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大學城,你下車,有人接你。」
語氣毋庸置疑。
隨著公交車的站點停靠,臨近尾站,車上的人員已經稀疏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個孩子、黑衣人,還有我和謝嶼。
而黑衣人的視線,頻頻向這邊望過來,頭上的愉悅值漲落不定。
我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盯進他的眼底:「你信不信,如果我下車,嫌疑人會放棄這個目標。
「就算你們抓了,也沒有證據定罪。」
空氣倏而安靜,他的手緊緊攥著,指節發白,蹙眉盯著我,一瞬不瞬。
他深邃的眸子裡,我看到了窗外閃過的昏黃路燈。
直到公交車顛簸了一個井蓋,我置氣地大幅度轉身:「你煩不煩?都說了是普通朋友,吃個飯都不行?」
「你——」
大概是被我的入戲之快驚了一下,謝嶼幹脆不說話,煩躁地薅了下頭發,偏過身去,正好對著黑衣人的方向。
黑衣人又一次放下心來,重新靠在椅背上,餘光瞥著小女孩的方向,手機上不停地敲敲打打。
他在聯系同伙。
小女孩也被我們的對話吸引了,轉頭看看我們,又看看車頭報站點的屏幕,背上了包。
如果我沒猜錯,她的下車點,是大學城的下一站——
新華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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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掐準時間,在公交車快要駛到新華圖書館的時候,我推開謝嶼,站到了車後門。
黑衣人的目光落過來,我自然地看過去,對視一瞬,心煩地給了個「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白眼。
黑衣人尷尬地摸摸鼻子,移開了視線。
謝嶼不愧是刑警隊長,簡單的一個眼神交流,就知道我的意思。
隻要我先小女孩一步下車,黑衣人就不會懷疑我們跟蹤,隻會覺得我們的原定目的地,就是新華圖書館。
公交車緩緩剎車,小女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扯著書包帶走到了我身後排隊。
果不其然,餘光裡,黑衣人也裝作自然地起身,順帶掃了眼謝嶼,「大冤種男友」本人,正坐在座位上置氣。
當然沒有置氣,我很無語地發現,他的頭頂。
「叮~愉悅值+100」
「叮~愉悅值+200」
我:「……」
不是吧大哥,對二等功這麼痴迷的嗎?
車門打開,我回頭瞪了眼謝嶼,轉身下車,身後是意料之中著急的聲音:「诶,你等等……」
下了車,我徑直往新華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身後急切的腳步跟上來,肩頭被攬住,帶著暖氣。
不大習慣跟異性這麼近距離地接觸,我不自在地動了動,肩上的手臂收緊。
「宋冉,你猜錯了。」
我蹙眉:「什麼意思?」
「那個小女孩,並沒有打算去新華圖書館。」
腳步微頓,但不敢停,我凝神細聽,他的唇邊呼出熱氣。
「寒假,晚上八點,背書包,最有可Ţü⁹能的是——」
「補課結束?」
耳邊一聲輕笑,謝嶼挑眉看我一眼:「聰明。」
「叮~愉悅值+300」
我:「……」
「新華圖書館八點關門,她不可能去,但後街是一條小吃街,八點是夜市開始的時間。」
有些迷糊,我眨眨眼,總覺得這個猜想離譜至極:「坐半個小時的車來吃——」
「叔叔,怎麼了嗎?」清脆稚嫩的童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心口一跳,我下意識地腳步停下向後望去。
肩上的胳膊倏而用力,一時沒站穩,撞進了謝嶼的懷裡,炙熱的胸膛,心髒沉穩有力地跳動。
「別停,別回頭。」
10
有意識地腳步放緩,身後的對話旁若無人。
男人的聲音有些著急:「小妹妹,這ṱũ̂₎新華圖書館怎麼關門了啊?」
「叔叔,圖書館八點就關門了。」
「小妹妹,我女兒應該和你一樣大,我想給她買本《安徒生童話》,現在還有哪家書店開門啊?」
小女孩的聲音依舊稚嫩,拉開包鏈:「叔叔,是這本嗎?」
放在口袋裡的手突然握緊,我皺眉,現在人販子都這麼會套近乎的嗎?
