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淺淺笑了笑,端是君子高潔,玉樹臨風,明華裳卻覺得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明華章道:“是我失職,沒護好她,麻煩千山兄了。對了,將軍有事要和你說,命我通傳你。”
蘇行止驚訝,立刻明白明華章對他莫名的敵意來自哪裡了。他對昨日的情景戲也有猜測,韓頡叫完明華章又來叫他,那就是說,這次任務要分給兩撥人做?
蘇行止還沒經歷過這種情況,無論韓頡嘴上說得再好聽,同時派兩撥人負責,不是不信任任務組的能力,就是不信任對方的忠誠。
難怪明華章如此針對他,蘇行止自忖摸清了原委,不再計較明華章的態度,拱了拱手就走了。
等蘇行止走遠後,明華裳湊到明華章肩膀邊,問:“二兄,剛才是韓將軍叫你?”
明華章收回目光,低頭對上她清凌凌、水潤潤的眼睛,心裡有一股莫名的氣衝撞:“嗯。”
明華裳擔憂的事成真,她連忙湊近了,急切問:“他說什麼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裡面清晰倒映著他,仿佛她的世界裡唯有他一人。明華章心底莫名的衝動逐漸平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頭頂,說:“一些小事,我心中有數。去收拾行李吧,我們今日去長安城。”
明華裳眼睛睜了下,顯然非常意外,隨即大喜:“好啊。我要準備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準備,衣食住行有玄梟衛安排,衣服去長安還要另做,你隻需要拿你日常用的小物件就行了。”明華章說著看向另一邊,揚聲道,“危月,金牛,七殺,你們隨我來。”
江陵正射箭呢,突然被告知要去執行任務,下午的課不用上了。他怔了怔,痛恨地拍手:“早知道今天不用上課,昨日的作業我就不寫了。唉,失算啊。”
任遙涼涼瞥了江陵一眼,嗤道:“出息。”
謝濟川沒在意另兩人的鬥嘴,沉著臉追問:“是什麼任務?要走幾天?要做什麼?”
“你們先回去換身尋常衣服,收拾行李,具體事情路上說。”明華章看了眼日頭,說,“一刻鍾後馬場見。”
基地內有騎馬訓練,養了大量良駒,他們要下山執行任務,正好順五匹馬帶走。衣服盤纏都無需準備,行李實在沒什麼可收拾的,才一盞茶的功夫,眾人就陸陸續續走到會合地點。
明華章換了身靛青色圓領袍,革帶束腰,手握橫刀,遠遠看去如一泓月色落在水上。明華裳為了方便換上胡服,江陵、謝濟川、任遙同樣做勁裝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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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碰面,明華章清點過,確定沒有漏掉東西後,就帶著他們下山。明華章出示令牌,守門侍衛看到令牌上的雕像,一句話都沒有問,直接道:“放吊橋,通行。”
明華章輕輕一躍上馬,率先踏過吊橋,一馬當先往莽莽山林奔去。
明華裳上山的時候苦大仇深,如今卻像郊遊一樣,完全沒有出任務的緊張。她心態放松下來,這才發現終南山果然靈秀,難怪許多隱士、道長都在此修行,當真名不虛傳。
明華裳、任遙、江陵在前方打打鬧鬧,謝濟川馭馬走到明華章身邊,問:“怎麼回事?”
“昨日的宴會是真事。”明華章道,“我不確定那個人是否叫張三,但他死了,圖畫也丟了。”
按時間推算,宴會殺人應當發生在不久前,韓頡拿不準兇手是誰,所以搬到課堂上集思廣益。結果還真讓他碰對了,昨日散課後韓頡立刻命人去追蹤張三,結果卻晚到一步,張三已死,拐杖裡的圖畫不知所蹤。
謝濟川問:“圖上畫著什麼?”
“大明宮圖。”
謝濟川挑眉,似笑非笑看向明華章:“真的?”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誰有心思開玩笑。"明華章身如玉樹端坐馬上,用刀鞘撥開攔路的樹枝,淡淡說,“看來,還是有人不死心,想阻止遷都。”
謝濟川輕笑一聲,聲音薄涼的近乎絕情:“尋常人家為了家產尚且拼到魚死網破,不死不休,何況這是千秋萬載,王權富貴。如果張三真的是他們的人,那這幅圖可不好找。”
怕的是有命找,沒命拿。
明華章望著前方追逐打鬧的明華裳,聲線淡然:“我知道。但是,這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那也不該是你。”謝濟川說,“他們既然已經得手,接下來想必有源源不斷的殺手來長安,尋找此圖,可以說誰找到這張圖誰倒霉。等今年秋你就要參加科舉了,何必冒這份險?”
