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躡手躡腳靠近,聽到一個廚娘模樣的人束著手,不屑道:“真當人都死了,不知道他們倆那些破事,如今倒擺起闊、裝起菩薩來了。我呸,我看是馮掌櫃在天有靈,帶走了錢益,隻可惜放過了那個賤人。馮掌櫃生前最寵愛柳氏了,怎麼沒將她也一同帶下去。”
明華裳一進來就聽到這種話,有些驚訝。柳氏……不正是剛剛見過的錢夫人嗎?
明華章伸開手掌,卻久久沒等到她把手遞過來,明華章心中不滿,索性握著她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明華裳太過震驚,都沒顧得上理明華章過於強勢的動作,問:“你說的是錢夫人?她明明看著知書達理,溫柔婉約,你怎麼能這樣說她?”
這自然是明華裳故意激她。錢夫人看起來柔弱,但和她多說幾句就發現,這個女人心機很強,無論如何和知書達理搭不上邊。
果然廚娘一聽就氣炸了,冷笑著說:“可不是麼,他們夫妻如今翻身做主,把錦繡樓的老人都打發走了,自然不一樣了。要不是錦繡樓離不開我的招牌菜,恐怕我也被遣走了!我呸,我們跟著馮掌櫃做生意時,她柳氏不過一個賣魚女,要不是馮掌櫃被她的美色糊住眼睛,娶了她為妻,現在她還在街上賣魚呢!”
明華裳湊近明華章,悄聲問:“馮掌櫃是……”
“錦繡樓上一任掌櫃,這座酒樓就是他辦起來的。”明華章簡明扼要解釋,“馮掌櫃因病去世後,錢夫人,也就是柳氏,改嫁馮掌櫃的徒弟錢益,錦繡樓因此易主。”
廚娘是市井中人,潑辣慣了,也不管明華章是朝廷長官,叉著腰在他面前罵道:“什麼因病去世,依我看,分明是被柳氏和錢益害死的!”
明華裳和明華章不動聲色對視一眼,明華章面色不改,問:“人命關天,可不容你胡言亂語。詆毀主家是要吃官司的,你這話可有依據?”
廚娘見狀氣急了,唾沫橫飛罵道:“我詆毀她?馮掌櫃身體一直硬朗,娶了她沒兩年,突然得急病死了。她不等馮家人來就要給馮掌櫃發喪,相熟的人都沒通知,急匆匆蓋棺入土。我早就發現她和錢益勾勾搭搭了,果然馮掌櫃死了沒多久,她就帶著家產改嫁錢益。這對狗男女住在馮掌櫃的酒樓裡,揮霍著馮掌櫃的家產,還生了個兒子,如此喪盡天良之事,還用我詆毀她嗎?你們該不會看她長得好看,有心偏袒她吧?”
京兆府衙役聽到沉了臉,拔刀呵斥:“放肆!”
明華章抬起手掌,止住衙役,還是那樣冷靜鎮定,說:“所謂偷情、害人都是你一面之詞,你可有證據?”
廚娘支支吾吾,蠻橫道:“偷人這種事房門一關,誰能知道?但他們倆肯定有關系,馮掌櫃和柳氏老夫少妻,錢益這個年輕徒弟還日日在師娘面前晃,怎麼可能沒私情?”
明華章皺眉,飛快瞥了眼明華裳,心裡已有些不悅了。他眼神中微微露出冷意,霎間如法相怒目,威壓凜然:“夠了,本官容忍你是怕錯過冤案,可不是由著你撒潑。你若是再胡攪蠻纏,嘴裡不幹不淨,可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明華章骨相英挺,皮相雪白,沒有表情時像金鑲玉質,清貴不可方物,一旦冷了臉便如神佛發威,令人又敬又畏,生怕唐突神靈。
廚娘被懾住了,嗓門馬上下降幾個度,語氣也通情達理很多:“大人息怒,民婦冒犯了。但民婦也是氣不過馮掌櫃死的不明不白,望大人明察啊!”
