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佛寶
明華章站在暗室內,拿著蠟燭,緩慢照過木櫃抽屜。他摘下手套朝外走去,禪房內,住持看到明華章出來,忙上前道:“阿彌陀佛。少尹,此乃本寺供奉佛寶之地,如今竟被惡徒洗劫一空,望少尹為我們主持公道。”
這是普渡寺住持的禪房,並沒有比普通沙彌的住房華麗多少,隻是地方寬敞了些,外面是客房,裡面有臥房、茶室,最東邊還有一間靜室,放置著佛像、蒲墊、木魚等物,是住持念佛之地。
看起來這是一間再正常不過的禪房,然而,就在靜室北牆,金身佛像背後的牆壁上,竟然隱藏著一道暗門。門裡是一間暗室,藏著眾多佛寶。
此刻,暗室內已經被翻得一團亂,裡面的佛寶也不翼而飛。
明華章正一寸寸打量暗門和牆壁,他聽到主持的話,不卑不亢回禮:“住持放心,保護雍州百姓乃京兆府職責,我等自當竭盡全力。貴寺近來頻頻發生異事,接下來我需要在寺內徹查,還望住持配合。”
住持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道:“這是自然,少尹請自便。”
明華章在室內踱步,最後停在那尊金燦燦的佛像前。住持看到,說:“回少尹,這是老衲修行的地方。普渡寺裡供奉著佛寶的消息不知何時傳了出去,其實佛寶非金銀珠寶,並無變賣價值,但仍有許多盜賊被佛寶名頭所惑,對此趨之若鹜。老衲為了安生度日,隻能將佛寶藏在禪房後的暗室內,並在暗門前放置佛像,日日在此念經打坐,親自看守佛寶。沒想到,佛寶還是在老衲眼皮子底下被人盜走了。”
明華章輕輕頷首,問:“住持是怎麼發現佛寶被竊的?”
“老衲昨夜禮佛後,照例進暗室給佛寶除塵念經,但沒想到進去後卻發現佛寶不見了。老衲在寺內找了一宿,今日正要報官,少尹就來了。”
這麼巧,今日他們來菩提寺拿人,昨夜住持正好發現佛寶丟失?明華章問:“住持可曾動過暗室內的擺設?”
“不曾,老衲進去時,它就被翻成這個樣子了。”
“住持每日都會擦拭佛寶嗎?”
“這倒不是。”住持說道,“佛寶乃是法器,驅魔護法,不得妄動。老衲每月入內誦經一次,其餘時間亦不曾打擾佛寶。”
明華章慢慢點頭,問道:“除了住持,可還有人知道這處暗室或者進去過?”
“不會。”住持對此很確定,說道,“佛寶事關重大,老衲從未將佛寶告知無關之人,即便是跟隨老衲修行的兩個親傳徒兒,也不知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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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可有人單獨進過住持禪房?”
住持搖頭。明華章指節輕輕敲擊刀鞘,說道:“那這就有些奇怪了。按理除主持外,這個暗室無人知曉,也不該有人進入,但裡面的東西卻消失了,外面的擺設還紋絲不動,住持每日禮佛都沒有發現門被人移動過。住持按慣例除塵時才發現失竊,那就是說,很可能早在一個月之前,佛寶就已經丟了。”
住持嘆息,再一次深深念佛:“是老衲修行不深,功德淺薄,這才招致禍患。”
明華章說:“他對禪房內機關這麼熟悉,可見已觀察過良久。住持,你心中可有懷疑人選?”
住持還沒說話,侍奉在後的沙彌忍不住,道:“肯定是淨慧!”
“淨智。”住持依然還是那副慈悲為懷的模樣,道,“不得誑語。”
明華章掃過他們師徒的表現,不疾不徐道:“不瞞住持說,我今日前來正是為了貴寺淨慧師父。如果貴寺知道和淨慧相關的事,還請直說。”
住持還是沉默,淨智憤憤不平道:“兩天前我們就發現淨慧不見了,如果不是他心虛,他為什麼要跑?我早就覺得淨慧不是潛心向佛之人,平時他好吃懶做,鬼鬼祟祟,好幾次有師兄弟撞到他徘徊在大殿內,對金法器動手動腳。上次我們要去清禪寺辦法會,他非要留下看門,肯定是他趁我們都不在寺中,潛入師父房內,將佛寶偷走了。這幾天眼看就到師父給佛寶誦經的時間了,他心中害怕,所以帶著東西跑了!”
明華章問:“住持,你上次看到佛寶是什麼時候?”
“十月二十。”
“你們什麼時候發現淨慧不見的?”
“兩日前。”
明華章算了下時間,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一,主持每月二十清理佛寶。十月二十二普渡寺去長安講經,寺內無人,如果淨慧那天趁人不在溜入住持房內偷東西,兩天前也就是十一月十九,馬上就要到住持檢查佛寶的日子,他心生害怕逃走,倒也說得通。
明華章問:“淨慧房間在何處?”
