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這時候,應該已經把許聽柔救出去了。
想到任務很快完成,峒淵恢復正常,我也能重拾記憶,心裡長舒一口氣。我不是個愛折騰的人,喜歡一切保持原樣,就像我喜歡一個人,便是長長久久的喜歡。
「快快快!貴妃娘娘救出來了!小李子!快!接宋公公一把!」
我腦子發蒙,目光遲鈍地望向燒得通紅的殿宇,倒塌的房梁下,宋巍肩上搭著許聽柔,半拖半抱地將她拉出來。
該死的!我衝過去,扯住宋巍的領子,壓低聲音一副被人壞了好事的語氣,「你怎麼從正門出來了?」
許聽柔的手臂焦黑一片,像一根枯枝支稜在肩膀上,人整個暈了過去。
宋巍的衣裳被燒爛了,露出手臂來。疤泛著紅,像滾了巖漿,將皮化開,露出白森森的手骨,
反觀他臉色煞白,像鬼一樣。
我神色復雜,「你不會也喜歡她吧?」
我剛才站在殿外,一臉惆悵,宋巍也是一臉惆悵,突然電光石火間想通透了,這不就是兩個喪偶之人的互相慰藉麼?
宋巍拖著許聽柔一個勁兒往外走,我掏出了刀,「宋巍,你把她抱好,我來捅死她!」凡間的刀殺不死精怪,隻會讓她現出原形。
宋巍徒手截住我,「看到我的胳膊了嗎?」
我說,「看到了,恭喜你,殘廢了。」
宋巍說,「你別忙著恭喜,待會你一刀子捅下去,換全天庭的人去你府上吃酒。」
我,「?」
「這反噬會死人的。」宋巍松手,任許聽柔咚一聲,頭朝下撞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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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聽柔燒焦的手臂下,突然冒出點點金光,被焦痂覆蓋著,看不真切,漸漸的,焦痂被什麼東西頂開來,下頭的皮膚粉嫩光滑,宛若新生。
反觀這頭,宋巍的傷正不斷擴大,大有剔肉除骨的架勢。
我明白了宋巍的意思。
一旦主角傷及根本,我們這些炮灰,將會付出百倍的代價來彌補。
所以強行送許聽柔出宮根本行不通,需得辛夷心甘情願才行。也就是說,我和宋巍,得想法子把他倆攪和黃了。
我擔憂地看著宋巍的胳臂,著急道,「還能不能保住啊?萬一廢了,辛夷把你一換,你我奸計如何得呈?」
宋巍也低頭看著,好在,胳膊即將枯爛之際,突然停止,隨後,便如春回大地般,飛快地復蘇,先是骨,後是肉和筋,最後一丁點皮愈合,那道醜陋的疤痕修補完整。
我驚奇道,「這樣也行?既然死不了,我捅她一刀便是。待破了人身,丟回深山老林回爐重造去。」
宋巍說,「你當噬元枷是擺設?這傷疼起來要命。」
我看他臉色恢復如常,狐疑道,「有那麼疼?」宋巍除了臉色蒼白一點,看起來並無大礙。
「令儀,我和你不一樣,我習慣了。」
我終是放棄了擄走許聽柔的打算。
「還有什麼辦法?」
宋巍欠身讓過忙碌的宮人,緩緩吐出八個字,「栽贓陷害,挑撥離間。」
此話由他一個大內總管說出來,多多少少有點亂臣賊子的味道。
我笑道,「行啊,宋巍,以前在人間沒少幹缺德事兒吧?」
宋巍微微一笑,「總是看得多,幹得少。」
我摩拳擦掌,「本天妃活了二百多年,還從沒幹過這樣刺激的壞事兒。」
我在腦海裡翻遍了司命的畫本子,想著那群挑唆事的人都是怎麼幹的。
最後我倆一合計,不如將弦音變成第二個楊貴妃,逼著辛夷殺人,讓許聽柔徹底死心。
最後再由我倆偷著將許聽柔送出去。
宋巍說,「此事倒是容易,找欽天監在別人面前說幾句妖妃降世,往後的事便由不得辛夷了。隻是……」
他一頓,我著急道,「隻是什麼?」
「那附在辛夷身上的是峒淵。你忍心看他痛不欲生?」
我緊緊扭著袖子,把袖子揉成亂糟糟一團,終究還是舍不得讓峒淵受苦,我說,「趕天明兒再看看。峒淵若是醒著,再好不過。」
宋巍嘆了口氣,「也好。」
第二日一早,我趴在大殿窗外,裡頭靜悄悄的。
「你說怎麼還不醒?」
「昨晚折騰到後半夜,醒不早。」宋巍不鹹不淡道。
我惱火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宋巍靜靜看著我。
我才想起,是我先開口問的。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焦躁,抹平散亂的鬢角,訕笑道,「今天挺冷啊……」
宋巍不說話。
我幹笑幾聲,「本天妃許久不下凡,想不到紅牆綠瓦是一點沒變。」
宋巍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
他不接話,我隻好橫著邁了幾步,靠到宋巍身邊去,問道:「文曲君,你當年窮得叮當響,都有姑娘願意嫁你,為何後來飛黃騰達了,卻沒成親?」
我隱約記起初見到宋巍時,他一身大紅嫁衣,正要娶誰,我喝醉了,半路截胡,拉著他進了洞房,瘋狗般抱著宋巍喊峒淵,差點把婚事給他攪和黃了。
「難道你對我一見鍾情?也不能啊,當年我醒了酒,便將你們一群的人記憶統統抹掉了……」話說一半截住,看向宋巍。
