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不認可三夫人說女兒是外人的話,但不得不承認,當今朝廷的法度就是不允許女人繼承家產。任遙是一個特例,她走到這一步抗爭了許多年,未來可能會有更多磨難等著她,她是千千萬萬個她們,她們卻未必能幸運地成為任遙。
隻有男人才能保下鎮國公府的封號,那留給她們的,似乎隻有招贅這一條路了。明華裳無法自私地讓多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才能回家的姐姐去面對這些流言蜚語,那就隻能她來。
而李華章是章懷太子唯一的兒子,無論如何不可能招贅。就算他同意,天下人也不會同意。
明華裳曾經都認命了,她以為是天意不讓他們在一起,但現在李華章不斷地給她展示,隻要一家人在一起想辦法,許多看似是絕路的事情,都可以換條路解決。
明華裳一邊抽泣一邊說:“可是,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
明華章看著她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卻還說他可以有更好的,心裡一陣陣抽疼。他難得收斂了笑意,鄭重地握住明華裳肩膀,說:“裳裳,看著我。”
明華裳覺得自己現在肯定特別醜,不願意面對他,他卻緊握著明華裳的肩膀,溫柔但強勢,不讓她離開。明華裳意識到他不會讓她繼續逃避的,隻能猶猶豫豫對上李華章的眼睛。
他的眼眸像星辰一樣,明亮堅定,卻不會灼傷人,認真看著她道:“如果以世俗的定義,那永遠都有更好的,可是,曾經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羈絆,並且讓我一想到餘生和她度過就無比期待的人,唯有你。世俗對好的標準於我而言毫無意義,在我的標準裡,你就是最好的。”
明華裳眨了下眼睛,一滴淚吧嗒一聲砸在李華章手上。他手背像被燙了下,手指不由放松,明華裳借機轉身,用力擦眼淚。
李華章輕嘆一聲,伸手將她擁到懷裡,讓她能放肆地掉眼淚而不必擔心被人看到。他感受到胸前細細麻麻的涼意,沒有再說什麼,靜靜等明華裳情緒平復。
明華裳盡情哭了一會,慢慢覺得尷尬。李華章適時將她放開,見她眼珠躲閃,明顯覺得難為情的樣子,就輕笑著敲了下她的額頭,玩笑道:“你呀,還是喜歡胡思亂想。因為這麼大點的事就和二兄鬧別扭,小沒良心。”
第155章 分家
明老夫人信佛,要在大昭國寺用了素齋後再回去。快到飯時,鎮國公府眾人陸陸續續來到齋房。
明老夫人是最後來的,她在明三夫人的攙扶下,徐徐走入主座。明老夫人坐好後,淡淡說:“人齊了那就用膳吧。”
眾人應是,陸續拿起筷子。大昭國寺招待慣了皇親國戚,素齋做得非常講究,眾人分案而食,齋房裡隻能聽到細微的窸窣聲。
雖然大族都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和雍王相見的機會不多,此時不把握更待何時?明老夫人主動問李華章:“雍王,你近來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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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華章聽到老夫人問話,放下筷子,回道:“晚輩一切順利,謝明老夫人掛念。”
他還自稱晚輩,說明念鎮國公府的好,明老夫人露出笑意,問:“老身分內之事,不敢當。雍王府收拾的怎麼樣了?”
當著眾人的面,李華章很給明老夫人面子,說道:“王府修繕的差不多了,過幾日就能搬。雖說宮裡會送人來,但晚輩第一次自己住,人手方面許多事不知怎麼管,還望明老夫人多多指教。”
李華章知道明老夫人對明華裳不好。他在府裡的時候,和明華裳擔了龍鳳胎的名,明老夫人面上好歹會一碗水端平,如今他不在了,蘇雨霽也沒有回去,明老夫人沒了顧忌,對明華裳越發區別對待。
李華章當然心疼明華裳,可是,發泄情緒並不能解決問題。他是可以仗著自己的身份教訓明老夫人,然後呢?明華裳回府後,就會過得更輕松了嗎?
不會,他逞英雄除了逼著明華裳和家人對立外,毫無意義。最重要的事永遠都是讓明華裳過得更舒服,而不是逞一時意氣。
明老夫人是明華裳的祖母,血緣關系無法斷絕,他不能讓裳裳擔上不孝的罪名,也不能慫恿她和娘家不再往來,他隻能盡力增大明華裳身上的籌碼,讓明老夫人看到,對明華裳越好,利益就越大,如此才能從根本上解決明老夫人的偏心。
明老夫人聽到李華章的話很滿意,但她也有自知之明,李華章無論如何都姓李,他的府邸自然有太平公主幫襯,輪不到明老夫人一個異姓臣婦擺長輩排場。明老夫人道:“老身見識淺薄,不敢在雍王府指手畫腳。不過,內宅裡沒有女主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雍王不妨考慮娶個王妃。”
明三夫人怕明老夫人催得太急,惹了雍王厭惡,連忙找補道:“母親,雍王年少有為,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不急著成婚。”
李華章之前就明確拒絕過娶妻,鎮國公府眾人下意識覺得現在也是如此,沒想到李華章端起茶盞喝了口水,突然道:“明老夫人說的是,先成家後立業,也是時候考慮婚事了。日後我向心儀之人提親時,還請明老夫人不吝賜教。”
明華裳正在扒飯,聽到這裡險些噎住。她驚詫地抬起眼睛,發現齋房裡其他人都是一樣的表情。
連明老夫人都大為意外,她心裡反復咀嚼李華章的話,試探問:“聽雍王的意思,王妃人選,你心中已經有數了?”
