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問:“檢查過他們隨身物品嗎?”
“檢查過。”韓頡說,“衙門公差搜過身,他們身上並無畫卷。”
“那幅畫有多大?”
“卷起來後,應有三尺。”
明華裳試著比劃了一下大小,說道:“三尺已不算小了,想帶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這就奇怪了。”謝濟川撫掌道,“若兇手的目標是畫,必然會想方設法將畫帶出府邸,為什麼沒人發現足有三尺高的畫軸呢?”
江陵覺得把話題扯遠了,說道:“拋開畫不管,我是在宴會上死的,我覺得還是專注死亡現場為好。之前大家飲酒作樂都沒事,後來管家送來一壺新酒,李四倒了一杯給我敬酒,酒伎幫我添酒,我喝完這杯酒就死了。”
江陵看向扮演管家、李四、酒伎的三人,道:“無論怎麼說,殺人兇手肯定就在你們三人之間。”
餘下眾人緩緩點頭,神色十分贊同。而明華裳作為唯一經手這杯酒的人,嫌疑無疑是最大的。
明華裳覺得很有必要替自己辯解一下,說道:“不妨用排除法,首先,不是我;其次不是李四;再次不是管家。那就隻能是張三了。”
江陵表情一言難盡:“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推理很講道理的。”明華裳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他死亡時我也很意外。如果我是酒伎,絕不會在我遞出去的酒水裡下毒,反正我就坐在他旁邊,想下毒什麼時候不是機會,為何要給自己惹一身腥?李四是同樣的道理,偏偏在他敬酒的時候主人暴斃了,如果他是兇手,實在沒必要如此暴露自己,不打自招。”
久未說話的蘇行止突然問道:“如果兇手預料到官府的想法,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
“不排除這個可能。”明華裳說,“但我還是覺得李四沒有撒謊。他給主人敬酒時,吟詩作賦滔滔不絕,話語裡修辭太多了,聽起來沒有說謊,更像在賣弄才華。”
這回許多人都聽不懂,蘇行止問:“他言語中有修辭,和他是否說謊有何關系?”
明華裳抿唇,不知該如何解釋:“我也說不好,隻是一種感覺。換位處之,如果我想暗殺一個人,當我站在他面前時,一定所有注意力都在觀察他的表情、動作,絕沒有心思說大段大段的比興句。所以,直覺告訴我,兇手不是李四。”
Advertisement
這回是明華章問:“那為何也不是管家呢?”
“他沒必要啊。”明華裳說,“管家要想偷畫,大可趁夜深人靜,偷偷潛入主人書房竊取,為什麼要當眾殺死主人?主人活著才能繼續畫畫,供他源源不斷行竊,管家實在沒必要殺雞取卵。”
“有道理。”謝濟川饒有興致地笑問,“那為何你會懷疑張三呢?他是主人的好友,還幫主人操持後事,怎麼看都不會對至交有殺意。”
明華裳慢吞吞說道:“我現在沒見過張三,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現有線索隻能指向他。我們或許陷入一個誤區,主人確實是喝酒後死的,但毒未必下在酒裡。”
明華裳指向胡床,在場景裡,這裡應當擺著一張金平脫方桌,上面放著眾多吃食點心,正處在主人和張三之間。明華裳說:“毒可能下在食物裡,主人聽琵琶時無意識攝入,在李四敬酒時正好毒發。”
扮演李四的學員眨眨眼睛,後知後覺道:“你是說……”
“我們都被他當成替死鬼了。”明華裳嘆氣道,“我記得你原本站在屏風邊吧,張三和你說了什麼,你這才回來敬酒。”
學員點頭:“沒錯,他說我志大才疏,好不容易見到了聞名長安的大家,卻不想著切磋技藝,隻懂得和女人廝混。我氣不過,便主動來敬酒,讓他們看看我的才學。”
“那就對了。”明華裳說,“他看起來很了解你的性格,故意算準時間等你呢。”
江陵撓撓下巴,嘖了一聲:“你們兩人一唱一和的,該不會是唱雙簧,故意幫對方洗清嫌疑吧?”