「不要露出異樣,有同伙。」
視線落向路邊,禁停區停著一輛灰色面包車,車門開著,看不清裡面的人。
內心咯噔一下,沒記錯的話,上周三,新華圖書館也丟了一個小女孩。
這個路段要修地鐵,所以監控探頭被臨時拆除,警方好不容易找到線索,他們又滑頭地換了窩點,棘手。
我們雖然在緩緩走著,但小女孩和男人在原地止步不前,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以及心口ŧŭₐ越來越不安。
路過灰色面包車的時候,車窗半開,司機叼著煙,往這邊望過來。
四目相對,他眼下的刀疤陰森可怖。
心口猛地跳了下,久違的恐懼蔓上來,那雙灰白如死水的眼睛,我似乎在哪裡見過。
「宋冉,別慌。四周有警力,前方可以圍堵。」
謝嶼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卻沒能驅散心頭那份仿佛墜入深淵的懼怕。
圍堵麼……
喉頭幹澀,我忍不住轉頭,黑衣人似乎已經和小女孩達成了共識,兩個人正往這個方向走過來。
小女孩的羊角辮歡快地蹦跶,眼睛明亮有神,絲毫不設防。
「宋冉,你——」
在聽到謝嶼的聲音的時候,我的腳步已經迅速邁了出去。
她不能上面包車!
黑衣人的慌不擇路,面包車的疾馳而去,警車的鳴笛聲,小女孩恐懼的哭聲……
耳邊穿過嘈雜的電流聲,所有的聲音仿佛和我不在一個次元。
四周嘈雜,且安靜。
11
素白的換藥室,謝嶼正安靜地替我的腳踝上著藥,不僅磨破了,還扭到了。
我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叮~愉Ťù⁽悅值-100」
「叮~愉悅值-1000」
「叮~愉悅值-10086」
終於忍不住開口:「別再降了……」
再降就沒了。
「什麼?」他抬頭看我。
我抿唇,有些愧疚:「對不起……」
刀疤臉跑了,黑衣人被抓住了,但很明顯,他隻是一個下線。
他頓了頓,垂下眼簾繼續上藥,語氣僵硬:「沒怪你。」
「叮~愉悅值-100」
「叮~愉悅值-200」
我:「……」
我知道,他隻是心疼自己的二等功。
上完藥,我盯著自己腫得老高的腳踝,咬了咬下唇,講真,好痛。
謝嶼在窗邊,指尖燃了一支煙,看著窗外的夜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心口的愧疚更甚,突然感覺自己一直在添亂,從最開始破壞他的蹲點,到現在的自以為是跟蹤嫌疑人,每件事情都搞砸。
「對不起,是我讓嫌疑人逃跑了,我不應該——」
「重點是這個嗎?」話語被打斷。
「你最不應該的,就是把自己置身危險!」謝嶼猛然轉身,眼眶微紅,幾乎著咆哮出聲。
我一怔,盯著他泛紅的眼角。
視線裡,他突然無措,慌亂地摁滅手中的煙,急速走過來:「不是……你別哭啊……對不起……」
12
「你不用自責,原先我們是打算按兵不動,前面路口圍堵的,但刀疤臉發現了四周有便衣埋伏之後,直接撞翻警車跑了。
「如果小女孩還在車上的話,後果確實不堪設想。
「嫌疑人交代了,刀疤臉是主謀,都叫他刀哥,但是孩子的安身之處和後續處理,他一概不知。
「有一點可以放心,我們卡口排查很嚴,目前能確定的是,幾名失蹤兒童目前還在安城之內。」
靠在謝嶼的肩頭,我悶悶地嗯了一聲。
他的後背寬闊結實,我閉著眼趴在他的背上,才覺得安心一些。
刀疤臉的眼神至今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熟悉卻想不起來。
我似乎……忘了一些事情。
「待會兒見到阿姨怎麼說?」他腳步停下,抬頭看我家的單元樓。
我跟著他一起抬頭,在背上動了動,又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說我不小心摔的,不然她們擔心。」
「嗯。」謝嶼輕輕應了一聲,繼而失笑,「第一天跟我去散步就受傷了,我估計會被罵得很慘。」
「不會。」我斬釘截鐵。
我媽確實沒怪謝嶼,反倒是晾著我在一邊,對著謝嶼噓寒問暖,連聲道謝。
在老媽的指示下,我單腳蹦跶去給謝嶼倒了杯水。
謝嶼實在看不過眼,上前來攔:「我來吧,冉冉歇著。」
「讓她自己來。」老媽恨鐵不成鋼,「以為自己是電視劇女主啊,平地都能摔。」
謝嶼:「……」
我:「……
「媽咪啊,我是你親生的不?」
老媽的意圖太明顯了,想撮合我跟謝嶼,謝嶼自然也受不了這份殷勤,被噓寒問暖了幾句就匆匆走了,他局裡還有事。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剛才的細節一點一滴地冒出來,怎麼都睡不著。
總覺得哪裡不對。
黑衣人為什麼最開始的愉悅值一直在降?手機上的消息內容是什麼?究竟是什麼環節出了疏漏?
