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吧。”任遙聳聳肩,“十六年前還是永徽年間,那時高宗病重,朝中風聲鶴唳,每日都有許多人被扯入鬥爭,誰知道他們家是什麼情況?”
明華裳也跟著嘆息:“是啊,十六年前,我們才剛剛出生呢。”
“你們?”江陵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關注這些沒用的點,“你今年才十六?”
“對啊。”明華裳指向明華章,“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我阿兄是我們小組中年齡第二小的。”
江陵、任遙、謝濟川都十七歲,明華章、明華裳是龍鳳胎兄妹,今年不過十六而已。
江陵和任遙都和見鬼了一樣看向明華章。不怪他們詫異,明華章給人的感覺太沉穩可靠了,明華裳又整日把兄長掛在嘴邊,使得江陵、任遙也不知不覺拿明華章當兄長看。結果,明華章竟比他們還小一歲?
江陵突然覺得自己好廢,任遙也充滿了緊迫感。明華章輕輕咳了一聲,說:“別打岔,繼續說花魁的事。”
任遙繼續道:“其實也沒什麼了。老鸨說玉瓊天賦過人,在教坊勤學苦練,才十三歲就學得了大成。她樂畫雙絕,水拓法更是獨一份,便是閻大師的徒弟都不會。不過玉瓊清高,說琵琶樂人人都能聽,但畫卻不是人人都能看懂。所以她隻給懂畫之人表演畫技,水拓法更是無論出多高的價,不對她的脾性,她便不畫。最近唯一一次水拓,大概便是給張子雲展示了,難怪張子雲高興得舍棄了皮囊,魂魄入畫而去。”
明華裳一邊聽一邊感嘆厲害,明華章垂下眼睫,沉吟不語。江陵說:“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什麼叫水拓法?”
任遙睫毛飛快撲稜,一下子愣住了。明華裳誠實地搖頭:“別看我,我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我不懂的。”
江陵慢慢嘖了聲:“我還以為就我不懂呢,敢情,你們也不知道啊?那你們還一唱一和說厲害?”
任遙漲紅了臉:“要你管?”
明華章回神,說:“這是一種繪畫技法,在水上作畫,然後用生宣吸收墨跡。我具體也不懂,改日讓謝濟川給你們展示。”
江陵臉上每個五官都不在它應有的位置,心情十分微妙:“他連這都懂?”
“不會的話讓他學。”明華章平靜地說著嚇人的話,“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山茶發生的意外和兇手有沒有關系,但為保萬無一失,今夜你們都不要睡覺了,緊盯著風情思苑。我懷疑,今夜兇手會去現場,不管他是怎麼做出密室假象的,我們隻需要盯著風情思苑,就能守株待兔。”
明華裳和任遙都應是,明華裳暗暗反思,她怎麼沒想到守株待兔這一招呢?緊接著,她聽到明華章說:“你們三個人擠在一間屋裡,角度太受限了,不能好好監視風情思苑。所以,最好分兩間房,讓明華裳去對面的花堆錦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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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人齊齊怔住,明華裳率先反應過來,驚慌道:“二兄,使不得啊。花堆錦苑在命案現場隔壁!”
“我知道。”明華章淡淡看了她一眼,“犯案的是人,又不是妖魔鬼怪,你不敢住嗎?”
明華裳瞠目結舌,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雖然她堅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世上沒有鬼隻有人作惡,但讓她住到兇宅隔壁,她確實,不太敢。
明華裳試圖挽救:“其實我可以……”
和江陵、任遙他們住在一起,她不在乎男女之別,真的。
在她說完之前,明華章冷不防插話:“你如果實在怕的話,我陪你去住。”
第63章 夜話
眾人都快睡下了,江大世子突然嫌棄憋悶,要多加房間。老鸨自然無有不從,立刻把花堆錦苑收拾出來,恭恭敬敬請江世子的婢女過去住。
明華章的要求有理有據,正義凜然,誰也不敢耽誤辦案進程,明華裳乖乖收拾了東西,跟著老鸨往東走。
老鸨忍著困幫明華裳推開門,殷勤說道:“您看,包廂我們每日收拾,幹淨的很。剛才我讓人將床鋪換了新的,熱水也給您備好了。大人,您看看,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老鸨也知道隔壁是死過人的房間,她怕明華裳挑刺,態度極盡諂媚。明華裳故作挑剔地看了看,屈尊纡貴說:“那就先這樣吧。我眠淺,最厭惡別人吵醒我,明日若我沒出門,你們不許在我房門前煩我。”
老鸨自然是有什麼應什麼。她將這位小祖宗安置好,打著哈欠告退,忙不迭回去補覺了。
等老鸨走後,明華裳立刻像做賊一樣,趴在牆上敲敲打打,檢查有沒有機關漏洞。她裡外都查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窺視,這才終於放心,去屏風後沐浴。
她不知道明華章什麼時候來,不敢洗太久,大致清洗了一下就擦著頭發出來了。
她坐在梳妝臺前擦拭頭發,從銅鏡中看到了後方胭脂色的床鋪,她的手逐漸放慢,環視一周,有些難以理解此刻的狀況。
她為什麼有種,坐在新房裡等明華章的糟糕既視感呢?
