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妤被嗆了回來,臉色有些訕訕。她看到坐在一旁擺弄團扇的明雨霽,猛然發覺自己一心討好明華裳,竟然疏忽了明雨霽。明妤趕緊說道:“瞧我這嘴,總是說不明白。我的意思是送給你們姐妹,至於你們想拿那匹布料做什麼,則看你們喜歡。”
明雨霽一聽,立刻道:“別。我不喜歡沾了殺孽的裙子,遠不如給我送錢實在。”
明妤賠笑,心裡知道肯定不可能給明雨霽送錢,這是結交還是結仇?明華裳這邊送不出去,看來,隻能讓婆婆找門路,送給宮裡了。
明妤在送給安樂公主還是送給東宮之間猶豫了瞬息,最後決定討好東宮。安樂公主再得寵也隻是一個女兒,這輩子已經頂天了,大唐還能再出一個女皇帝來?
不如討好未來的皇帝,這才是長遠之計。
想到這裡明妤十分唏噓。有些人真是天生命好啊,就說當今的太子李重俊,他隻是個庶三子,既不佔長又不佔嫡,本來這輩子都不配肖想皇位。誰能知道皇帝的嫡長子懿德太子被杖斃,二子李重福因為告密被打入塵埃,前面兩個兄長接連折了,太子之位竟然掉在他的頭上。
真是天上掉餡餅,老天著實不開眼。
當然,命最好的,還當屬面前這兩位。一個雖然被送到鄉下,但一出生就成了雍王的救命恩人,隻需要受十七年苦就能安享後半生榮華富貴;另一個更離奇,直接仗著兄妹情誼,成了雍王妃。
明妤說不羨慕是假的,早知道二郎是皇家人,當初在公府的時候,她就主動去噓寒問暖了,說不定現在雍王妃就成了她。然而天底下沒有早知道,明妤隻能壓下無謂的假設,繼續經營她和明華裳的關系:“你們說的是,是我疏忽了,等回去後我就將布料扔掉。”
明華裳冷淡道:“那些孔雀的羽毛甚至命已經失去了,如果扔掉,它們的死豈不是成了笑話?不如退回商鋪,商人掙不了錢,此後自然不會再捕殺孔雀織布。”
明妤滿口應下,開玩笑道:“雍王此番立了大功,
對你又那麼上心,二妹妹以後有花不完的榮華富貴,竟還會在意一條裙子的錢?”
“不是錢的事。”明華裳淡淡道,“何況,這兩件事有什麼關系嗎?”
明妤笑了笑,不再說了。明雨霽冷眼瞧著這些名媛貴婦變臉,忽然覺得,她們和那些市井婦人沒什麼不一樣。
都是一樣的捧高踩低,欺軟怕硬。她曾經以為不染凡塵、高雅美麗的貴族,也不過如此。
明妤後面又說了什麼,明雨霽就懶得聽了。外界對鎮國公府趨之若鹜,但明雨霽知道,明華裳這些天並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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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都等著皇帝辦完懿德太子的喪事後,給雍王、太平公主、相王及神龍政變的功臣論功行賞。但耽誤了這麼久,本身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臣的下場,未必都很好。
第166章 婚嫁
三月中,聲勢浩大、所費不貲的懿德太子葬禮落定後,終於輪到萬眾期待的論功行賞環節。
皇帝非常豪爽,連發三道聖旨,將弟弟相王李旦加為安國相王,拜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給妹妹太平公主加號為鎮國太平公主,實封五千戶;加封侄兒李華章為護國雍王,授光祿卿,以表彰三人的擁立之功。除此之外,謝濟川、江陵、任遙等參與神龍政變的臣子也紛紛加官進爵。
這三道聖旨出來後,整個長安都愣住了。封號上能加安國、鎮國、護國等字樣,無疑是極大榮耀,但是,除了一個好聽的名譽之外,相王、太平公主、李華章並沒有落到任何實際的東西,反而明升實貶。
相王、太平公主暫且不說,最明顯的是李華章。李華章原擔任京兆府少尹,皇帝將他提拔為光祿卿,看似從從四品升為從三品,但京兆府尹掌管京畿行政事務,而光祿寺卿掌宴勞薦饗、宮殿門戶、帳幕器物、百官朝會膳食等,換言之,就是皇宮的廚師長。
從京城長官到司膳廚子,這其中的落差,連三歲小兒都能看出來。與之相對的,韋皇後的娘家人、安樂公主的親信,卻紛紛進入朝廷要害。
眾人很容易便嗅出味道來,大唐雖復,但李家已不再是鐵板一片。
李顯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皇位上,這些年他受夠了朝不保夕、任人宰割,上位後第一件事是大肆補償這些年吃過的苦,第二件事,就是集權。
連母親都會害他,何況弟弟、妹妹、侄兒呢?這十年飄零教給他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權力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在李顯眼裡,相王、太平公主、李華章都是外人,同甘共苦的妻子、兒女才是自己人。他的長子被打死了,二兒子被貶為庶人,三兒子自小不親近,父子間沒什麼情分,李顯能倚仗的,就隻剩下韋皇後。
