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她的肩扶正,又按住她的腰,說:“腰挺直,但別把力氣放在腰上,小心傷了腰脊。要用背的力量。”
明華裳分不出腰力和背力有什麼區別,因為她都沒有力氣。明華章就站在她身後,一股清冷的松香幽幽沁入鼻尖,他按在她後腰的手存在感格外強,隔著衣服,明華裳都能感覺到那雙手修長玉白,漂亮有力。
明華裳的心突得亂跳幾拍,指尖的弓弦松開,箭矢嗡一聲飛出去,扎入江陵的箭靶。
江陵放下弓,仔細看了看靶子,對著明華裳豎起大拇指:“好箭法。”
明華裳抿唇,氣惱又尷尬。她射了這麼久,連自己的靶邊都沒挨到,無意失手竟然射中了江陵的靶心,是何天理!一會算分的時候,這一箭豈不是會算到江陵的成績裡?
明華章看出了明華裳的沮喪,但他並沒有猜出明華裳沮喪是因為江陵的分數要超過她了。明華章安慰道:“不急,慢慢來。”
明華裳長長嘆了口氣,吃力地拉開弓弦:“射箭好難,都這麼久了,我連一支箭都沒射中。唉,我是不是天生缺根弦,怎麼什麼事都做不好?”
明華裳隻是隨口抱怨,在鎮國公府時,她天天和招財進寶埋怨自己手笨,彈琴學不好,女紅也做不對,隻適合躺著。
但她的抱怨也僅限於此,之後該幹什麼幹什麼。沒想到她無心一言,明華章卻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繞過她的肩膀,幫她拉開弓弦,姿態從容又鄭重:“不會,你隻是沒掌握訣竅而已。”
清冽的氣息驟然逼近,像雪後松柏,明華裳整個人都跌入那份冷冽、淺淡又莫名安穩的木質香中。明華裳愣怔,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手被動地被弓弦拉開。
明華章握著她的手,雙臂舒展,將弓拉成滿月。明華章顧忌著她,沒有用全力,姿態顯得從容不迫、遊刃有餘。他肩膀和手臂連成一條好看的曲線,身姿卻極為穩定,完美展示出少年纖長的四肢,勁瘦的腰腹,寬闊的骨架。
被他圈在裡面的明華裳襯得尤其嬌小,她茫然地站在明華章身前,隔著空氣都能感覺到弦上蓄著勁力,她的發絲被這股力道震得微微發顫。
明華裳呆愣中,耳邊撲來淺淺的氣流:“專心,看靶心。”
他說話時胸腔細微震動,聲音顯得尤其低沉華美。這句話像驚醒了什麼開關,明華裳忽然覺得一股熱意直衝頭頂,蒸得她臉皮滾燙,身體卻像壞掉了,完全無法動彈。
明華章並沒有注意到明華裳的僵硬,他比她高太多,能輕松將她環繞,甚至明華章特意留出距離,很君子地教箭,沒有任何佔便宜的意味。
他如此光明磊落,反倒讓明華裳越發無地自容。她強迫自己看箭,而不是注意身後沉穩有力的心跳,無聲侵入的溫度,以及餘光裡白皙清越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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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裳不斷教訓自己,她在想什麼,這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哪怕沒有血緣關系也和手足無異,她怎麼能用這些淺薄、輕浮的想法,去玷汙皓月當空的兄長?
快忘掉快忘掉,臉不許再紅了!要是被明華章看到,那還不如讓她死了。
明華章仔細講解射箭時的要點,明華裳胡亂應下,其實完全聽不進去明華章在講什麼。弓弦繃到極限後驟然放松,空氣中震出一聲嗡鳴,一股氣流撲在臉上,卷起兩人的發梢。
明華裳鬼使神差抬眸,正好撞到明華章低垂的視線。他面容如玉,雙眸黑濯,唇微微抿著,越發顯得清冷孤傲。
明華章打量著明華裳的臉,問:“真的聽懂了?”
明華裳哪敢說她一個字都沒聽到,躲閃地垂下眼睛。明華章就知道她走神了,他從箭簍中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嚴格道:“再來。”
明華裳心虛地接過,明華章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依然手把手教她射箭。隻不過今日明華裳學東西似乎格外慢,連射了十幾隻箭,還是那副心神不屬的樣子。
明華章皺眉,神情十分嚴肅:“怎麼了,你心裡有什麼事嗎?”
明華裳臉上頓時如火燒,她絕望地想完了,她的臉肯定紅成猴屁股了!
