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爆炸的事沒造成踩踏,但此事影響極為惡劣,上元節長安不僅有百萬百姓,還有來自各國的胡商、使者,堂堂大周竟有人被當街炸死,傳出去成何體統?
傳旨太監照例把京兆府眾人數落了一頓,然後轉達女皇旨意,讓他們整頓全城燈火,務必保證此類事情不再發生。
明華章大清早挨了一頓罵,都已經習慣了。京兆府就是如此,論功行賞的時候輪不到他們,但長安發生任何事故,首當其衝就是他們。
上個案件還沒完全結束,緊接著又被甩了個燙手山芋,京兆尹很是窩火,等內侍走後,沒好氣衝手下發火。
眾人垂眉聽著,京兆尹牽動肝火,罵到一半捂著唇咳嗽起來,越咳越撕心裂肺。眾人忙道:“京兆尹息怒,您這是怎麼了?快去請郎中來。”
京兆尹揮手,止住衙役們的動作,說道:“不用。如果完不成陛下交代,遲早也是死,哪用多此一舉?”
眾人不敢應話,小心翼翼勸京兆尹保重身體。京兆尹瞥見明華章,似笑非笑說:“差點忘了,大功臣還在此。明少尹剛破了挖骨案,昨日又力挽狂瀾平息動亂,這麼好的運氣,想必區區爆炸一事,難不倒少尹吧?”
自從明華章推翻了京兆尹的定案後,京兆尹看到明華章就再沒有好臉色,總是要不輕不重刺幾句。明華章還是那副沉靜模樣,拱手道:“不敢,臣才疏學淺,不敢託大,接下來該做什麼,還望京兆尹指示。”
京兆尹皮笑肉不笑勾了勾唇,說:“明少尹有主意的很,我哪敢指手畫腳。陛下不是說了,讓排查全城燈火嗎,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明華章拱手應是,京兆尹掃了明華章一眼,冷著臉從他身前穿過。等京兆尹走遠後,衙役們看著明華章,面露尷尬:“少尹……”
明華章對此倒很淡然,他靜靜放下手,仿佛剛剛被當眾刁難的人不是他一般,晏然自若道:“去做事吧。各主街的燈架,還有商鋪裡的花燈,無論大小,每個都要檢查。”
一把手和二把手鬧矛盾,眾人也不敢置喙,抱拳道:“是。”
本該在家裡休憩過節的日子,京兆府卻要頂著寒風,挨家挨戶檢查,別提多晦氣了。明華章安排好各人負責區域後,就牽了馬,策馬朝錦繡樓而去。
錦繡樓掌櫃剛得了兒子,生意蒸蒸日上,他不可能自己炸自己的。百歲燈裡的火藥,定然是外人偷偷塞進去的。
長安那麼大,被動檢查是防不住的,隻有揪出背後的人,才能永絕後患。
明華章剛走到善和坊附近,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他心中無奈,勒馬,慢慢踱到車前:“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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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從裡面掀開,露出一張可愛無辜,卻知錯不改的臉。明華裳杏眼眨巴眨巴望著明華章,仿佛她出現在這裡隻是巧合一般,無辜道:“二兄,你來了。我想去裡面看看,但守衛不讓我進。”
明華章沒好氣道:“他們不讓你進是應該的。你守在這裡,是拿準了我會放你進去?”
明華裳表情越發可憐了:“那不然呢?這麼冷的天,你忍心讓我在外面挨凍嗎?”
“你可以回府。”
明華裳不說話了,她扒在車窗上,雙眼可憐兮兮看著他。明華章知道他要是不讓她如意,她還真做得出在這裡等一天,也不知道在威脅誰。
然而明華章又不能真的把她凍著,隻能嘆道:“行了,走吧。”
明華裳如願以償,她跟著明華章走入錦繡樓,問:“二兄,陛下召你們去京兆府,說什麼了?”
“能有什麼,自然是挨罵。”
“啊?可是你明明昨日立了大功,要不是你,後果不堪設想。”
“爆炸發生在長安,本就是京兆府失職,我不過是將功贖罪罷了。這些虛名不重要,先去找換燈的人吧。”
“掌櫃夫人傷情好些了嗎?我想去看看她。”
明華章也有此意,京兆府衙役全是男子,不太方便探望女眷,由明華裳出面再好不過。明華章帶著明華裳去後院,等到無人處,明華裳悄悄對明華章說:“二兄,我有一個想法。”
“嗯?”