Advertisement
明華裳暗暗搖了搖明華章的手,明華章緩慢收斂了寒意,說:“你如實道來,本官自會主持公道。你為何懷疑柳氏和錢益串通,故意給馮掌櫃下藥?”
廚娘語氣收斂很多,但神色還是憤憤的,說道:“馮掌櫃偶爾會心口痛,之前一直調理的好好的,但她嫁進來後非要說原來的藥方不管用,要給馮掌櫃請回春堂楚郎中。那個郎中架子特別大,來了後隻按了下脈搏,就說馮掌櫃這是厥心痛,用他的秘方保證藥到病除,但這藥概不外傳,隻能拿著牌子去他們藥鋪抓。我們都覺得這不是騙錢麼,但柳氏卻說藥要用就用最好的,回春堂治心疾最出名了,用他們的方子定能藥到病除。馮掌櫃信了,給了柳氏許多錢買藥。柳氏每次親自出門抓藥,煎藥時從不讓別人接手,還要把廚房所有人都趕出去,說怕破壞了藥性。我們都看不上她那惺惺作態的架勢,但馮掌櫃卻被哄得團團轉,結果有一天清早,柳氏突然哭哭啼啼跑出來,說馮掌櫃在半夜突發心疾死了,她早上起來才發現。我們進去看,馮掌櫃身體都涼了。”
明華裳聽得很認真,但截止目前並無疑點,她問:“若馮掌櫃本身就有心疾,確實有可能猝死。你為什麼覺得是柳氏和錢益害人?”
“因為前一日下午,有人撞到柳氏和錢益私下見面,錢益遞給柳氏什麼東西,兩人表情躲躲閃閃,仿佛在密謀什麼事情。晚上柳氏又將人趕出去,自己在廚房煎藥。馮掌櫃喝了柳氏端過去的藥,第二天就死了。”
明華章問:“既然你們懷疑她和錢益謀財害命,為何不報官?”
“報了呀。”廚娘冷笑著罵道,“但官差來了,用銀針扎了馮掌櫃舌苔,說是病死。呵,什麼病死,依我看,肯定是她私下給官差塞錢了。”
廚娘罵的不留情面,完全忘了她口中“收了錢定案”的官差正是京兆府之人,這可謂指著龍王罵龍王,在場所有人臉色都難看起來。
衙役黑著臉,欲要說什麼,被明華章止住。明華章還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問:“當年可曾把藥渣交給京兆府?”
廚娘面露尷尬,恐怕經明華章提起,她才意識到藥渣也是證據:“這……廚房來來往往那麼多人,誰會注意藥渣?恐怕早就被柳氏處理了。”
“有人看到錢益曾和柳氏見面,還遞給她東西,他怎麼解釋?”
“他說他是去西市採買,他遞給柳氏的是師父讓他捎帶的玩意。呵,馮掌櫃都被他們害死了,可不是由著他們編排。”
等廚娘走後,明華章按了按眉心,被廚娘吵的頭疼。明華裳見狀,貼心地揉上他的太陽穴,問:“二兄,你對她的話怎麼看?”
明華章眼神很快清明下來,握著明華裳的手坐好,說:“一切都是揣測,哪怕柳氏和錢益行動再可疑,沒有實在的證據,也無法定罪。等回去後我翻翻卷宗,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證據。”
“你說錢掌櫃的死,會不會和這件事有關系?”
“不能排除。”明華章道,“無論馮掌櫃之死真相到底如何,至少可以確定錦繡樓老人和馮家都懷疑錢益、柳氏。既然如此,不排除他們想以暴制暴,偷偷在燈裡動了手腳。”
錢益愛顯擺,百歲燈的事早就宣揚出去了,知道他會親自點燈的人不少。若有人為了財或仇想殺他,這確實是一個好機會。
讓錢益在馮掌櫃一手建造的錦繡樓前,當著眾多賓客的面炸死,既解恨,又能擺脫自己的嫌疑,實在一舉多得。
明華裳點點頭,說:“我從錢夫人那裡拿來了一張單子,錢掌櫃曾領著這些人看過百歲燈,或許,這也是一個突破口。”
明華章接過名單,說:“有勞你了。接下來兵分兩路,一路去查名單上的人,一路去查馮家的親朋故友,兇手對馮掌櫃的舊事如此了解,定然離不遠。”
·
蘇雨霽照常出門買東西,但今日她走了沒多久,突然生出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她不動聲色,拐入巷子時忽然加快腳步,沒想到後面的人毫無隱瞞的意思,越追越近,最後帶著哭腔喊道:“小姐,留步!是老奴啊!”
