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側面,驀地看見宋巍不知何時閉上了眼,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耳根子泛了紅。


我就知道凡人的腦瓜子裡,總會裝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白的都能說成黑的。


「物證呢!」我抖抖衣裳,兩袖清風。


辛夷冷笑,「驗身!」


「驗……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眼看著兩個老嬤嬤來抓我,急得後退一步,踩到了桌案上,氣得破口大罵:「辛夷,你怎的一點臉面都不給!」


「我為何要給?」


我一噎,總不能說,將來你上天,大家都戳著你脊梁骨,說你在人間讓人脫了天妃娘娘的褲子。


如此不雅之事,真是低俗!


我氣得滿臉通紅,擠出幾滴眼淚,拋起白綾搭在橫梁上,「陛下若不相信臣妾,唯有一死以證清白!」


辛夷說,「請。」


我嗚咽兩聲,想了想,敗下陣來,「那還是驗吧……」


宋巍突然道:「陛下要驗,就驗我。不必折辱皇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宋巍的身上。


辛夷冷笑,「朕早懷疑你是個假冒的!來人,拖下去,給朕驗清楚了!」


我一驚,連忙拽住了宋巍,他回頭,面色如常,「此等屈辱,宋某早就習慣了,令儀姑娘無需在意。」


我神色復雜,靠近了他,仰起頭,看進他幽深的眼睛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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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光溫和,疏離也不見了。


我心亂如麻,「宋巍。」


「嗯。」


「你……你確定自己不是個完整的男人,對吧……」說完,我擔憂地朝下瞥了一眼,「我能確定自己是個完整的女人,你要是不確定,就讓我來……別、別搞砸了……」


宋巍的溫和瞬間像被冰層凝固,對我道:「令儀姑娘,我但願你從沒長嘴。」


辛夷帶走了宋巍,隻剩下我獨守空門,等候發落。


從前我和峒淵好的時候,後宮的髒水從沒潑在我身上過。


慢慢地,就連納進來陪著演戲的宮妃,都被峒淵找了各種理由弄出皇宮,後宮那些花花腸子我還真沒見識過。如今見識了,隻覺得無趣。隔了一日,我翻牆出去,踱步到宮人休憩小坐的地方,貓著聽他們聊天。