李華章含笑道:“我自然中意對方,但能不能成,還得看她的意願。”
明老夫人輕輕笑了,笑容裡微妙復雜。她拿不準李華章到底是什麼意思,一邊觀察李華章的表情,一邊半真半假嘆道:“雍王人中龍鳳,若你提親,怎麼會有女子舍得拒絕?”
這話有恭維成分,但也不算誇大。花朝節芙蓉園的事沒有公開宣傳,除了少部分皇親國戚,大多數人不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前京兆尹廖鈺山涉嫌作亂已被收押,京兆尹做不滿兩年的魔咒再一次延續下來。
新京兆尹的任命文書還沒有下來,但京兆府實權已由曾經的少尹,也就是現在的雍王陸陸續續接手。女皇給李華章這麼重要的封地,還讓他手握京城內政實權,可見女皇對李華章的看重。
要知道李華章的親生父親李賢也是太子,比太子、相王更名正言順,女皇繞過兒子將皇位傳回章懷太子這一脈,也未嘗沒可能。
這段時間朝中猜測紛紛,雍王剎間炙手可熱。曾經李華章就有才名和美名,在洛陽時和謝濟川並稱神都雙秀,如今李華章有了皇族身份加持,他的人氣迅速超過所有同齡郎君,成為長安裡當之無愧的第一金龜婿。
身份高貴,年輕俊美,還手握實權,這樣一位王爺伸出手,別說做王妃,哪怕是側妃,長安裡恐怕都沒幾個女子會拒絕。
李華章聽到明老夫人的話不置可否,回頭問在隔壁桌案埋頭苦吃的明華裳:“裳裳,你覺得呢?”
全場目光刷得投向明華裳,明華裳吃得好好的,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她趕緊端起茶盞壓驚,眼睛都不敢抬起來看,道:“你的事情,我怎麼知道?”
李華章隻是笑了笑,伸手給明華裳夾菜:“慢點喝,小心燙。”
齋房裡無人說話,但各女眷飛快交換視線,眼睛裡是如出一轍的驚疑不定。
雍王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她們理解的意思嗎?
鎮國公坐在上首,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你們還小,考慮這些事做什麼。都好好吃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李華章察覺到鎮國公有些不高興了,識趣地打住話題,不再放肆。明老夫人卻很不滿,瞟了鎮國公一眼道:“小什麼小,二娘都十七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道倫常。如今是聖人當政,對女子年齡已經寬松許多,若趕在我們年輕時,女娘過了十六歲還沒成婚,官媒會登門強行配婚的。二娘胡鬧了那麼久,是時候考慮終身大事了,但前面姐姐們沒嫁出去,她不好談婚論嫁。不如挑個良辰吉日開祖祠,讓雨霽改姓,搬回公府吧。”
蘇雨霽吃飯速度很快,沒一會就把所有菜吃完了。她正在擦手,猛不防聽到自己的名字,狠狠怔了下。
鎮國公怕蘇雨霽覺得他們在逼她,趕緊說:“沒關系,凡事都有個適應的過程,讓孩子慢慢來。”
明老夫人語氣很慢,但意味強硬,不容置喙:“坎總是要跨過去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何況,娘子自己住在外面不像樣子,讓她早點回來,和長輩學學孝經,接下來也好說親事。”
蘇雨霽靜靜將帕子放到桌案上,反問:“和長輩學孝經?和誰學呢?”
明老夫人眼角瞥了她一眼,淡道:“明家這麼多教養嬤嬤,你二嬸母、三嬸母都在,還怕教不了你嗎?”
蘇雨霽筆直坐著,道:“我要孝順也該孝順我的親生母親,你們既沒有生我,也沒有養我,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明華裳咬著筷子,默默瞪大眼睛,心中十分欽佩。明老夫人哪被人這樣頂撞過,當場臉色就拉下來了,鎮國公趕緊道:“好了,食不言寢不語,先吃飯,剩下的話等吃完再說。”
明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火卻被鎮國公堵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全程拉著臉擺臉色。眾人早就沒了胃口,剩下半頓飯吃得靜悄無聲,味如嚼蠟。
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後,鎮國公沉了臉色,鄭重說:“我這一生無愧章懷太子,無愧忠義仁孝,唯獨對不起家人。我不是一個盡職的父親,尤其對不起雨霽。我答應了雨霽不會逼她,她什麼時候願意回來再回來,但家裡永遠都有她的位置。我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若是承諾了之後做不到,就太丟臉了。”
眾人都有些愣住,明華裳道:“父親……”
鎮國公抬手止住明華裳的話,說:“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是我應該承受的代價。我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上半生為忠義,下半生隻想為自己。我沒臉讓孩子們盡孝,他們想怎麼活就怎麼活,無須守在我身邊。我這個做父親的無法彌補前些年的缺位,隻能為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趁現在人都在,我們把家產分了吧。”
這回是明老夫人狠狠吃了一驚,她臉色驟變,呵斥道:“荒唐!我還沒死呢,你就想分家?”
鎮國公掃過神色各異的二房、三房,平靜道:“母親,這是遲早的事,我不信三弟妹私下沒和您提起過。與其遮遮掩掩躲著人說,不如拿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商量。我這個做大兄的有責任頂門立戶,分家產的事我也多說兩句。公中的現錢分成三份,二房三房各拿走一份,庫房中金銀玉石等財物按市價折算,同樣分成三份,二房、三房先去挑,剩下的留給大房。”
明老夫人對分家產反應很大,但明二夫人、明三夫人卻沉默下來,豎起耳朵聽鎮國公的話。
公賬上有多少錢大家心裡都有數,明面上都會做平,沒什麼可說的。真正有水分的,是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