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個小抉就能治好的毛病,非得讓我站在這兒硬生生挺著。
峒淵剛才往我這兒走了幾步,站在幾步開外,冷淡道:「文曲真君似乎對陰司府頗有了解。」
宋巍笑笑,掏出手帕替我擦去唇邊的血跡,「宋某有幸,與他們交過手。」
很難相信,宋巍一副斯文模樣,竟然與窮兇極惡的鬼族有瓜葛,想起他手臂上猙獰可怖的傷疤,心生好奇,我直起腰來,從他手裡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問道:「打贏了沒?」
宋巍目光落在亂糟糟的手帕上,後退一步,重寫拉開了距離,淡淡道:「沒。」
我絕望地嘆了口氣,「既然不能動武,便隻好按照原計劃來了。峒淵,給我個皇後當當,對付她的事交給我。」
有了實權,才好把許聽柔弄出去。不然我和宋巍兩個無權無勢的宮女太監,要成事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峒淵身子一僵,臉色白了白。
我知道他為何如此,當年的封後大典,我由著一把火燒死了自己,死狀悽慘可怖,是人都得留下陰影,峒淵此生,怕是都不想與「皇後」這個詞扯上關系了。
「你想好了?」他問。
宋巍忽然道:「幽冥之火霸道,若有陰司府的人從中作梗,還望令儀姑娘小心,遠離火源。」
合著當年我被一把火焚了的事整個天庭都知道了……
我底氣不足道,「放心……我、我又不傻。」
峒淵脖子上的痕跡突然泛出淡淡的紅光,我不及反應,一柄青色長刀被祭出,剎那間,殺伐之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塵沙四起,枯葉紛飛。
他握住了刀柄,神色森然,修長的手指撫過刀刃,輕輕用力,殷紅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刀身上,被慢慢吸進去。
飲飽了血的青刀發出嗡鳴,漸漸縮成手掌大小,乍一看像個小巧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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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刀躺在峒淵手心裡,被遞到眼前,「若有危險,不必猶豫,殺了她。」
這是峒淵的刀,捅死人的果,便理所應當由峒淵來償。他將自己的刀給我,亦是將自己的命給了我。
我沒有伸手去接,訕訕道:「都是做神仙的,談命多傷感情啊。」何況論起資歷,我堂堂天妃,哪有讓別人護著的道理。
峒淵見我不領情,站著不動,脖子上的血又順著細紋淌下來,一副我不接著,他便站在這裡流血至死的樣子。許是當年受過傷,峒淵較當初多了一份霸道和執著。
我扭頭,想讓宋巍勸勸他。
宋巍神色有些冷地看著峒淵,卻對我道:「令儀姑娘,他願意給,你就拿著。」
我左看看右看看,兩人沉默著,態度出奇一致。難不成本天妃在他們眼裡,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我嘆息了一聲,從他手心撿起青色的小刀揣進懷裡,「罷了,待此間事了,我再還你。」
峒淵撤回手,譏诮道:「冊封一事,有勞宋公公擬旨,盡快辦妥。」
宋巍道,「好說,必不會耽誤陛下尋覓佳人。」
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峒淵臉色沉沉,冷笑,「宋巍,異位而處,你未必躲得過。」
宋巍淡笑道:「也未必躲不過。」
「好話誰都會說,不試試怎麼知道?」峒淵反唇相譏。
「試試就試試。」
我伸出兩隻胳膊在兩人之間胡亂倒騰,「打住打住!大敵當前,咱們別內讧。」
兩人都看向我,宋巍冷冷道,「與你有何幹系?」
我一噎,峒淵也道,「令儀,你別摻和。」
我額角跳了跳,弱弱道:「這不等著當皇後嗎……詔書下晚了怕雞飛蛋打啊。」
耳邊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遙遙對望,眼神中滿是明槍暗箭,幾個來回便能將人捅成篩子。
「哼!」
峒淵拂袖,抬步離去,給我留下一個冷淡的背影。
我和宋巍站在風中,風一吹,我抖了抖,莫名覺得身邊發冷。
「剛才你一直在後頭?」我打了個哈哈,準備緩和一下氣氛。
「是。」
我仰頭看他,五官都皺起來,將裙子捂在屁股上。
宋巍冷色褪去,嘆了口氣,難得沒對我發脾氣,「令儀姑娘,我都看見了。再晚點就全沾上了。」
我不服氣,一瘸一拐繞到宋巍身後,後面幹幹淨淨,連條褶子都沒有。
我拽著他的袍子左看右看,「不對啊,你傷口呢?」
「挨得少,沒出血。」他站在原地任我擺弄。
「你是不是藏了什麼法寶?」我狐疑地打量他,「別藏著掖著啊,給我也治治。」
「轉過去。」宋巍低頭對我道。
我說,「這……這不太好吧……」
宋巍微微一笑,輕輕一搡,我便轉過身去,下一刻,嗤啦——
我慘叫出聲,「宋、宋、宋巍……疼、疼、疼……」
裙子沾著血,早風幹了,被宋巍驟然一帶,脫離了皮肉,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別動,還有一點。」
「哎哎哎……輕點輕點……我受不了了……嗷……」
當啷!