“上次你執行任務時被人埋伏,可見玄梟衛內部有人想害你。可是天字級明明是最高級別,又不通過玄梟衛消息點,發給你的任務怎麼可能被人截獲呢?我思來想去,最可能的解釋就是控鶴監出問題了。所以我想,我們能不能故意傳一個假消息上去,看看經過了哪些人的手,逐一排查,就能找出想害你的人了。”
最開始韓頡騙明華裳加入時,將玄梟衛吹得神乎其乎,仿佛隻要進來,輕輕松松就能養老。明華裳當初被編制和養老衝昏了頭腦,進來後才發現,想在玄梟衛中活著掙到養老錢,哪有那麼輕松。
這一年她執行了數次任務,慢慢摸索出這套機制的運行規律。玄梟衛是一套隱藏在民間的情報體系,直白點說,就是把周武初年臭名昭著的銅匦、酷吏融合為一體,既收集情報,又執行刺探、暗殺、監視任務,隻不過像星火一樣散落在朝野各個階層,不再為人所知。
玄梟衛內等級森嚴,壁壘重重,彼此之間嚴格保密,可能兩個暗樁迎面走過都互不相識。玄梟衛按級別可分為天、地、玄、黃四類,其中天字級別最高,可直接面見聖人,有單獨的通信渠道,仕途可謂平步青雲,隻有極少部分幸運兒能升到這一步;地字級負責執行任務,需要隊友彼此配合,所以是四個級別中難得相互認識的暗衛;玄、黃是純粹的情報搜集人員,玄監視勳貴朝臣,黃監視平民百姓,負責事無巨細將每天發生的事寫在紙上,遞到信息點,各級信息點由專人維護,最後匯總到宮裡。
這四個級別相互配合,織成了一隻巨大的手,將朝野牢牢掌控在女皇手中。但新的問題同樣接踵而來,這樣龐大的一支隊伍,每日傳上來的信息量可想而知,女皇就算再聰明也終究是凡人之軀,不可能看完這麼多消息,所以她在玄梟衛之上,又設定了一個專門處理信息、收發情報的機構,叫控鶴監。
沒錯,正是那個坊間傳聞專門給女皇物色男寵的控鶴監。民間一聽到控鶴監,就想到薛懷義、二張兄弟,就想到女皇的風流韻事,其實,控鶴監的實際功能,遠比民間以為的多得多。
如果說玄梟衛是女皇的耳目手足,那控鶴監就是女皇的副腦。控鶴監裡都是宮女太監,這些人無家族可靠,無後代可依,便隻能仰仗女皇。他們大多讀書識字,每日玄梟衛傳回來的情報,便通過各個節點匯總到控鶴監,由這些宮人查閱後總結出要點,遞給女皇過目。女皇若要做什麼事,也是由他們草擬命令,下發到宮外的玄梟衛暗網,相應的地字級玄梟衛接到任務後,前去執行。
明華裳雖然是個菜雞新手,但架不住她有一個天字級的兄長,所以也能蹭到獨屬的通信渠道。如果他們的消息都能泄露,那就說明問題不在宮外,而在宮內。
控鶴監裡有人出賣“雙璧”。
如果隻有明華裳自己,她肯定選擇苟著,出動出擊並不是她的風格。但明華章遇襲了,明華裳就沒法忍。
她決不允許有人傷害明華章。
第118章 舊事
明華章默了一會,垂眸說:“裳裳,你有這份心我很感動,但是,被埋伏的人是我,他們懷疑的人也是我,看魏王的表現還不知道雙璧其實是兩個人,你是安全的,實在沒必要牽扯其中。”
明華裳就知道他會這樣說,頗有些不高興道:“你是覺得我貪生怕死,還是覺得我蠢,會連累你,所以不想讓我摻和你的事?”
“都不是。”明華章知道她在故意找茬,還是停在她面前,認真望著她的眼睛,說道,“我是兄長,保護你是我的責任,怎麼能反過來讓你為我涉險?如果你因為我的過錯受到傷害,我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內奸的事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操心,安心做你喜歡的事就夠了。”
“可這就是我喜歡的事。”明華裳鼓著臉,不知為何生氣了,仰頭直視著他說,“曾經我覺得人遲早都要死,活得穩當、安逸最重要,現在我卻發現,死亡不難接受,死前有遺憾才最可惜。喜歡的事要立刻去做,喜歡的人也要好好對他。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明華章一怔,明顯頓住了。他望著明華裳清凌明澈,幹淨得像雨過天青般的眼睛,心中猶疑不定,是他居心不軌,把妹妹想齷齪了嗎?明華裳說完喜歡的人後,緊接著跟著他?
明華章心髒飛快跳動起來,像鼓點般咚咚撞動他的耳膜,他都疑心會吵到明華裳。他用力攥了攥手心,讓失控的心跳冷靜下來,似笑非笑說:“裳裳長大了,都有喜歡的人了。”
“對啊。”明華裳也一口應下,輕快說道,“二兄對我這麼好,我當然喜歡二兄。可惜是我自作多情,二兄看起來並不稀罕我的真心。”
明華章不著聲色皺眉,有一種微妙的被調戲的感覺。她的聲音太直率坦蕩,反倒讓明華章拿不準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種喜歡,到底是對兄長的喜歡,還是對異性的喜歡?
明華章眼珠控制不住地動了動,勉力維持著鎮定說:“哪得看裳裳的真心有多少,是隻對我如此,還是對每個阿兄都如此。”
“如果我沒記錯,我隻有一位兄長。”明華裳慢悠悠說道,“不知二兄指的阿兄是誰?”
明華章一噎,他看著面前還和他裝模作樣的小壞蛋,輕輕笑了笑,不緊不慢說:“那可太多了。被你叫過阿兄的人,沒有十個也有五個。前兩天還有位程大兄呢,甚至都排在我前面。”
明華裳望著他,頗有些無語。男人總有些她無法理解的奇怪的勝負欲,程荀在家裡就排老大,她順著程思月的輩分叫大兄,再正常不過。難不成她還給人家改序齒嗎?
明華裳輕輕嘆了聲,正巧她想說這件事,趁著今日提起,她一並解釋道:“程大郎君是個好人,可惜成國公府要的我做不到,是我配不上他。上元那日我已和他說清楚了,日後隻做朋友,各奔前程,他已經答應了,回去後會和成國公府說明白的。”
明華章眉頭輕挑,眼神明顯亮起來,唇邊帶上了細微的笑意,整個人都變得意氣風發:“當真?”
“自然當真。”明華裳輕哼一聲,道,“我早就和阿父說了不合適,他偏讓我去見一面。這一面就當我的孝心,之後愛誰去誰去,我是不會再去了。我若是有中意的郎君,哪用他安排,我就算翻牆也會跑去見的。”
明華章前面還神採飛揚,聽到最後一句心情急轉直下:“中意的郎君?還翻牆?看來國公府的院牆還是太矮了,你聽聽你說的都是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