“若找不到圖,科舉又有何用?女皇下令遷都長安,最終卻沒有行動,那對太子的名望將是巨大打擊。到時候就算女皇心意不變,各地節度使、藩屬國將如何看太子?他們又怎麼會相信女皇真的要將皇位傳回李家?”
明華章聲音很平靜,雙眸像墨玉沁入冰水,隱隱有波瀾幽火掠過:“人心不定,國生二主,這才是大唐之禍,蒼生之禍。如果能撥亂反正,讓一切回歸正軌,舍我一人之性命,算得了什麼?”
謝濟川嘆氣,道:“我真的懷疑你從小讀聖賢書讀傻了,活著,一切才有可能。你確定想清楚了?”
“為國為家,雖死猶榮。”
“好。”謝濟川拍了拍明華章肩膀,道,“算我倒霉,早早認識了你。那我也隻好舍命陪君子了。”
走出終南山後,再往北走六十裡就是長安。很快,明華裳騎著馬停在城門前,仰頭敬畏地望向這座拔地而起的城闕:“這就是長安?”
明華裳騎馬會一點,但不多,明華章陪著她慢慢走,等到明德門時,已至落日時分。
謝濟川、江陵、任遙已進城許久了,明華章被她拖在後面,但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他單手勒住韁繩,緩聲道:“是啊,這就是長安。走吧,先進城吃東西。”
明華裳折騰了一整天,身體已經很累了,但一雙眼睛還是晶亮。明華裳興奮地點頭,正為難怎麼下馬,明華章已遞手過來。
他手掌窄而瘦,手指勻稱修長,掌心的薄繭一點都沒影響這雙手的美感,依然漂亮的像藝術品一樣。明華裳蹭了蹭被韁繩磨紅的手心,小心翼翼放入他掌中,這隻看著清瘦纖薄的手卻爆發出和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明華章半是扶半是抱,將她帶下馬鞍。
走前明華章從玄梟衛中拿了五份戶帖,保證和真的一樣。城門守衛檢查過後,沒看出問題,便揮手放行。
明華裳牽著馬,穿過高大雄偉的城樓,步入盛名天下的長安。她看著恢弘筆直、可容十餘輛馬車並行的朱雀街,看著開闊整齊、星羅棋布的市井街道,看著和洛陽截然不同的大氣象,隻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二兄,長安好大啊。”
明華章看著暌違已久,真正的帝國故都,輕輕嘆息:“是啊。”
長安,他終於回來了。
第57章 天香
明華裳一進長安,就被那股威嚴肅穆的氣象震住。女皇遷都十餘年,絲毫沒有影響長安的繁華,長安街頭依然車馬如流,商貿繁盛,許多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怡然走在路上,路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明華裳震撼不已,一會看長安街道一會看西域商隊,隻覺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明華章見狀,說:“你雖然出生在長安,但一別多年,恐怕早就沒印象了。這算是你第一次來長安,想去哪看看?”
明華裳吃了一驚,試著問:“可是,二兄的事不是很急嗎?我們不先去找謝阿兄?”
離開終南山後,他們就可以用真實姓名相稱了。代號主要是為了防止玄梟衛內部有人叛變,連著暴露所有人,但回到民間,繼續稱呼代號才叫奇怪。
他們在路上商量好了,五個人一起進城目標太大,正好明華裳騎馬不熟練,由明華章陪著她在後面慢慢走,謝濟川三人先行入城,在月滿樓碰面。
明華裳以為,明華章進城後必然直奔月滿樓,沒想到明華章看起來卻不緊不慢,悠然說:“不急,你初來長安,我先陪你在四處轉轉。”
明華章是一個很靠譜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有規劃,明華裳聞言沒有拒絕,牽著馬,和他在長安城中漫步。
落日熔金,雲天燎火,明華裳和明華章並肩走在傍晚的長安城中。兩邊是各種發色的行人,胡姬如花,鼓樂陣陣,才子佳人成群結伴走過,明華裳的情緒也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他們走到一座寺廟前,許多人圍在牆前題詩評詩。原本幹幹淨淨的一面牆,現在已經被各種墨跡覆蓋,有的字飄逸,有的字工整,有的字狂亂,此刻都擠在同一面牆上,書寫著同一個長安。
長安名揚天下,自認有才的文人無論老幼,都想來長安闖一闖。而揚名的辦法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那就是寫詩。
寺廟庵堂、酒肆茶樓、權貴宴席,所有地方都能成為他們的紙,而在寺院的大白牆上寫詩,無疑是最便宜、最受寒門青睞的。
寺廟沙彌對此習以為常。題詩能給寺廟帶來書香氣,香客上香過後,願意在寺廟多待片刻。而寺廟龐大的客流同樣給文人帶來了觀眾和人氣,雙方互惠互利,一面牆寫滿後寺廟甚至會貼心地粉刷好,供文人們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