一聲脆響振開了濃鬱夜色,在紅牆之間錯落回蕩,餘音嗡鳴。
循聲望去,一個銅色的小盆扣在地上,水灑了一地,人早已不知去向。
與宋巍對視一眼,我咽了口唾沫,「那人沒誤會什麼吧?」
宋巍無視我的話,撤回拉著我裙擺的手,道:「回去上了藥,好好養著罷。」
我要做皇後了,宋巍成了宮裡的常客。
桌案上各式紋樣一字排開,從鳳冠到鳳服,甚至封後大典那日,屁股底下坐的軟墊,都得我親自挑選。
我看得眼花繚亂,少頃嘆息道,「你直接替我勾了吧,選個你喜歡的。」說完將畫冊一推,七零八落地全部推到宋巍面前,將手裡的朱筆遞到他眼皮底下,左右他一個文曲君,生來就是拿筆的。
宋巍坐在矮桌前,老神在在地接過,「也好。」
說完,在攤開的畫冊上,慢悠悠地圈出了第一個。
隨後,第二本上,又圈出了第一個。
第三本,還是第一個。
第四本……
「哎哎哎……這個不行,這個綠簪子不吉利。」
「那是玉。」
「管他是什麼,不要綠的。」
宋巍勾了第二個,轉下一本。
「對了對了,還有坐墊,鳳凰的不行!晴陽君喜得一女就是鳳凰!」
「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輕咳一聲,「上次生辰宴,不慎踩了那小鳳凰的尾巴一腳,與他家結了仇……若是叫他知道我的坐墊上繡了他閨女,豈不是……仇上加仇?」
宋巍,「……」
下一本,我剛要開口。
「要不你自己來?」宋巍又把筆遞回來。
我擺擺手,訕笑道:「你來你來。」
宋巍不再搭理我。
我趴在案頭上,戳戳他,「今兒又是哪位大臣要我弄死許聽柔啊?」
自從宋巍趕在辛夷醒來前,將封後詔書蓋上了璽印,朝中大臣便沸騰了,隔三岔五託宋巍遞來口風,說要投誠。
我算是看明白了,辛夷專寵惹了眾怒,現在就是找個王八來當皇後,他們都樂意,什麼玩意兒不比狐狸精強?
我將這話說給宋巍時,他眉頭皺上了天,「令儀姑娘,我活了許多年,沒見過姑娘家說自己是王八的。」
我說,「那是你活得不夠長。」
眼看封後在即,宋巍一忙,總也見不到他。峒淵更不用說了,回去後再也沒醒過來,由著辛夷跟在許聽柔後面,柔兒長柔兒短。我想這沒出息的樣子,他看著應是挺糟心的,是我,早該氣得英年早逝了。
宋巍看我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不知是氣笑了還是被我逗笑了,眼尾的淚痣莫名多了一份妖冶,「口風放出去了,你我靜待便可。」
等到禍國妖妃的帽子在許聽柔的頭上扣結實了,我便點點名,把放言跟我混的大臣們湊到一塊,寫折子逼辛夷廢了她。
一切準備得井然有序,不多時,門突然被人從外踹開,一群黑甲侍衛魚貫而入,位列兩側,末尾,給一個人讓出條康莊大道。
辛夷邁進門來。
「皇後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剛從慎刑司出來,又想進去了?」辛夷站在門口,冷笑著看我。
宋巍性情寡淡,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模樣,如今更是不搭理辛夷。
在他眼裡,辛夷和峒淵一樣不招人待見。我暗道一聲年輕,忙站起身來,辛夷是天帝的親戚,將來百年之後重歸仙班,都是同僚,打了照面,總歸要說幾句客氣話。
我客客氣氣道,「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
辛夷哼了一聲,臉色十分難看,「宮中皆傳你和宋玉有染,朕原本還不信,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怎麼狡辯?」
宋巍緩緩站起來,轉身面對著辛夷,「敢問陛下,人證在哪,物證又在哪?」
辛夷一副抓住宋巍小辮子的模樣,急忙道:「帶證人!」
一個年齡不大的小太監突然被人推出來,他佝偻著身子,怯生生的,目光在所有人中逡巡一圈,最後眼神猛地定在宋巍和我身上,顫抖著抬起手,指著我,「是……是他們……那天我在巷子裡,看見……看見……」
「你看見什麼?」辛夷滿眼陰謀詭計,得意洋洋。
「看見宋公公掀娘娘的裙子!」
我臉上笑容一僵,想起了那個倒扣在地上的銅盆。
宋巍的背影也僵了僵。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遠而不可描述。
辛夷咬牙,「繼續!」
小太監快哭出來了,「娘娘說……說……」
「你閉嘴ƭṻ₈!」我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小太監受了驚,聲音猛地拔高,叫破了嗓,「娘娘說……輕點疼!」
「輕點疼……輕點疼……輕點疼……疼……疼……」他中氣十足地一吼,聲音在空蕩蕩的院落裡來回飄蕩,如餘音繞梁,大有三日不絕的架勢。
「撲哧……」不知道哪個人沒忍住,先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