可惜韋皇後命不好,做太子妃時沒享受任何好處,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擔驚受怕。她熬了十五年苦日子,青春都熬幹了,好不容易熬到苦盡甘來,等她想像婆婆那樣擺一擺皇後乃至天後的威風時,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叔伯、兄弟乃至侄兒,全都被武皇殺死了,隻在邊邊角角有幾個外甥因為才德不出眾,幸運躲過了大清洗。
韋家無人可用,她唯一的兒子也被武皇活生生杖斃,這該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可是她不敢對武皇怎麼樣,就隻能咬著後槽牙,提拔女婿和親家。
幸而她還有一個女兒,嫁到了梁王府。梁王不同於韋家,這些年多子多福,兒孫十分繁茂。武皇退位上陽宮後,同為武家人的梁王岌岌可危,他隻能依靠韋皇後,用得好了,不失為一柄鋒利的刀。
所以,朝堂上便呈現出一種離奇的景象,雍王、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冒著性命危險策劃政變,推翻武皇統治,推舉李顯上位。李顯平躺著得到了帝位後,並沒有回報功臣,反而大肆提拔武皇遺留下的舊勢力——梁王。
被推翻的人毫發無傷,升官加爵,發動政變的反倒一個個邊緣化。長安的風向在短短幾日內又變了,曾經拼命討好明華裳的人意識到他們下錯了注,嫌棄地扔開鎮國公府,蜂擁湧向韋皇後和安樂公主府。
明華裳發現她隻是短暫地紅火了一下,很快就恢復無人問津的狀況。她心裡長長松了口氣,果真,她還是習慣過這樣的日子。
明華裳懶得去聽外界的社交傳奇,有多少人一飛衝天,多少人一夜暴富,又有多少人壓錯了籌碼,都和她無關。她終於能認認真真、開開心心地,準備自己的婚禮。
鎮國公府內,明華裳久違地拿起針線,在香囊上繡花。明雨霽看到,非常稀奇:“你怎麼想起繡花了?”
明華裳剪斷線頭,將半成品舉在眼前,仔細端詳:“今年恐怕沒法留在家裡過端午了,我突然想起這些年好像沒給家裡添過什麼東西,實在慚愧。就想趁現在清闲,給家裡繡幾個香包,裝上草藥,掛在門上、床帳裡,驅蚊闢邪。”
明雨霽走過去看她的手藝活,實話實說,確實不怎麼樣。明雨霽道:“太耗眼就算了,你去外面店裡買幾個現成的也是一樣的,不用費這些功夫。”
“那不行。”明華裳立即說,“店裡買的,和我做的,那能一樣嗎?阿父咳嗽越來越厲害了,外面的布料總是不盡如人意,還是我自己來吧。”
明雨霽見狀也不忍拂她好意。明雨霽站在羅漢床邊看了一會,疑惑問:“你這是要繡什麼?我怎麼看不出形狀呢?”
明華裳幽怨地掃了明雨霽一眼,雖然她知道明雨霽說的是實話。明雨霽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從不管聽眾有沒有面子。明華裳幽幽道:“這是我給阿父畫的小像。”
明雨霽挑眉,支吾了一聲,說:“很獨特,很用心。”
除了不太容易看出來是小像,沒有其他毛病。
明華裳噘嘴端詳自己的作品,難道很難認出來這是鎮國公嗎?她明明繡的如此惟妙惟肖!
明華裳不甘心自己的作品被埋沒,從桌案下取出一疊畫稿,獻寶般展示給明雨霽:“姐姐,你看,這是我為阿父畫的小像,是不是很有他的神韻?我精修了一年畫藝呢,京兆府老捕快看了我的畫像都說好,他拿著畫,一下子就找到兇手了。”
一旁的進寶聽到,非常無語:“娘子,您怎麼能這樣說自己的畫,有辱斯文。”
“怎麼不行?”明華裳煞有介事道,“這才說明我畫得好呢。有用的畫,才是最好的。”
明雨霽接過那一沓稿紙,依次翻過。明華裳繡活不好,畫卻栩栩如生。除了鎮國公的小像,後面還有明雨霽、明老夫人、丫鬟甚至檐角的鳥,最後一幅是一攏竹子長在牆邊,竹影投在牆上,影隨風動。
雖然明雨霽沒認出後面的建築,但她知道,這定然是明華裳送給李華章的。
生活中裡最常見不過的事,在明華裳眼中,原來是這樣的。
明雨霽第一次被別人畫,有些難為情,僵硬地轉移話題:“看得出來你在畫藝上下功夫了。既然能好好學,為何以前不用功?”
“這不一樣。”明華裳倚在榻上,輕輕搖晃著腿,說,“曾經我學琴棋書畫是為了當一個妻子,別人越逼我,我就越不願意學。但後來學畫是為了抓兇手、尋真相,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別人說,我就會刻苦練習。”
明雨霽道:“可是再過一個月,你也要去做一個妻子了。”
“那是我選擇去和另一個人共度終生。”明華裳臉上帶著笑意,雙眼明亮瑩潤,說,“雍王是他的職責,但雍王妃不是我的。我的任務是看書,學畫,研究人,以及快快樂樂生活。”
她是真的很喜歡李華章,提起對方時,眼睛都在發光。明雨霽問道:“如今朝中局勢莫測,你不擔心嗎?”
“有什麼可擔心的?”明華裳想都不想道,“我要嫁的人是與我一起長大的二兄,又不是護國雍王。鎮國公府低谷的日子又不是沒有過過,以前我們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
“果真女兒大了不由爹啊,這還沒出嫁,就已經想著和姑爺同甘共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