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又怎麼了?”明華裳沒好氣瞪他一眼,陰陽怪氣說,“我就喜歡和不正常的東西打交道,探究殺人兇手是怎麼想的,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像我這麼奇怪的女娘,普通人家肯定不想讓我進門,如果我能找到一個理解我的想法,支持我的愛好,還願意陪我一起奇奇怪怪的人,別說翻牆,刀山火海我也願意和他走。”
明華章臉色無奈,算是明白她在介懷什麼了。說了這麼久,還在拐著彎罵他,明華章無奈道:“我並不是不支持你,而是太危險了。”
“喝水還會被嗆死呢,幹什麼事不危險?”明華裳怒噴道,“隻有待在後宅裡等嫁人不危險,所以我該回去繡嫁妝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明華章看著她晶亮的雙眼,挑挑眉,很識趣地放棄爭辯。他嘆了口氣,退步道:“好,由你。但試探內奸太危險了,你做任何事之前,必須和我商量。”
明華裳終於滿意了,大發慈悲地點頭:“好吧。”
她的保證一聽就沒進腦子,明華章抿著唇,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明華裳見他這樣嚴肅,故意玩笑說:“隗宅鬧鬼若非我提醒,你指不定要找錯方向,尋回大明宮圖也有我一半功勞,說不定魏王恨得牙痒痒的,其實是我呢。既然雙璧是兩個人,那無論遇到什麼,都該我們共同面對。魏王和內奸還不知道雙璧是兩個人,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你已經被魏王懷疑過了,不能再出頭,接下來不如讓我來。我們相互配合,總比單打獨鬥強。放心,我肯定比你強。”
明華章默然,明華裳看著他,試著勾他的手:“二兄,你不反對,那就是同意了?我數三聲,你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
明華章正要開口說話,明華裳已飛快喊了句“三”,撈起他的手勾手指:“好了,你已經同意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許反悔。”
明華章無奈極了:“我可什麼都沒說。”
明華裳就當聽不見,說:“現在先去找錦繡樓爆炸原因,不能讓你白挨一頓罵。”
她蹦蹦跳跳走在前方,明華章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她的側臉。她明明不是個喜歡冒險的性子,明明最喜歡安全和穩定,可是為了他,卻要做這麼冒進的事。
他何德何能,能讓她這般對待?
明華裳一心想著如何破案,如何誘出控鶴監內的內奸,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嘆息。明華裳愣了下,毫無防備回頭:“二兄,你說什麼?”
明華章漆黑的眸子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摸了摸她的元寶髻,低低說:“你配得上任何人。我的裳裳是世上最美好的娘子,值得世間一切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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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裳怔了會,才意識到他在回答她剛才的話。先前她為了客套,說自己配不上程荀,明華章卻很認真地告訴她,你配得上。
明華裳眼眶一熱,趕緊低頭。這十六年,不對,如今是十七年了,她都是如假包換的小廢物,連她爹都覺得把她養得這麼廢,實在對不起日後的姑爺,隻有她的兄長,始終堅信她是最好的,都是別人配不上她。
她也知道算計控鶴監是找死,可是,她不能賭下一次內奸設套時,明華章還能負傷逃離,她還能及時發現並配合他。能找出那個人最好,就算找不出來,反噬到她身上,她也甘之如飴。
夢中她死於十七歲,今年她正是十七。如果她命中死局注定無法避免,那好歹,讓她死的有價值一點。
他為她帶了那麼多年膠牙饧,這一次,換她來保護他吧。
明華章見她始終低著頭,神色凝重起來,俯身問:“怎麼了?”
明華裳趕緊憋回眼睛中的淚光,抬頭對他笑了笑,故作輕快道:“掌櫃夫人養病的房間就在前面,我先去忙了,一會和你說,先走了。”
明華章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三步並作兩步奔向門口,和侍女叉手,掀簾入內。明華章站在柱邊靜靜看著,直到她的身影隱沒不見,他依然久久不動。
他發現她真的長大了,不再是他印象中懶散乖巧的妹妹。她有了自己的愛好和追求,甚至能坦言遇到喜歡的郎君會主動追求,反觀他呢,卻越來越小心翼翼,瞻前顧後。
她說想找一個理解她的想法,能陪她一起稀奇古怪的人,明華章多麼希望,那個人是他。
身後傳來“少尹”的呼聲,明華章再次看了房門一眼,面無表情轉身。官差跑到跟前,對他行禮:“少尹,錦繡樓的人都叫齊了,您看下一步怎麼辦?”
“把他們帶到客房裡,我一一問話。”
“是。”
“仔細盯著掌櫃夫人的房間,如果二娘子出來了,立刻通稟我。”
“遵命。”
明華章走前,再次回眸,窗邊浮現出一道女子剪影。她眸若清泉,燦若春花,正溫聲細語和掌櫃夫人說話。
明華章都能想象到,她安慰人的聲音定然輕柔又嬌憨,像回風流雪,涓涓細流,不知不覺便能俘獲所有人的好感。
比如他。
房內,明華裳正在安慰掌櫃夫人:“夫人,我是京兆府少尹的妹妹,兄長不方便靠近閨房,便託我來看看你們。夫人,你和令郎傷勢怎麼樣?”
