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那一脈心竅終究是隨著秋水的死回來了。
他在一瞬間什麼都想起來了。
隻覺得心像是被揉碎一般疼痛不已。前方的喊聲震天,兀塵放下懷中已經停止呼吸的秋水,站了起來,他看著無數的將士廝殺戰場,原本一望無垠的綠色草原如今已被鮮血深深染紅。
可是他依舊握起了手中的劍,高聲喊到——「殺!」
他要把這場戲演完,同那齊國皇上一起。
即便屍橫遍野,即便這似乎對玲瓏來說,實在是不公平到了極點。
原來生死有命,即便用代價換回來的命,也終會急急逝去。他自以為如此便能讓玲瓏免於喪親之痛,真是太過自負。
為何沒能早點想起她,為何沒能在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裡真心待她,為何竟以為她說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用?
種種折磨冷血的回憶衝進腦海,居然有如刀劍般傷人。可是現在,他還不能倒下。
而他心頭忽然一震,她的病,還沒有完全醫好!那顆最後的藥,她並沒有服下。
「斷仇,你去齊國尋找玲瓏姑娘,定要將這粒藥丸給她,切記!」
他實在無法走開,隻能將藥交給那位粗眉圓眼的少年,永夜城除了自己以外,他的武功最好。
少年接過錦盒,抱拳半跪:「定不負城主所託!」
「齊國永夜城叛賊聚集,萬加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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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色身影欲走。
「慢。」
少年疑惑回頭。
「定要親眼看見她服下。」
斷仇第一次看見城主這樣的眼神。
看的他心中不明所以的酸楚,隻能低頭說:「臣萬死莫辭。」
「還要同她說,我什麼都想起來了。若是她願意見我,便帶她回來。」
斷仇的身影遁入人海。
即便斷仇去,兀塵也不會放心,他一定是要親自再去一次的,還來得及,一定要來得及。
斷仇穿過那片已經布滿斷肢殘臂的草原,揮舞著他的輕刀,不知道砍到了誰,也不知道誰的血濺到了臉上,他也不在乎,他隻知道他要找到玲瓏。
斷仇隻能聞見濃烈的血腥味,前所未有,連他都有些作嘔。他走的很快,無人可擋。
直到一把紅纓槍擋住了他的去路。
「又見面了,小弟弟。」
他抬起頭,居然是上次那位不敵自己的女子,此刻槍頭染血,直指自己。
「識相的就滾開。」
話音剛落,那把紅纓槍就刺向自己,帶著怒火,連鋒芒都更盛。
隻是二人實力懸殊太大,斷仇不戀戰,隻是從袖中打出一粒金珠,將她定住了身,卻又擔心她會被亂箭所傷,勝之不武,跑出了兩步後給她又飛石解了穴。
倩影輕咳兩聲,看著那個向齊國方向奔去的身影,心中疑惑。
「陛下,方才交戰,奴婢看見永夜城一個首領往齊國方向奔去,他武功太高,無人攔得住他。」
齊堯正在帳中,他心中本無慌亂,這畢竟是他和兀塵的一個局。可是這件事,他是不知道的。
「派人去追,務必弄清楚他們永夜城在搞什麼花樣!」
「陛下,他一人之力,無法在齊國鬧出什麼水花,如今當務之急不是此處嗎?」
倩影急得跳腳,齊國的士兵已經死了將近一半,再這樣下去,齊國要大敗。
「倩影,如今告訴你也無妨。」齊堯將其餘人支出營帳。
「這場仗,贏或者輸,根本就毫無意義。這根本就是一場假的戰爭,是朕和兀塵之間的約定,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引出身居在齊國的亂臣賊子。」他不緊不慢的說著,卻看見眼前的倩影面色逐漸發白。
「假的?」倩影的目光呆滯了許久,忽而睜大眼睛問:「那什麼是真的?!那些枉死的士兵他們為了一場假的戰爭而死他們的命也是假的嗎?!」
她第一次這樣和齊堯說話,她沒想到她心目中的太子殿下,居然是這樣一個冷血之人,一切的回憶與美好在她心中赫然崩塌,他曾經,是連受傷的小馬駒,落水的小貓都要救的人,怎麼如今會變成這般模樣?