宋巍掛著疏離的笑,一副你做了壞事,就不要說出來的表情。一個簡單小咒,自然在他飛升時就失去了作用,我對他做的豬狗不如的事,全印在他腦海裡。
可這並不代表他想被人提起。
宋巍淡淡瞥了我一眼,半晌道:「我們是兩情相悅。」
我摸了摸鼻子,「後來呢?她嫁給別人了?」
宋巍語調平平,「沒有,是我做了些不好的事,不配娶她。」
我心照不宣地哦了一聲,老本子了,秀才高中,衣錦還鄉時,驀然回首,姑娘早已嫁作他人婦。
沒什麼能安慰他的話,半晌隻能道,「雖然無佳人作伴,可你活得長啊。」
宋巍眉頭微微蹙起,「令儀姑娘,此話聽起來不大像寬慰。」
我攏袖作揖,「你將就聽一下吧,有人安慰總比沒有好。」
少頃,殿內傳來一聲哀號,辛夷緊張地對外頭喊,「快!傳御醫!」
宋巍早已喚了御醫在殿外等候,御醫聞言提了藥箱進去。
我一看有了機會,柳眉倒豎,哭哭啼啼,「娘娘啊……您不要丟下奴婢啊!」
我一邊哭,一邊往裡頭衝。
可能幾百年都是飄著過來的,乍一腳踏實地,我踩著裙擺倒騰幾步,被門檻一絆,結結實實栽進去。
辛夷盤腿坐在床下,僅披了一件白色袍子,形容缟素,攥著許聽柔的柔夷,滿眼深情。
許聽柔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頭上纏著繃帶,聽見動靜瑟縮一下,辛夷便緊張地抱住了她。
我心一沉。
還是沒醒。
御醫小心地繞過撲倒在地的我,提著藥箱小步走到床前,問過安,給許聽柔把脈,少頃,他臉上一喜,「陛下!大喜啊!娘娘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一道天雷在我腦海中轟然落下。
狗血這個詞用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真是絕妙。
就在我以為辛夷會欣喜地將許聽柔擁進懷裡的時候,他繾綣眼神慢慢冷下來,淡漠道,「知道了,出去。」
許聽柔初始的喜悅僵在臉上,慌亂一閃而過,抓住了他的衣袖,怯生生道:「陛下……」
辛夷向我看過來,招手,「令儀,過來。」
我身子一顫,瞪大了眼。
他知道我叫令儀。
峒淵醒了!
從前,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對我招手時,也是冷著臉,生怕被人發現他對我的情誼。我走過去,他又會牽住我的手,偷偷在我手心撓痒痒。
我沒有猶豫,爬起來急匆匆地走向他,在許聽柔難以置信的眼神中,牽住了峒淵的手。
這次峒淵隻是簡簡單單握住,沒什麼其他動作。我心中難免失落,轉念一想,許是我當年闖的禍太大,害他亡國,他還是介意的。
峒淵冷冷地瞥了許聽柔一眼,舉起牽著我的手,「朕身邊換人了,你自己走,還是朕送你?」
這語氣,可真是渣得徹底。
他大概也明白此事棘手,繼續拖下去對所有人不利,幹脆快刀斬亂麻,絕了許聽柔的心思,趕出宮去。
許聽柔眼眶一紅,「陛下……她隻是個婢女……」
「你也隻是個小妖。」峒淵毫不客氣,「人妖殊途。」
我一怔,當年,我也曾對峒淵說,「人仙殊途」,最後死在他面前,以為沒了我,他那個皇帝能穩穩當當坐下去,末了回到天上,才知道峒淵在強撐幾年之後,終究沒能活著走出來。
自此,我走遍陰曹地府,皆尋不到峒淵的影子,聽說入了六道輪回的人,便是針如大海,再難尋得。
直到聽聞下界有人以「峒淵」的名號飛升了,我打翻了手裡的茶,多世輪回,若無執念,為何偏偏以「峒淵」為號?
一晃眼前,峒淵冷著臉,將許聽柔嚇得縮進牆角。
我輕咳一聲,湊到峒淵耳邊,「那個峒淵啊……小狐狸精涉世未深,嚇唬嚇唬得了,別傷了小姑娘的心。萬一想不開抹了脖子,弦音跟著倒霉啊……」
我倒是不心疼那個琵琶精。
她修為太低,半用不頂,若是一睜眼發現自己身首異處,回頭補好身子去天帝面前哭哭啼啼,說本天妃欺負她,豈不敗壞了我的名聲。
誰料許聽柔是個烈性子,狐狸眼一眯,寒光一閃,猛地撲過來抓住了我的領子,「賤人!我倒要看看你是憑著什麼歪門邪道把陛下勾去的!」
我法力全無,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拽,頓時領口松散,露出大片肌膚來。
她一個勁兒地順著領子裡頭瞅。
我慌忙抓住,「你可別汙蔑我啊,我可不是憑著這玩意取勝的……」想當年,我對峒淵,那是掏心窩子的好。
許聽柔瘋了似地,「陛下!你看!你往裡看!她不如我!」
「你個女兒家家的,怎麼如此低俗!」在天上體面慣了,罵人都罵不出花兒來。
峒淵先忍不住了,胳膊抓上許聽柔的纖細的手臂,狠狠一掰,她痛呼一聲,跌坐床頭,我的領子還被她攥在手裡,被她一拽,踉跄地栽向峒淵。
峒淵身子微微一偏,側過去,眼疾手快地伸手將我扶正,「令儀,小心些。」
「陛下……您……您竟然為了她……」她開始啜泣,眼眶紅著,淚珠子斷了線一般。
若是放在話本裡,我現在,就是十惡不赦的壞女人。可一想到司命筆下的老套路,便學著奸妃的模樣,上前幾步,坐在床邊對著她獰笑,「喲,誰哭得這樣可憐,我都心疼了。」
許聽柔瑟縮在床裡,拼命的搖頭,
我笑道,「識相點,別等著我親自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