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怎麼派了這樣兩個人來接手任務,一個年紀輕輕,一個是女流之輩,能成什麼事?
他心中不屑,面上難免帶出輕慢:“就算她給張子雲下毒,但之後她被叫去陪貴客,一直沒有離開,老鸨發現屍體的時候她還在貴客身邊呢,如果是她,畫怎麼會丟失?”
“那是酒裡下毒?”
“也不可能。”月狐說,“無論下毒的人是誰,期間沒有任何人進出房間,之後老鸨一開門我就跟進去了,你告訴我,畫是怎麼被偷走的?”
倒也是,殺人可以遙控和延時,但偷東西總要自己出馬吧?明華裳沒在意月狐語氣裡的鄙薄,繼續興致勃勃問:“是不是你喝醉了?你以為自己是裝醉,其實你真醉了,在你沒注意的時候有人溜進門,殺了張子雲,拿了畫,又趁你不備逃走。”
“不可能。”月狐矢口否決,“我壓根就沒有喝酒,怎麼可能醉?我的位置就在張子雲房間對面,一抬頭就能看到他的門,眼睛面前走過一個人,我怎麼可能察覺不了?”
“那間房有窗戶嗎?”明華裳問,“會不會兇手從窗口進出?”
月狐還是搖頭:“那間房子我看過,隻有一面窗戶臨街,街上有我們的人盯梢,他也說了,沒看到任何人出入。”
明華裳沉吟一聲,覺得有點意思。窗戶緊閉,無人進門,眾目睽睽之下,裡面的人卻死了。密室殺人,有趣。
月狐見明華裳屢次提出蠢問題,還質疑他,臉上已明晃晃掛出不屑。
明華章很不喜歡月狐的態度,看在他是接頭人的份上,明華章才勉強忍著。等月狐知道的細節差不多都說了,明華章立即冷淡道:“好,事情我們知道了,接下來我們會去天香閣查明一切。如果之後需要你配合,我會像今天這樣,在寺廟牆上給你留信。”
月狐說道:“好,若我有事不能來,或者我被人跟上了,我會去寺內西偏殿供桌上放一朵白色絨花,之後想辦法用密語聯系你們。這本《遊仙窟》是密語母本,你們看到密語後,尋找對應的頁、行,就知道了。”
明華裳是新手,還沒學到這一步,聽得似懂非懂,但明華章看一眼就明白了。他接過書,拱手道:“多謝。時候不早了,我們先行一步,保重。”
“保重。”月狐同樣拱手行禮,隨後像萍水相逢、相談甚歡的行人一樣,揮揮手瀟灑離去。
他們誰都沒有說再會,對他們而言,不再會才是好事。
明華章和長安內的接頭人接上信後,就去約好的地點月滿樓找謝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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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樓名字起得風雅,其實是玄梟衛在長安的一個據點。明華章和明華裳走入店門後,店小二立即熱情地迎出來:“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明華章淡然道:“你們樓裡十七年份的映江紅還有嗎?”
店小二微微頓了下,立刻笑道:“有。客官要幾壇?”
“算了,一會還有事,喝映江紅麻煩,還是換成竹葉青,一壺,打包帶走。”
店小二殷勤地應下,彎腰道:“得嘞。兩位客官隨我來。”
這聽起來是一段再尋常不過的話,以前明華裳不會注意,但今時今日,她卻聽出來很多門道。
看似隨意的點菜,其實裡面全是暗語。酒名代表著任務性質,比如明華章說映江紅,說明他們來這裡接頭。
而酒的年份是密碼,這是明華章和謝濟川路上商量的,謝濟川先來,點了十七年份的映江紅,告訴店小二他們在等人。外人即便知道映江紅的意義,但不知道內部密碼,也無法對上暗號。
至於店小二問他們要幾壇,就是陷阱了。為防止暗號泄露或者有人誤打誤撞碰上暗號,店小二會驗證一遍,一旦他們順著店小二說,那就說明此人不可靠。所以正確的做法是拒絕,另外點酒,至於竹葉青,也是明華章和謝濟川事先商量好的矯正暗碼。
店小二引著他們上樓,將兩人領到一間包廂門口就走了。明華章推門,裡面果然坐著謝濟川、江陵、任遙三人。
江陵聽到聲音回頭,道:“我們都吃完一頓飯了,你們可算來了。”
任遙說:“桌上的菜都涼了,另點幾道吧。”
“不用麻煩了。”明華章坐下,說,“時間緊急,先執行任務要緊。任務在路上已經和你們說了,我再重申一遍,我們要找的是被張子雲偷走的畫。張子雲在青樓中被殺,他拐杖中的畫不翼而飛,我初步猜測畫被兇手帶走了。現在,我們要去張子雲喪命的青樓——天香閣調查,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尋找殺了張子雲的兇手。”
四人點頭,此情此景,不難猜測張子雲就是張三。明華章繼續安排道:“我和謝濟川在暗,悄悄混入天香閣,在暗中調查;江陵,你和二娘、任遙在明,以客人的身份住入天香閣,吸引他們的視線,必要時候掩護我們。”
第58章 青樓
江陵站在平康坊門口,看著前方衣著暴露、濃妝豔抹,嬉笑著招攬客人的美豔女子們,隻覺得雙腿發軟。
他身後,是兩個身形瘦弱、面容焦黃、長著小胡子的侍從。其中一人皺眉扯了扯胡須,似乎很不耐煩,另一人兩眼放光盯著平康坊內,看起來迫不及待。
江陵:“……”
明明他才是男人吧,為什麼她們比他還積極?