她並不知道,她臉上其實隻沁出一層淺淺的粉,像日升時的霞光,光華流轉,生氣勃勃。配上她水盈盈的眼睛,當真是波光潋滟,欲語還休。
明華裳心說他這樣握著她的手教箭,她恐怕永遠也學不會,但明華裳又不能明說,不然像她對自己的兄長有非分之想。
明華裳低著頭,喏喏道:“我累了。”
這麼快就累了?明華章懷疑地盯著明華裳,倒也沒有強迫她,放她去休息。
明華裳能自由活動後立刻往旁邊退,空地上的風吹到她身上,吹散了明華章的氣息,她才終於覺得能呼吸了。
她的動作略有些明顯,明華章握著弓,詫異地回頭看她。明華裳怕被兄長看出她心裡有鬼,趕緊轉身,裝作看旁邊的樣子。
明華章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眸光微冷。
她看的人是蘇行止。她剛才心不在焉,就是因為蘇行止?
明華章身上氣勢驟沉,沒等他說什麼,後方有人走近,停在他三步外行禮:“郎君安,能否借一步說話。”
明華裳嚇了一跳,趕緊轉身,警惕地看著來人。明華章淡淡點頭,對明華裳說:“你休息好了就先練箭,我去去就回。”
明華裳應下,注目著明華章走遠,目光中難掩擔憂。江陵又射了一箭,道:“別看了,你們是共用一個鼻孔出氣嗎,分開片刻整得和生離死別一樣,膩歪。”
明華裳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射你的箭去!”
明華章經常突然失蹤,以前明華裳是不擔心的,但昨日韓頡排了一部莫名其妙的宴會戲,今日就將明華章從訓練場上叫走。她實在沒法不多想。
綠茵掩映中,明華章從容推門,看到韓頡一點都不意外:“韓將軍。”
韓頡臉色冷凝,看不出笑意,對著明華章還算客氣:“你來了,先坐。”
“不必麻煩了。”明華章沒有動,問,“昨日的題,有答案了嗎?”
韓頡抬眸,面無表情望了明華章一眼,明華章淡然回視。韓頡唇邊單薄地笑了笑,說:“那就更要坐下說了。中郎將,請吧。”
明華章這回沒有再執意,步入內屋,掀衣坐下。韓頡不慌不忙給兩人倒了茶,放下茶壺,這才開口:“你的答案是對的。”
明華章眉梢微抬:“哦?”
韓頡撫膝,慨嘆道:“你們交上來的分析我都看了,我很欣慰,雖然昨日課上你們一口咬定是張三,但大多數學員沒有改答案,依然保持原有的猜測。他們有自己的想法,這是好事,然不幸的是,他們的想法是錯的。”
明華章不動,靜靜等待韓頡接下來的話。韓頡笑了笑,道:“昨天散課後我就派人去追張三,最後尋到了平康坊。我們的人守在外面,打算趁深夜取畫,但亥時樓裡突然吵鬧起來,我們的人趁亂衝進去,發現張三死了。”
明華章問:“那畫呢?”
“不知道。”韓頡說,“這就是最大的問題。張三的屍體倒在青樓,那根拐杖就放在他身邊。暗線悄悄打開,拐杖裡面果然是中空的,但是,畫不見了。”
明華章用的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畫被兇手拿走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圖畫失竊和兇手脫不了幹系。”韓頡說道,“但離奇的是,那段時間張三並沒有見過人。他進入青樓後,讓花魁作陪,進房尋歡作樂。我們的人分兩撥,一撥守在樓外,盯著窗戶,另一撥人在大廳裡蹲著,盯著張三的門。後來別的客人也要點花魁,老鸨去接人,張三和老鸨吵嚷很久,鬧得很不好看,樓裡的花娘、我們的探子都看清了,很確定那就是張三。之後張三被安撫下來,獨自回房間等待,探子一直盯著,保證一隻蒼蠅都沒飛進去,但青樓的歌舞停止後,老鸨去查房,卻發現張三死了。”
明華章挑眉,覺得事情有意思了:“你是說,張三獨自待在一間密閉的房間裡,沒有任何人進入,他卻死了?”
“是的。”韓頡說,“後來京兆府的人來了,找不到可疑之處,認定他為自殺。要不是他隨身的畫丟了,我也會以為是自殺。”
明華章手指劃過茶盞邊緣,但並不喝,霧氣模糊了他的手指輪廓,隻覺得白得驚人。
明華章慢慢問:“所以,你想讓我去找殺張三的兇手?”
“不。”韓頡道,“張三之死雖然離奇,但密室如何殺人其實無關緊要,你要找的,是那幅畫。”
明華章指尖點了點託底,說:“畫上到底畫著什麼,張三是誰,畫師是誰,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韓頡沉默,明華章放下茶盞,瓷託在木案上傳來輕輕一聲響:“這次任務要冒性命危險,你不說清楚,我不敢信。畫重要還是秘密重要,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