脆就殺了我呢?
眼前閃過他的一雙眼,卻覺得心中鬱澀難開,隻淡淡的說:
「因為我騙了他。」
「我騙他說我救過他,我騙他說我愛他,我騙他說他也愛我。因為,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我幾乎吼著說出這一切,喉嚨如同針扎一般疼痛,可我的心更加痛上百倍。
翼無心怔怔的盯著我看,「你哭起來真叫人心疼,怕不是這眼淚騙了他吧。他是最怕人哭的。」
「對啊,他最怕人哭了。」
可是翼無心還不知道,此刻的兀塵已經不是從前他所認識的那個人。他不再慈悲,不再仁義,他嗜血無情,可是我依舊愛上了他。
我好恨,即便他面目全非,我依舊愛他。我好恨,明明是我讓他變成如今模樣,我卻還一次次以此為借口傷害他,欺騙他,即便他早就料到我的計謀,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是翼無心聽完我的話,居然如釋重負般的吐了口氣說:
「看來你也是真心在意他的。那我便放心了。」
我不想多說,隻是問:「翼無心,你知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一個殘缺的人恢復如初?」
「逆天改命,是要付出好幾倍的代價的。你從永夜城而來,不會不明白吧。」
「可是那個人是為了我變殘缺的,我要還這筆債。」
翼無心看著我,目光忽而懷疑起來:「你說的,是不是兀塵?!」
他瘋了一般的抓住我的肩膀,「你做了什麼?!他怎麼了?!你說!你說啊!」
「我害了他,他失了心脈的一竅。他從前的良善溫柔,都不見了。」
「什麼失了心脈的一竅?你怎敢如此害他!」折扇打開,根根扇骨上的利刃現出,寒意乍現。翼無心周身升騰起殺氣,眼中皆是狠意。
「他本就孤苦,你怎麼舍得如此待他!」
他將那折扇抵在我的脖頸,「你是如何騙得他讓他為你失了心脈?!說!如何?!」
我沒有騙,也沒有求。是他自己,那樣傻。
「你殺了我吧,反正我最在意的,已經永遠的失去了。」
我閉上眼,卻沒有疼痛襲來,而是聽見翼無心喃喃自語道:「他那樣薄情的一個人,也會那樣熱烈的愛別人嗎?」
我聽見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你要問的,我知道。」鐵刃相撞之聲襲來,翼無心收回了折扇。
「南國之境,有一蓬島。你可去那裡尋求秘寶。」
那一刻,我沒敢去讀他的心,我怕他說的是假,我怕我再無機會救他,哪怕是假的,我也要去一看究竟。
【兀塵】
「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東西,忘了很久。隻是我每每見到她時的那種酸楚,不太舒服,卻又如有癮一般割舍不了。」
兀塵半倚在那張巨大的雕花椅上,發絲微微垂落,一雙眼睛不知看向何處,卻伴有深深愁思。他手中不知從何處摘得一隻玉蘭,輕捻一片花瓣,微一用力那花瓣便掉落膝頭。
秋水站在兀塵身側,看著那瓣瓣玉蘭墜落。「也許城主是否想過,是自己真的忘了?」
「忘,為何而忘。怕是忘了,也是好事。」
他手指一放,那朵玉蘭的殘花也掉落下來。
前方戰火四起,那天玲瓏走後不久,雙方交戰便開始了。
然而誰也不知道會落到今日的局面。
這是一盤大棋。由他兀塵和齊堯布下,要殺的,隻是朱清水為首的叛軍。
他們騙過所有人,才能騙那狡兔三窟之人露出馬腳一舉殲滅之。
隻是那個名喚玲瓏的女子,她費盡心力的要阻止這場沒有意義的戰爭。而那齊國君主,竟然為她對自己的心,妒火中燒,幾乎決裂。
好在他依舊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
隻是要想戲做的逼真,就不能把它當作是一場戲。
戰場交鋒,也必定是生死對決。
鋪天蓋地的齊國士兵湧來,被輕而易舉的射殺之人不在少數。但齊國的弓箭,也傷了太多永夜城的侍衛武士。
齊堯在馬上,隻看見城樓之上的兀塵飛身而下,兀塵並未穿鎧甲,一如往常的一身玄色錦袍,可是無人近得了他的身。
齊堯拉起弓,三根羽箭直直的對著他的胸口。
這三根箭本絕傷不了兀塵,隻是他這箭是射給軍營之中的叛賊看的。
隻是這件事,隻有二人知曉。
漆黑的羽箭飛速射向他,兀塵察覺到那根箭射來,偏偏不躲,確實在沒有料到那根箭直直的插入玉秋水的心,她的身子霎時間跌落在了兀塵的懷中,她的血從那傷口中泅泅流出,灼得他冰冷的手疼痛不已。
「城主。」氣若遊絲,神形就要俱滅。
「秋水,你忠心護主,本君謝你。」他皺著眉看她,隻是他看過太多生死,早就明白生死各有時。此刻心中唯有平靜和淡淡的可惜。
「城主。我知道曾經是你救了我,這條命是還你的。」朱唇輕啟時,鮮血也隨之湧出。
「什麼?」
「我知道,你救我是為我妹妹,可是我依舊很感激你。」
她又怎敢說,她對他的心呢?
雖然也就百餘個日夜,朝夕相見,那永遠不敢說出的那句話,永遠不敢觸碰的衣角,永遠不敢久久對視的雙眼。
他為了救自己的性命斷了情,可當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愛上他了。
那時候他說:「你叫玉秋水。」
那時候她還沒想起妹妹,沒想起自己嫁過人,嫁錯過人,隻知道,眼前這個人救了自己,把自己從一片白茫茫的虛無之中拉扯出來,他又長的像是天上的仙一般,便是無情也動人。
直到那天,她剛訓斥完那個從齊國來的玲瓏,她便想起來了,往事猶如潮水一般覆滅了她的心。她想起了一切,想起在青樓的二十年,想起娘親,妹妹,想起那年鳳冠霞帔入王府,又想起了那天一杯毒酒在她曾經以為可以依靠的男人手中遞過來。他一步步的靠近卻隻是輕飄飄的說了句:「喝吧。」
眼睛帶笑,「等你去了,我會幫你照顧你妹妹。不然,你們都得死。」
那日的天很亮,亮到天光明晃晃的照進她的寢殿。她不愛敬王,可是她感激他的憐憫,那日他所謂的憐憫成了笑話。
「王爺,你真的相信,我的死,能助你成大業麼。你真的相信那虛無縹緲的傳說?」
「已經有人已經同我保證。隻要你死,我便可為皇。」
飲下毒酒,肝腸寸斷。她記得自己很快就死了,那時候竟然那麼痛她都忍受了,如今這一點點的心痛,她卻忍不下去。
而再次醒來,卻看見一雙墨色瞳仁,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個人,後來聽他說自己叫秋水,是他的侍女。自己不會武功,便慢慢的練,隻要在他身邊,似乎一切都不是難事。
多活了這些時日,夠了,足夠了。夠如此真心實意的愛一個人,夠再和玲瓏好好告個別,接下來的陽壽,是要還回去的。
「城主,若有來生。」
我不想做煙花女子,我不想。
我隻想,化作一滴雨,落在你的肩頭。
當懷中的女子閉上眼。
那顆心髒停止跳動之時。
不知為何,兀塵隻覺得萬千思緒湧入心頭。重重一擊,他竟覺得神情恍惚,頭暈目眩。
心中凜然出現一個名字。
那個他自以為記得一清二楚,實則早就深深忘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