明華裳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將這些齷齪念頭趕出去,強行讓自己思考隔壁的死人。
明華章隻是把她當妹妹,不放心妹妹和外男同住一宿,又擔心妹妹怕黑、怕死人,所以來陪著她而已。她竟然對兄長生出這種想法,真是卑鄙可惡。
明華裳正在走神,忽然聽到窗邊一動,一陣涼風吹到她脖頸裡。明華裳打了個寒戰,慌忙站起來。
有人輕巧敏捷落到地上,轉身合上了窗。明華裳看到那道颀長的背影,下意識松了口氣:“二兄,是你。”
明華章栓好窗戶,仔細檢查過所有窗鎖,這才說:“時間不早了,你……”
他轉身,看到明華裳此刻的模樣狠狠怔了怔,不自然地轉開視線:“你……你剛沐浴?”
明華裳手裡抱著湿噠噠的巾帕,乖巧點頭。明華章神色更不自然了,他握拳在唇邊咳了聲,手指繃緊:“這是在青樓,外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怎麼敢在這種地方沐浴?”
明華裳認真解釋道:“我洗澡前檢查過,房裡沒有小洞。而且我洗的時候用屏風在浴桶外圍了一圈,將衣服、床單都掛在上面,我自己試過,完全看不到才脫衣服的。”
明華裳很認真地向明華章證明,她洗澡前是深思熟慮過的,明華章聽著卻更尷尬了。
脫衣服這類細節,倒也不必描述的這麼細致,明華章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屏風,他腦海裡仿佛都勾勒出她圍屏沐浴的情形。
明華裳一直沒開窗,水汽氤氲在屋裡,空氣中細細浮著一股溫潤幽香。明華章僵硬地將視線移開,他注意到圓凳上堆著一疊衣服,梳妝臺前放著柄木梳,齒痕間還勾著幾根頭發,床上的被褥淺淺壓出來一道折痕,包廂裡空間明明不算小,卻處處都是她的痕跡。
明華章再一次在心中默念他們是兄妹,她聽到他的無理要求後二話不說和他走,毫無保留地信任著自己的兄長,他不能辜負這份信任。
明華章默念了三遍,覺得內心平靜下來了,說:“你折騰了一整天,身體該撐不住了,快睡吧。”
明華裳這一天十分充實,早晨她還在終南山腹地裡跑步射箭,中午騎馬出山,下午在長安城和暗探接頭,之後又馬不停蹄來天香樓點花魁、問話、查案。折騰到現在,她確實早就累了。
但明華裳猶豫:“二兄,今夜不是要守株待兔嗎?”
“我盯著就行,你安心睡覺。”
“那怎麼能行?”明華裳矢口否決,“我陪你。”
“不用。”明華章看到她不斷滴水的發梢,低低嘆了聲。他從旁邊取了塊幹淨的棉布,按著她坐在梳妝臺前,輕輕為她擦頭發:“你的用途從來都不在武力,盯梢這種活用不著你。你好好睡覺,養精蓄銳,明日才有足夠的精力找兇手。如果今夜抓不到兇手,明日就要想辦法進現場了,到時有你動腦的時候。”
明華裳心情慢慢安穩下來,說:“那我陪你守半夜,你也忙了一天了,不能什麼事都堆到你身上。”
“不用,我不累。”
“二兄也是血肉之軀,怎麼會不累?”明華裳說,“我明面上是江陵的婢女,明日有機會偷懶補覺,你卻不行。好了,就這樣說定了。”
明華裳自顧自敲定,明華章輕輕按壓著她的發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屋裡又恢復安靜,明華裳忍不住抬眼,從銅鏡中看身後的人。
他身量高,鏡中無法照到他全身,隻能看到他寬闊平直的肩膀,和用粉塗黑的脖頸。哪怕這樣也不影響他的美貌,有些人,僅看身姿、骨架、氣質,就足以成為美人。
他手指壓著棉布,包住她發梢緩緩揉捏,骨節分明的手指看著漂亮又有力,有種暴力美感。明華裳問:“二兄,你這樣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