「聽說宮裡最近十分不太平,大家幹活都得小心些。」


「是皇後和宋公公的事兒?」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八卦了。」


我挑挑眉,這才兩天,怎麼我就不是紅人了?我揣著袖子,往前湊了湊,側過耳朵去。


「……那天晚上,小桃路過盛宇宮的時候,四周忽然刮起了一陣怪風,接著,旁邊的小舟子就不見了。現在還沒找見呢!」


「小舟子深夜怎麼出現在盛宇宮?」


「小舟子和小桃好上了,懂的都懂。」


先前講故事的那人擺了擺手,打斷他們道:「你管他們呢,都說,宮裡住著妖女,吸人精氣,魅惑君主。小舟子就是被捉去,吸成人幹了。」


我一想,就是宋巍的手筆。


「到底是誰啊?」


「欽天監說了,是寵妃!」


「欽天監著實不厚道,話說一半兒,剩下一半讓人自己猜。」小丫頭不滿地嘟哝。


我不耐煩道,「這還用猜嗎,許聽柔唄。」


宮人被神出鬼沒的我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驚叫地從地上彈起來,蹦出二尺遠去。


他們看清是我,一臉死灰,呼啦跪了一地,喊著娘娘饒命。


我摘下身上的樹葉兒,從草裡走出來,和藹道:「別害怕,我就是路過,聽個熱鬧。」


「沒、沒有熱鬧。」小太監壯著膽子回道,「都是奴才胡謅的。」


我說,「哪裡是胡謅的,本宮就親眼看過。」


他們好奇地抬起頭來,我表情陰森,對著小丫頭勾了勾兩個指頭,「許貴妃是狐狸精,不光吸人精氣,還摳人眼珠子吃。」


「啊……」小丫頭嚇得跌倒在地。


「到時候被摳了眼珠子的人,會到處頂著兩個血洞找人替死。」


「我……我好像看見小舟子了,他……他就是沒有眼睛……」旁邊的一個小太監嚇得跪坐在地上,安知不是那天做夢睡迷糊了,自己嚇自己。


看著一群人臉色發白,我心滿意足,陰惻惻道,「晚上可千萬——別落單啊。」


要說宮裡除了八卦傳得快,還有什麼傳得快?當然是鬼故事。


轉眼間,宮裡人都知道許聽柔喜歡吃人眼珠子,一到深夜,盛宇宮門前就會站滿無眼之人。一時間,許聽柔的盛宇宮前門可羅雀,連前朝的大臣都派了人來隱晦地向我打聽,是否真有此事。


許聽柔正午的時候來了,彼時我沉迷於研制迷藥,隻覺得人間這些小玩意兒有趣極了,無需法力,就可迷倒一頭大漢。我正要抱著一堆瓶瓶罐罐送去慎刑司,試試看能不能將宋巍救出來。


許聽柔站在小樹底下,滿眼陰鸷,「聽說你到處跟人說我喜歡吃眼珠子?」


我動作一頓,轉瞬笑道:「許貴妃耳聰目明的,想必眼珠子滋養人,一定好吃極了。」


許聽柔跨步攔住了我的去路,「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一定要拆散我和辛夷!」


我眼下忙著救宋巍,哪有功夫管她,「辛夷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敗他氣運?」


許聽柔一聽,眼底戾氣橫起,「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沒這麼想,你卻這麼幹了。」我雖法力全失,可一雙眼磨練了多少年,並不妨礙我一眼看出辛夷身上的死氣,也難怪天帝急吼吼地將我們四人趕下凡來,救他這倒霉親戚。


「辛夷快死了,你不知道?」


許聽柔臉色一白,難以置信地尖叫:「不可能!他們明明告訴我不會有事的!」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眼睛一眯,「他們?」


許聽柔惶恐不安,「不會的!當年峒淵上神和天妃相戀,如今不還是好好的!到最後……到最後我走就是了……這裡沒有戰亂,沒有造反,辛夷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對當年的事知之甚詳,我逼近了她,冷聲問道:「誰告訴你的?」


許聽柔紅著眼,「一個女人……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她告訴我,隻要將天妃和峒淵的真身引下來,借著他們的命數重走一遭,她便會幫我躲開必死的局面!辛夷能活下去,我也能生生世世陪著辛夷。」


所以許聽柔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和峒淵被人附體了。


她一直以為,體內的琵琶精,是我;辛夷的體內,是峒淵。


「你不覺得此話漏洞百出?」我問,「他們二人如今各自安好,再無糾葛,哪有命數可借你?再說當年,兩人的下場,可不怎麼好。」


許是許聽柔與我太過相似,我一時放松了警惕,一雙幽藍眸子突然冒起光來,對上了我的眼睛,腦海深處的神識被猛地一牽,記憶便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來,眼前瞬間多出了一些東西,有些陳年舊事,有些則發生在昨天。


一種不祥的預感升上心頭,那是狐族的攝魂之術。我催動法力猛地一撞,枷鎖清脆的響聲在腦海中傳來,耳垂的小痣開始發熱發燙,喉嚨口一陣腥甜。


該死的,偏偏在這種時候,動不得法力。


記憶在眼前飛速略過,其中一些細枝末節連我都無法回憶出來,在許聽柔術法的催動下,竟清晰如昨。


「你有種別讓我醒過來!」我低聲咒罵,再次嘗試催動噬元枷抵抗她。


許聽柔察覺到我的反抗,加快了速度,「我會找到你最怕的東西,讓你為我所用!哈哈哈!」


直到一個畫面切進來,倏地停住。


「哦!找到了!」


我隱約聽見了許聽柔興奮的尖叫,眼前的景象卻讓我渾身抖起來。


「看得出你挺害怕嘛!」許聽柔心情大好。


畫面中,木質立柱高聳地屹立在長空之下,圍滿了木頭、枯枝。再往外,是偌大的圓臺,四周燃著熊熊爐火,黑煙升騰,圓臺之下人山人海,朝臣百姓皆衣著久遠,正亢奮地呼喚著什麼,眼神欣喜充滿渴望。