這兩個侍從正是做了偽裝後的明華裳和任遙。月滿樓是玄梟衛據點,易容工具和暗器武器都是現成的。他們五人各自裝備了武器,明華裳和任遙化妝成男子,然後兵分兩路,最後在天香閣會合。
明華裳第一次接觸易容工具,充滿了新奇。但臉能偽裝,聲音和骨
架卻不能,有經驗的人其實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子。
被看穿是女兒身也無妨,權貴人家的侍婢女扮男裝是潮流,一個富貴公子哥帶著侍女來青樓享樂,並不算稀奇。她們隻要別讓天香閣的人看到她們本來長相就夠了。
雖說天香閣和公侯門第沒什麼交集,但以後要遷都,明家、任家都要搬回長安。時間久了,誰能保證不會出現意外,讓天香閣和鎮國公府、平南侯府遇上?
一旦這一幕發生,後果就完全無法預料了。明華裳以後要搬離鎮國公府,不在意所謂名節,但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還是從源頭掐斷隱患。
明華裳對青樓蠢蠢欲動,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青樓呢,實在好奇極了。她迫不及待想進去,但江陵就和釘在地上了一樣久久不動,明華裳掃向他,狐疑道:“你還在等什麼?”
江陵臉上的表情很一言難盡,他好玩歸好玩,但還知道底線。他不務正業,大手大腳,帶著猞猁豹子橫行霸道,這是一回事;但如果搶民女、逛青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最無聊的時候也無非是帶著寶寶貝貝去山林裡狩獵,從沒有動過玩女人的心思,這次卻要“因公”上青樓,還帶著兩個未出嫁的姑娘。
江陵實在說不出的別扭,聲音越來越低:“你們是女子,進這種地方,成何體統。”
任遙受不了臉上的痒意,不耐煩道:“要進就進,別嘰嘰歪歪。”
“是啊,我們自己都不在意,你啰嗦什麼。”明華裳覷著江陵,了然道,“你該不會第一次來,不敢進吧?”
江陵氣急敗壞:“誰說我不敢?我早就來習慣了!這是你們選的,進去後你們可不要後悔。”
江陵說著昂首挺胸走向平康坊,明明是十裡紅浪溫柔鄉,卻被他走出了英勇就義的架勢。
平康坊東鄰東市,北臨春明主街,南鄰宣陽坊,地處要鬧坊曲,周圍集聚了大量達官權貴。而且不遠處就是尚書省官署,舉子、選人和各地進京人員多聚於此。
因為獨特的地利,平康坊有很多教坊女子出入,反向吸引更多風流俠少來平康坊,漸漸的,這裡就成了青樓萃集之地,風流藪澤,夜夜笙歌,乃是長安的不夜城。
江陵一踏入平康坊,仿佛從肅穆嚴明的都城掉入另一個世界。兩邊燈光昏黃曖昧,胡樂鼓點熱情地敲打在夜風中,空氣中都漂浮著香膩的脂粉味。路邊女子們穿著單薄的衣衫,瞧見他輕佻地笑,膽大地甚至上來拉他。
江陵像被什麼火燎著了,一個箭步閃到明華裳和任遙身後。明華裳心裡狠狠罵了一句,壓低嗓音問:“你不是說你經常來嗎,你這是幹什麼?”
江陵強撐著顏面,嘴硬道:“我是常來啊,但你們現在是我的侍從,侍從這種時候應當擋在前面開道,要不然會被人看出破綻。”
明華裳信他個鬼,她使勁扒拉江陵:“尊卑有序,我怎麼能讓主人走在後面,你先走!”
他們兩人都試圖拉對方做擋箭牌,旁邊的女子看中江陵唇紅齒白、儀表堂堂,一看就是位有錢的主。幾位女子相互對了個眼色,一擁而上,嬌笑把他們往自家樓裡拉:“郎君第一次來嗎?我們樓裡的姑娘最喜歡招待新客了,郎君進來瞧瞧。”
明華裳和江陵正在互相恭讓,猝不及防被脂粉香淹沒,兩人差點被一波帶走。危急時刻還是任遙靠得住,一手拽著一個,強行把他們從漩渦中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