「倩影,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怎能是枉死?他們也是為了大齊而死的!」
「是。您是陛下,奴婢不該如此。奴婢罪該萬死!奴婢這就飛鴿傳書給後方的柳將軍,讓他千萬攔住那個人。」
這一刻,倩影心中的太子殿下死了,她心中終於化為一片荒蕪。
是她自己太傻,皇家人,怎麼會有心呢?他們隻顧著建功立業,隻顧著保住他們的皇族地位。
人命在他們看來,不值一提。
【朱清水】
「回幫主,翼無心未歸。」
「派去的其他線人呢?」
朱清水半垂著眼,盯著底下跪著的下屬,那人哆哆嗦嗦的搖了搖頭。
「翼無心的住處,搜過了,沒有。」
「搜過了,搜出來好幾瓶秘藥,他應是已經多日沒有服藥了。」
「砰!」
朱清水狠狠地拍了拍椅子的把手。「廢物!一群廢物!」
「幫主,你要玉玲瓏回來,不就是為了在最後關頭,若是不成事,能以她要挾齊國皇帝,放我們回蕃國嗎?」
朱清水瞪了他一眼,卻又撫了撫胡子說:「我看著她長大。她自小聰明伶俐,本是天下無雙之貌,本想著培養此女入宮,未曾想八歲那年遇上兀塵。她那時身上分明是寒氣入體,那寒氣,如九天玄冰一般,唯有永夜城主所有。她本就是永夜城之人擒霜所出,那時候,我便知道,這老天爺都有意要我下一盤大棋。」
「她若是面容姣好,免不得招蜂引蝶,於是我特意讓她生出一條疤痕來。」
「遊之陵替我在永夜城埋伏多年,找準時機布下劇毒,我知道他殺人心切。我怕壞了我的棋局,特意減弱了那毒藥的烈性,讓兀塵能撐著來求醫。隻是我沒料到這天定之緣,居然讓他們先遇見了玲瓏!」
「我曾和遊之陵說,若是兀塵得見玲瓏,一定要將她面上疤痕去除,讓他知道這便是多年前相救的女孩。」
「其實我又何曾冷血無情?玲瓏不過是一個孤女,她每每天真爛漫叫我是師父,我怎能不心痛!隻是,一個小女子,決不能阻礙我的大業!她做的,是應該的!我為她花盡心血,教她醫術。可是她偏偏長了一顆玲瓏心,我無法長久的和她待在一起,每每隱藏內心所想已經是極難,如今遊之陵一死,她心中應該早已生疑了。」
朱清水嘆息一聲,似乎惋惜,可是如今齊國與永夜城正在廝殺,他的復國大業,很快就能達成了。被欺壓了那麼久的蕃國,終於要壯大起來,隻差最後一步,就隻差最後一步了。
可是他忍不住的說著,似乎想把自己對玲瓏做的一切都說出來,是不是說出來,心中的愧疚會少一些?
自己年逾半百,半個身子入土的人了,還在意她恨不恨自己做什麼?
他還在說著,「那瓶能讓蠱毒發作的藥水,也是我秘密給予齊堯的,隻為讓他知曉她永夜城後裔的身份。」
「那隻小青蛇,是我送給她的及笄之禮。」
底下的人似乎愣住了,沒想到幫主會連珠炮般的說這麼多。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想多一些,一根銀針就結果了他的性命。
「聽我說了這麼多,自然留你不得,如此廢物,更是留你不得。」
朱清水深深吐了口氣,似乎覺得的確爽快很多。那人的屍首被拖拽了下去。
「叛賊就是叛賊,下賤至極。」朱清水冷哼一聲。他作為蕃國的貴族,一心為蕃國效力,自認是忠肝義膽,而這群人,都是為了秘藥可以為他所擺布,他隻是視其為蝼蟻。
「加派人手,全城搜尋玲瓏和翼無心的下落!」
【斷仇】
當斷仇的長刀碰見一柄重劍之時,他便知道,他碰見了上次交戰的那位對手。
本並不心慌,他逃命的功夫也是一絕的,可是當另一側出現另一個魁梧的身影,手中那把,是柳家刀。
柳世庭,孫起二人受皇命,前來活捉他。
斷仇雖然少年神力,可是兩位高手左右夾擊,也難逃出生天。
他們都不知道這場戰爭是一個局,都使出了全力。刀刃相見,竟有火星冒出。每一刀都快如閃電,斷仇根本沒有機會使出暗器,隻能實打實的抵擋著。
斷仇隻是護著胸口,那裡是城主的錦囊,絕不可丟。他的腰側,大腿,甚至脖頸,都已經布滿了傷口。
柳世庭和孫起,人多勢眾,傷的自然輕了許多。
「束手就擒吧,再這樣下去下場唯有一死!」
「痴人說夢,小爺我死不了!」
話雖倔強,可柳世庭的柳家刀實在難擋,斷仇被一刀砍中肩膀,孫起的重劍就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把劍猶如千斤般,他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孫起和柳世庭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
而重劍之下的少年嘶吼著,雙眼血紅卻無能為力,他霎時間從袖口抽出一隻鳴笛,想向城主報信,可還沒來得及放,就被柳世庭一掌擊中胸口,斷仇口噴鮮血,霎時暈厥過去。
「陛下,這是從永夜城之人身上搜出來的。」
齊堯打開那個錦囊,是一顆白色丸藥,指甲蓋大小。
「那個人醒了沒?」他此刻已然脫下了盔甲,隻穿著一身鴉青色長袍。如今戰火暫休,一切就快塵埃落定,他同兀塵約定的大戰七日還剩下最後兩日了。
「他身受重傷,還沒醒。」倩影想起那個滿身傷痕卻一聲不吭的躺著的人,一口藥也灌不進去,怕是快要死了。
他盯著那粒丸藥。是什麼丸藥,要他兀塵那樣急切的送出去?
那日線人來報,說是玲瓏已經出城回了齊國,這藥,莫不是給玲瓏的?
那天,他在城下怒罵之時,玲瓏復雜的神色,他也早已解開謎底。
那天的大火,連城外也得以窺見。是她放的火,原來她說的把握,是假裝委身於兀塵,獲取他的信任,再一把火燒了永夜城的根本?
他錯怪她了,徹徹底底。
那天,分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同兀塵的一場戲,自己卻還是覺得心如刀絞,看到玲瓏握著兀塵的手,失言失態,說了那樣傷她心的話。
那天他回營,竟問倩影:「倩影,朕也聽過不愛朕的人說過愛朕之言。可是,為何她連說也不肯說一句。朕貴為國君,已經為了她放下諸多身段,她為何看不見?」
「本以為,彩雲是朕這輩子也不會忘卻的了,可誰知,忘卻是忘不了,心中的位置卻都讓位給了另一個人。」
「此乃薄情寡義之至吧。」
那時候倩影說:「皇上,情,是最摸不透看不見的。奴婢曾經那樣愛,卻也說不出那是什麼。單戀之苦,太苦。若非兩情相悅,不如就放下吧。」
思緒被來人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