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江陵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攥住任瑤手腕,“我不是和你說過,隻管做份內的事,不要管他們這些紛爭嗎?”
他的手緊緊箍在任遙手腕上,頗有得不到答案就不放手的架勢,任遙都不知道,江陵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力氣。
任遙安靜了一會,說:“你背後有你爹,當然可以明哲保身,隻要做好份內的事,沒有人敢來招惹你,但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人兜底,隻要一停下來就會被那些豺狼衝上來撕碎,我隻能不斷往前走,無論前面有沒有路。”
江陵抿唇,像是被傷到了,突然大聲道:“哪裡不一樣?我是江陵,不是江安侯的兒子。你還有我,我可以幫你兜底,就算我現在還做不到,但我們可以商量。”
任遙像是被他忽然放大的聲音嚇到了,想都不想道:“你是平南侯府什麼人,我憑什麼和你商量?”
“憑我喜歡你。”
江陵吼完後,兩人都沉默了。任遙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江陵被那樣的目光刺痛,他本來沒打算捅開,但情急之下,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江陵深吸一口氣,努力恢復平靜,說:“抱歉,可能嚇到你了。但剛才的話皆是我肺腑之言,昨日我等了你很久,我本來打算等你來了之後,將你介紹給我父親的。”
任遙看著江陵,腦子像被人打了一錘,嗡嗡直響,根本沒有辦法思考。她從小的經歷隻教給她競爭,她要贏,親戚朋友家的兒子每日練武三個時辰,那她就練四個時辰、五個時辰,唯有超過所有同齡人,才能證明她做得好。
在遇到明華裳之前,她連糕點也不吃。並非她不喜歡吃,而是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喜歡。她要成為頂梁柱、女將軍,所以不能喜歡甜的、軟的、美麗的東西,不能有女人的敏感柔和,惟有像男人一樣才是成功。
而現在,一個男郎對她表白。任遙驚訝、惶恐,也害怕。從沒有人教過她如何做一個女人,此刻她面對自己的情感,宛如驚弓之鳥。
她應該做一個處處勝男的女強人,怎麼能喜歡上一個男人呢?這是對她志向的侮辱,是對她過往努力的背叛。
任遙像被什麼燙到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江陵看到她的神態心中一緊,不由道:“任遙,我……”
“對不起。”任遙截住他的話,垂下眼睛道,“我隻是把你當隊友。”
江陵心中重重一落,緊盯著她的眼睫,追問:“隻是隊友嗎?和李華章、謝濟川一般無二的隊友?”
任遙咬住內唇,不知道說給誰聽,斬釘截鐵道:“沒錯,你和他們一樣。以前是為了做任務,不得不和你們商量,但其他的事是我私事,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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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如當頭棒喝,臉都白了,但還是拽著她的袖子不肯放手:“我不信。我們相處這麼長時間,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任遙咬牙,狠心從他手指中抽出衣袖,頭也不回朝平南侯府走去:“沒有。你想多了,我隻是把你當搭檔。”
·
李華章和明華裳接到太子謀反的消息後,快馬加鞭趕回長安。他們剛入城門,就聽到廢太子謀反失敗後逃入終南山,欲往洛陽搬救兵,夜晚睡覺時被身邊士兵斬首。士兵拿著廢太子的首級,來向皇帝邀功。
皇帝是否赦免了這些人的死罪無人知曉,朝野隻知道皇帝將廢太子的首級供奉在梁王、梁王世子墓前,以慰武家之靈,同時流水一樣給安樂公主送去賞賜,安撫安樂公主的喪夫之痛。
雖然看安樂公主開開心心選新驸馬的架勢,喪夫似乎也沒有多痛。
梁王死了,太子被手下斬殺,一切塵埃落定,長安又恢復歌舞升平。李華章用盡最快速度還是來晚一步,他長長嘆息一聲,靜靜回雍王府給則天皇帝守孝,就當不知道這一切。
不然他還能怎麼辦呢?人已經死了,做什麼都晚了。
明華裳知道他心裡不舒服,隻能默默陪著他。她回府後得知幾天前任遙曾來找過他們,奈何他們不在家,門房謹記他們的囑咐,一律以不見客為由拒絕了。任遙留了信,上面用暗語寫了太子有意謀反,急事速回,明華裳看著這封信,唯餘嘆息。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他們難得離開長安,偏偏那段時間李重俊謀反。任遙來求助的時候他們不在家,等他們回來,政變已塵埃落定。
可能,這就是命中注定吧。明華裳當然聽說了任遙在謀反時立功,受韋後重用的消息,她並不覺得任遙為自己打算有什麼錯,更不會覺得這是背叛,她隻是覺得厭倦。
同樣的事一遍又一遍輪回,曾經是武家人殘害李家,如今武家人幾乎死光了,輪到李家人自相殘殺。從結果上看,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入夜,李華章久久沒有回來。明華裳沒帶侍從,提著燈,獨自去書房找他。
門吱呀一聲推響,李華章抬頭見是她,熟稔地起身:“你怎麼來了?”