不遠處是高擎的火把。


火把之下,一個身著明黃的男子正被人壓在龍椅上,單薄的身子如秋日落葉,他眸光森涼又絕望,死死盯住了祭臺。


少頃,一個白衣少女赤著雙腳,頭戴枷鎖,於萬千注視中緩緩走上去。


男人忽然動了,他開始劇烈掙扎,差點讓摁著他的中年人栽下高臺。


少女的臉頰白皙透明,尋覓許久,終於找到了他。


她對著坐在龍椅上的男人微微一笑,人們打開了她的枷鎖,推著她,走上了柱子。繩子一圈圈捆在她身上,最後一道,勒過脖頸,逼得她不得不抬起頭來,笑著,咳嗽著,眼淚淌下來。


龍椅上的男人被人拉住了胳膊,一刀銳利的匕首刺下,他手心裡的血匯聚成股,滴進碗裡。


許聽柔突然驚聲尖叫道,「這是峒淵!這是峒淵!你怎麼有他的記憶!」


我說不出話來,看著那碗酒被人端走。


儀式開始。


火把開始在人群中傳遞,人們的目光隨著火把漸漸轉移,眼神虔誠而喜悅,似乎那就是救命良藥。


雖然聽不見聲音,峒淵悽厲的喊聲似乎刺進了我的耳膜,我跪倒在地,徹底跌進幻象裡。


我又站在柱子上,冷風蕭瑟,人聲如潮,猛地撞進我的腦海,跳動的火把從遠處緩緩傳過來,人們高亢的吶喊,「處死妖妃!還我太平!」


時隔多年,當記憶以這種方式重現時,我還是害怕地發抖。


當年,我隻是剛剛修成三層神格的小仙,我怕死,也怕疼。


峒淵太遠了,我看不清他的樣子,隻感受到他的眼神絕望森涼,他好像哭了。


「不……」我心裡發酸,即便知道是幻象,仍喃喃道,「峒淵,我還活著……別哭……我死不了……」


四周飄蕩著煤油的氣味,火把落下的一瞬間,參天大火拔地而起,風聲怒號,火焰噼啪炸裂,當年的痛無比真實,我悶哼一聲,隔著火焰,隱約看見遠處的高臺上有人不要命地跑下來。


他提著劍,殺了好多人。


隻要擋在前面的,統統做了劍下亡魂。


「令儀……我來了。」聲音遠遠的,溫涼平和,像是在撫慰我。


一行血淚淌下來,我驚懼道:「峒淵,別過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這麼害怕,我搖著頭,「停下!不要繼續了……」


剛一開口,火苗竄進了我的口腔,灼傷了嗓子。


許聽柔像是死了一樣,一言不發。


在周圍百姓排山倒海的歡呼中,我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殺上高臺,他形容枯槁,高瘦的身子一步步,踉跄著走到我面前。


烈焰灼傷了我的眼,我的喉嚨,我的肺腑,我看不清那人樣貌,也說不出話,隻能徒勞地張著嘴,發出低啞的音節。


「令儀……」峒淵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長劍拄地,「令儀,你別死……」


我搖頭,心中恐懼大勝,隻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嘶鳴著,發出不成字的聲音:「關掉!不看了!我不看了!」


耳邊突然傳來許聽柔驚恐的叫聲,「不對!不對!你的記憶不對!救命!救命!我錯了!不!不要抹殺我!我錯了!啊啊啊——」


隨著一聲悽厲的尖叫,眼前的畫面突然爆裂,碎成星光點點,我吐出一口血,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席卷了我的全身,饒是受過烈火焚身之苦,我仍沒忍住慘叫出聲。


還是那個祭壇,還是那場大火。


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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