明華裳恨恨瞪了江陵一眼,氣得想掐死他:“愛信不信。”
眾人議論紛紛,韓頡緩慢掃過人群,說:“好了,都回去吧。再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好好想兇手是誰,想好之後寫在紙上,我單獨查驗。”
眾多學員陸陸續續回到座位,蘇雨霽放好琵琶,路過明華裳時,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恐怕沒人料到,看起來最廢物的明華裳,談起兇殺案竟然能說得頭頭是道吧。
謝濟川湊過去問明華章:“你覺得是誰?”
明華章已在紙上寫下一個名字,冷淡道:“我記得是你主動提出打賭的。”
謝濟川幽幽白了明華章一眼:“真沒意思。許多人都懷疑酒伎,你覺得呢?”
“不是她。”
謝濟川挑眉:“為什麼?”
明華章將紙折好,筆墨放歸原位,從容平淡地說:“因為她說不是她。”
謝濟川沒預料這個答案,一時愕然。他頓了片刻,輕笑一聲:“你還真是英明呢。”
明華章十分坦然接受了謝濟川的評價。
周圍人交頭接耳,小聲討論誰才是兇手。明華章已早早寫好了答案,他等了一炷香,韓頡過來收走字條。
這是第一次課堂測試,眾人對結果十分好奇,忍不住問:“將軍,兇手到底是誰?”
韓頡翻過所有人的紙條,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合上問:“有幾個人的答案和大家的都不一樣。雙璧,你是怎麼看的。”
韓頡說話時對著明華章,口中的“雙璧”明顯指他。明華章說道:“她已經將思路說得很清楚了,我自愧不如,唯有補充幾個細節。七殺扮演的婢女和那位揚州才子李四,其實是玄梟衛的人吧。”
他語氣冷靜,卻宛如一道驚雷炸在眾人耳邊。任遙抿唇,江陵一臉驚詫地看向她:“什麼?”
韓頡微笑,問:“何以見得?”
“猜測。”明華章清淡道,“七殺作為婢女,聽琵琶的機會想來不多,可是她對堂上的才子花魁毫無興趣,而是一反常態走到屏風後。那時李四也靠在屏風上聽曲,他們兩人看似沒有交流,但我恰巧注意到,婢女隔著屏風,在李四的手掌上輕輕敲擊。”
明華裳完全沒注意到這些事情,意外地看向任遙。他們不久前才結束了密語課,她當然明白,在手掌上敲擊不僅是調情,更有可能在傳遞信息。
這個侍女竟然是玄梟衛埋在畫師府上的內應?明華裳突然對死者的身份無比好奇,能被玄梟衛監視,看來這個畫師不隻是畫技高超。
韓頡似笑非笑,不置可否:“隻有這些嗎?”
“兇手應當是畫師多年好友張三。”明華章淡淡瞥了眼道具,說,“至於丟失的畫作,應當藏在張三從不離身的手杖裡。”
課堂中又是哗然。謝濟川極輕地哼了聲,不悅道:“又和我猜的一樣,無趣。我就知道沒法指望他,唉,誰來幫我抄筆記呢。”
“真的假的?”學員們將信將疑,嚷嚷道,“將軍,真相到底是什麼?”
韓頡站起身,說:“你們的想法都很有意思,這些紙上各持己見,甚至還有覺得兇手是琵琶花魁的。你們回去再好好想想,明日寫一篇分析來,散課。”
“什麼嘛。”任遙低低抱怨,“最煩賣關子的人了。兇手到底是誰,不能今天就告訴我們嗎?”
明華裳暗暗挑眉,沒有說話。韓頡排了這麼一出大戲卻不給答案,有沒有可能是,沒有答案呢。
第55章 國畫
天光未亮,明華裳照例早早被明華章叫起來,去校場加練。她的體力依然很差,但比起第一天頭暈目眩、氣喘籲籲,已經好了不少。
今日學的是射箭,明華裳拼盡全力將弓拉成月牙,明華章在後方看了,輕輕嘆了一聲,扶住她的肩:“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