第119章 忠僕
蘇雨霽聽到身後人喊她小姐,簡直莫名其妙。她警惕地盯著來人,問:“你是誰?”
來者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子,她慈眉善目,面容滄桑,身上滿是歲月痕跡。她看到蘇雨霽老淚縱橫,哀慟道:“夫人,老奴幸不辱命,終於找到小姐了,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蘇雨霽本來是不想搭理這個人的,街上突然冒出一個人對著她哭,怕不是騙子吧?然而,這個婦人嘴裡卻提到了“夫人”。
蘇雨霽本來都要走了,聽到這個詞,忍不住停下腳步。
蘇母在她四歲時就病逝了,她印象中的母親總是虛弱冷漠,躺在藥味沉沉的屋裡,冷冰冰看著她,蘇雨霽有時候甚至覺得,蘇母恨她。
可是,為什麼呢?
年幼的蘇雨霽不懂,直到蘇母去世,娘家人來奔喪時偷偷議論,蘇雨霽才從姨母們的抱怨中得知,原來她不是蘇母親生的女兒,她是祖母從路上撿來的。
自此之後,蘇雨霽就變得格外懂事,她害怕祖母改變心意不要她了,害怕父親為了賺回這些年的本錢將她發賣,她唯有讓自己事事要強,或許她做得好,祖母就不會後悔撿回她。
幸好有蘇行止,他從小拉扯著她長大,在她的生命裡似兄似父又似母。蘇父死後,蘇行止成了當家人,一如既往對她好。蘇雨霽這才慢慢放下心,不再擔驚受怕,患得患失。
這麼多年過去,她已不再惦記自己的親生家人。一對拋棄了她的父母,有什麼可找的呢?蘇家才是她的家。
但今日,突然有人對她說,她的母親這些年一直在找她。蘇雨霽理智上知道不該輕信,但對母愛的渴望像藤蔓一樣將她牢牢攫住,心裡忍不住生出妄想。
或許,她也有自己的家,她的父母並沒有將她拋棄,隻是發生了某些意外,讓他們天各一方?
蘇雨霽沒忍住轉身,自以為不露痕跡地審視那個僕婦,問:“你是何人?為何認識我?”
僕婦用力擦幹眼淚,又哭又笑道:“老奴乃是鎮國公夫人王氏的心腹舊僕,十七年前,夫人在郊外終南山臨產,產後血崩昏迷。那時老奴忙著照顧夫人,無暇分神,小郎君、小娘子由夫人的奶娘蘇嬤嬤一手照看。誰能想到,蘇嬤嬤竟生出歹毒心思,將小姐您和她的孫女調換了。”
蘇雨霽聽到祖母的名字時,心狠狠跳了跳,整個人如墜夢中:“什麼?”
“小姐的祖母蘇氏曾在鎮國公夫人王氏身邊伺候,小姐應當知道吧?那您可曾知道,那一年她的兒媳也在長安替王夫人打理商鋪,差不多同期生下一個女孩。蘇家在鋪子攢下再多家底,也比不過公府潑天富貴,那老妪便心生歹念,铤而走險,趁著山莊裡亂成一團,她將自己的孫女抱到山莊,頂替了小姐的身份,她則抱著小姐趕緊回鄉,對外稱小姐是蘇家人。如此偷梁換柱,便將公府小姐和農門莠草調換了。”
蘇雨霽聽著這些話,完全呆滯了。她想到蘇母對她莫名的恨意,想到祖母看她時復雜的眼神,突然覺得以前她想不通的事,在這一刻都有了解釋。
可蘇雨霽還是沒有完全相信面前僕婦的話,若她是被調換的,此刻尋過來的該是她的血脈親人,為何會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僕婦?誰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