立刻有小沙彌上前給明華章引路,明華章走了兩步,突然停下,回身問:“住持,無意冒犯,但敢問佛寶到底是什麼?”
住持眉須未動,停頓了瞬息,合手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佛寶,自是驅散邪魔,超度世間冤情債主放下執念,離苦得樂,往生極樂之法器。”
明華章不為所動,他盯著住持的眼睛,不依不饒問:“所以佛寶是什麼?”
住持不說話,明華章也不退讓,頗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
如果是往常,住持不會怕一個俗世官員,但現在普渡寺牽扯到命案中,稍有不慎可能會牽連全寺,住持最終退了一步,如實說道:“是骨號、骨笛。”
明華章眉梢抬起,立即追問:“什麼骨頭?”
住持念了句南無阿彌陀佛,眉目低垂,慈悲平靜說道:“施主所捐人骨。”
饒是早有準備,聽到這話明華章也意外了剎那,才道:“佛家以慈悲為懷,用人的骨頭做法器,算哪門子慈悲?”
“施主自願而為,皆是功德。”住持低頭念佛號,道,“身心都是幻,非真非假,無生無滅。生死隻是對凡夫而言,佛無有生死,皆是表法。”
明華章緊盯著他:“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自願的?”
“少尹,老衲乃出家之人,不造殺孽。”住持泰然自若,道,“骨號、骨笛隻取死人之骨,枉死的少女、難產而死的婦人或戰死者的骨頭最佳。一屍兩命者怨念最深,戰死曝荒者著怒兇狠相,所以才會將他們的骨頭做成法器,助其解除執念,往生極樂。若少尹懷疑,盡可去查,普渡寺所藏佛寶皆是各施主虔心捐贈,從無殺生害命之孽。”
明華章定定看了他一眼,道:“住持可否方便寫下捐贈人名單?畢竟人骨不同尋常,唯有問過親屬,我才敢確認是捐贈,而非謀殺。”
屋內的小沙彌露出不悅之色:“大膽,我們住持乃是得道高僧,多少香客不遠千裡隻為見住持一面,你竟敢這樣對住持說話?”
“我知道主持佛法高深,可惜在下是京兆少尹,隻信公理,不信神佛。”明華章語氣從容平淡,於無聲處有驚雷,“住持猶豫這麼久,是心虛嗎?”
沙彌們都露出憤憤之色,住持平靜地念了句佛,說:“老衲所作所為都有佛祖指引,問心無愧。既然少尹懷疑,老衲寫便是了,隻不過捐贈佛骨的不乏高門望族,這些施主恐怕並不希望被探聽先人隱私。”
明華章輕輕笑了一聲,說:“謝住持提醒,住持隻管寫就是了,若有人問責,我一力承擔。”
碰到明華章這麼一個軟硬不吃的硬茬,住持也沒辦法,隻能取筆寫下捐贈佛骨的家族名單。明華章也不著急離開,就站在旁邊,耐心等著住持寫完。住持放下筆時,明華章不緊不慢道:“住持,我會一一拜訪捐骨人家,名單上應當是齊全的吧?”
住持頓了頓,溫和慈厚地合手:“自然。”
明華章收起名單,一言不發走了。他可沒有不能得罪人、不能冒犯佛祖等顧忌,那個逃跑的和尚“淨慧”、來路不明的佛寶,他會一一徹查到底。
明華章進普渡寺時就讓人將淨慧的房屋圍起來了,他聽到普渡寺失竊,就兵分兩路,他帶人去住持那邊查佛寶,另一路人搜查淨慧的房間。
明華章走過來,衙役見到他紛紛行禮,明華章掃過屋裡亂七八糟的被褥細軟,問:“有什麼發現嗎?”
“回稟少尹,屋內值錢東西都不見了,看來是蓄謀逃跑。沒發現淨慧的蹤跡,但在他床下發現了這個。”衙役跑過來,呈給明華章,“少尹,您看。”
明華章接過那枚銀錠,反過來,看到了慶州的官府鑄印。
此時銀礦開採有限,銀子並不在市面上流通,絕大部分都上貢給朝廷做銀器禮器,這麼大錠的銀子更是官營司獨有。私人藏有銀錠,要麼是官商勾結走私,要麼是強盜打劫官銀。
旁邊的衙役道:“這麼大塊的銀子,他一個和尚怎麼會有?”
“什麼和尚,沒看見上面的官府鑄印都沒融掉嗎,他肯定是逃犯或者強盜,搶了和尚的文牒,流竄到長安的。難怪他敢殺這麼多人,原來本身就是惡棍。”
“那他為什麼不帶著銀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