錦繡樓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酒樓,放在長安裡不值一提,但每年收入也足夠讓一戶三口之家過得寬松體面。
錦繡樓掌櫃姓錢,他的夫人姓柳,綽約嫵媚,我見猶憐,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夫妻二人去年新添了兒子,他們一家就住在錦繡樓後面的跨院裡,忙時錢掌櫃就去前面招待客人,生意清闲時就回來逗弄兒子,錢夫人無需拋頭露面,還請了兩個丫鬟貼身服侍,在上元慘案發生前,她的生活堪稱圓滿。
但是如今她的丈夫被炸死了,她的兒子還嗷嗷待哺,隻剩下一座不知何去何從的酒樓。錢夫人哭了好幾場,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飄向何方。
錢夫人眼尾還是紅的,絞著帕子說:“我沒事,隻是些皮肉傷罷了。但寶兒被嚇到了,昨夜哭了一夜,今天睡夢裡都在哭。”
明華裳看向旁邊,一個孩子叼著手,正一邊睡一邊抽噎。在他還沒生出意識的時候,就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亡,明華裳嘆息,說:“夫人節哀。京兆府絕不會放過任何惡行,你要振作起來,一切都會過去的。”
錢夫人怏怏點頭,看神情並不怎麼信。明華裳沒有解釋京兆府如今換了長官,一切都不同了,她直接用行動證明,問:“夫人,上元那日,錢掌櫃放的既是給令郎祈福的百歲燈,為何會突然爆炸呢?”
而且,火藥威力未免也太大了。之前明華裳也見過誤被煙花爆竹炸傷的人,但最嚴重的也不過是燒傷,這次人卻被當場炸死,屍體都燒的面目全非,實在太反常了。
錢夫人眼眶又紅了,拭淚說:“妾也不知。當家說要給寶兒祈福,特意找燈匠做了百歲燈。明明好好的,不知道為何就出事了。”
明華裳忙追問:“燈匠是何人,是你們隨便找的還是有人介紹?”
錢夫人說了燈匠的名字,說:“他是這一帶最出名的扎燈手藝人,燈做好後,掌櫃還當場點亮看過,那時好端端的,並沒有爆炸。”
不是燈匠的問題,那就是等燈回來後,有人動手腳了?明華裳問:“這盞燈哪一日取回來的,放在何處,有誰接觸過?”
錢夫人狹長的眉眼吊起,細聲細氣說:“妾記得燈是初八拉回來的,那日好大的陣仗,街坊鄰居都看到了。當家先前就給寶兒擺過流水宴,不少人知道這件事,燈回來後許多人都來看過。妾不管事,不清楚都有誰來過,若娘子需要,一會我讓賬房列個單子。”
明華裳道謝,又問他們錦繡樓的日常章程。錢夫人說著自己不管事,但對酒樓上下十分熟悉,什麼時候開門迎客、什麼時候換班休息、廚房怎麼採買、庫房鑰匙在哪裡,她一清二楚。
明華裳將錦繡樓的排班記在心裡,問:“夫人,你和掌櫃可曾與什麼人結仇?”
錢夫人眼睛閃了閃,視線下移,正在這時孩子突然醒了,張開嘴嚎啕大哭。錢夫人忙將孩子抱在懷裡,低聲哼哄。明華裳也不好再逼問,陪著錢夫人哄孩子,她注意到孩子胸脯上掛著一個長命鎖,驚訝問:“夫人,令郎屬馬?”
今年是虎年,這個孩子看著才幾個月大,怎麼會戴著生肖馬的長命鎖?
錢夫人瞥了眼,道:“哦,這是旁人送的。流水宴來客太多,不知是誰留下的禮物。我看做工還算精致,就給他戴上了。”
那是自然,分量如此足的赤金長命鎖,誰會失心瘋地將金鎖扔掉?
明華裳其實還有些話想問,但孩子哭得止不住,眼看錢夫人焦頭爛額,根本沒心思搭理外人,她便識趣地告退,打算先去看看明華章那邊。
明華裳一出來就有官差問好,帶她朝一間客房走去。錦繡樓一樓吃飯,樓上可以住店,如今錦繡樓不明不白炸死了掌櫃,所有客人都退房了,樓上空空蕩蕩,正方便了明華章審問。
他隨便找了間開闊的客房,將錦繡樓跑堂、廚子、賬房、雜役一一叫進來詢問。到門口時,明華裳對官差揮揮手,示意他們不用稟報,她輕手輕腳走入其中。
明華章掃了她一眼,面上八風不動,修長的手卻朝明華裳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