打開手機,謝嶼的頭像安靜地躺在裡面,是剛剛重新加上的。
盯了半晌,千絲萬縷中似乎有什麼線頭露了出來。
指尖微頓,我開始打字。
「謝嶼,你相信直覺嗎?
「他們團伙綁的四名兒童,可能出了紕漏。
「要麼丟了,要麼……死了。」
13
謝嶼明令禁止我繼續接觸這個案子,一是擔心我,二是我也明白,我隻是個普通群眾。
沒有打擾他,我每天都關注新聞,失蹤兒童的家屬天天在市局大廳哭訴,電視臺也在宣傳各種防拐的注意事項。
明明快過年了,卻搞得人心惶惶。
心下嘆了一口氣,我抱著借的書從新華圖書館出來,不自覺地走到後面的小吃街。
味道,很香。
「姐姐。」衣擺被拽了拽,我低頭,是那天晚上的小女孩,水靈靈的大眼睛很好看,名字也好聽,叫花蕊。
我衝她揚起唇角:「你怎麼在這?」
「陪我媽媽。」她的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個攤位,女人在忙碌地炸著小吃,緊張地抽空看過來,看到了花蕊,又放下心來繼續忙活。
原來那天,她來新華圖書館隻是找媽媽。
「姐姐,謝謝你。」
摸摸她頭頂細軟的絨毛,不知道為什麼,心口像是一根被勒得很久的線終於松了松。
女人忙活完,胡亂地在圍裙上擦擦,走過來,眼裡滿是感激:「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沒頂住這麼殷勤的感謝,我擺擺手,往後退了兩步,腳下突然一硌。
肩膀被扶住,身後是沉穩有力的聲音:「看路。」
我轉頭,眨眨眼:「謝嶼?你怎麼來了?」
他站好,不顧鞋面清晰的腳印,看了眼街道:「排查。」
惜字如金,我努努嘴,跟著他的視線一起看過去。
其他警員跟著城管在攤位挨個詢問,女人也被叫了去,花蕊急忙跟上。
「腳好了?」謝嶼垂眸看我。
「嗯,貼了膏藥。」我不自在地動了動,工作時候的謝嶼面色嚴肅公事公辦,連關心的問話都像是在審犯人,跟那天吃飯時候的狀態天差地別。
「哈嘍宋小姐,又見面了。」一個身影從他身後冒出來,是那天做筆錄的女警,臉上帶著親和的笑容,「你和謝隊很熟啊?」
看她腦袋上不斷上漲的愉悅值,我就知道,八卦,是人類的天性。
下意識地否認:「沒……」
「叮~愉悅值-100」
我:「?」
不確信地看了眼謝嶼的表情,神色正常,難道剛剛我眼花了?
繼續補充:「就見過幾面,不算很熟。」
「叮~愉悅值-1000」
我:「??」
再看一眼謝嶼,他眼神淡淡地看過來:「怎麼了?」
「沒……」
什麼怎麼了?
大哥!
你愉悅值都快要掉到負數了啊喂?
14
沒有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女警笑得更甜:「這次你真的很勇敢,我們局長聽說了還誇你呢。等案子結束,給你頒一個『見義勇為獎』。」
獎?
我有些驚訝地揚眉,試探性地問:「能加學分嗎?」
「噗哈哈哈。」女警捂嘴笑了好一會兒,被同事叫走,回頭補了一句,「你真的很有趣。」
又剩下謝嶼和我。
偷偷瞄一眼他,總覺得,這個人的愉悅值不按套路出牌。
「走吧,送你回去。」謝嶼雙手插兜,轉身。
不想跟他單獨在一起,我連忙擺手:「不了,公車私用,不合規。」
他詫異看我一眼,下巴點了個方向:「我自己的車。」
黑色的別克停在路邊,車後還有一輛警車。
我抿唇,繼續推辭:「曠工……不好吧……」
謝嶼的視線在我身上停了幾秒,眸色清淡:「今天周日。」
我:「……」
「叮~愉悅值+250」
無語地瞥了眼他的頭頂,我總算找到了一個規律,這貨在我吃癟的時候,很是開心啊。
認栽,我乖乖地坐上副駕駛。
「安全帶系上。」
謝嶼雜著冷氣進來,主駕駛的門關上,車廂內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逼仄。
摁了兩下副駕駛窗戶的開關,沒動。
「那天晚上你給我發的信息我看到了,沒來得及回你。」
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不知道怎麼回話。
「你……的猜測是正確的。」他說。
我瞳孔睜大,轉頭看他。
「櫻花遊樂場旁邊的草叢,發現了一個孩子,脫水昏迷,應當有個兩三天了,送去醫院搶救。
「目前脫離了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