明華裳動都懶得動一下,任由李華章幫她拿燈、脫鬥篷、疊衣、暖手,再護著她坐下。明華裳靠在李華章肩上,放心地關閉自己的腦子,說:“任姐姐的信我已經回了。你別太內疚了,就算那日我們在長安,也未必能改變什麼。李重俊和皇帝皇後已經離心,沒有這次,也會有下次。”
李華章默然片刻,深深抱緊她:“我知道。我隻是覺得,我做的事好像完全沒有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呢?”明華裳靠在他懷裡,抬眸看他,“你阻止了一場造反,造福不知多少百姓,意義十分重大。”
“可是,阻止了一次政變,長安又爆發另一起政變。”李華章嘆息,“不同的人唱著同樣的戲,在這個舞臺上來來回回,折騰來折騰去,有什麼用處?”
明華裳抱緊他的腰,撒嬌般搖了搖,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李華章感受到懷中的溫香軟玉,低頭看著她,淺笑:“我明白的,你不用安慰我。曾經我以為女皇猜忌,酷吏橫行,才導致朝中爭權奪利,無人做實事,如今我才知道,換成李家人上臺,也是一樣的。這些年唯一有意義的事,大概就是我娶了你。”
明華裳輕輕笑了聲,說:“二兄,你最近越來越會甜言蜜語了。”
“哪有。”李華章也笑,他抱緊了懷中的人,下巴靠在她頭頂,低低說,“一字一句,皆發自肺腑。”
李華章逐漸明白了鎮國公的話,爭權奪利大半生,等到最後才會發現,功名利祿誰都留不住,唯有和親人度過的時間是不可替代的。李華章很慶幸,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還不算太老。
他歇了摻和皇室那一攤子爛事的心,專心和明華常經營起家庭。他們商量每一餐吃什麼,每一個節氣怎麼過,一起去東西市置物,不想自己做飯了,就跑回鎮國公府蹭飯。反正兩家離得近,散步的功夫就能走到。
在外人看來,雍王失去了鋒芒,竟完全歸隱家庭了。沒人知道,玄梟衛的虎符就在李華章手裡,他每日檢查玄梟衛的日常任務,其實是朝中消息最靈通的人。
李華章手握絕世利刃,卻甘願歸隱平凡,奈何他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有人卻非要招惹他。
第179章 外放
四月的風清爽柔和,仿佛氤氲著艾蒿的氣息,陽光暖洋洋灑在身上,曬得人昏昏欲睡。明華裳靠在窗戶上,手指靈活穿梭,將用艾草浸過的五色絲線編成長命縷。
明華裳被太陽曬得有些困,正好編完一條長命縷,她放了線,靠在窗柩上閉目養神。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陰影,明華裳睜開眼,看到李華章站在窗外,伸手替她擋住陽光。
“怎麼不去裡面睡?”
明華裳搖搖頭,打起精神來:“沒事,隻剩阿父的了,我很快就能編完。你不是進宮了嗎,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李華章想起宮裡的事,微微嘆了口氣。他進屋坐到她身邊,接過線簍,溫柔細致替她分線:“裳裳,我……”
明華裳像有讀心術一樣,道:“打住,我們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別說對不起我、連累我之類的話。”
李華章薄唇動了動,輕輕抿住,心裡越發過意不去:“是我不好,當兄長時鳩佔鵲巢,當夫君還要連累你和家人分離。”
明華裳眸光動了動,她放下編了一半的長命索,認真望向李華章:“怎麼了?宮裡和你說什麼了?”
李華章再次嘆氣:“廢太子雖然已伏誅,但皇帝、皇後很受驚嚇,生怕其他皇子也效仿廢太子造反。皇後尤其不放心二皇子譙王,則天皇帝還在時,譙王就向二張兄弟告密,害死了懿德太子和永泰公主,如今他在均州做刺史,皇後擔心他會帶兵造反。”
譙王就是二皇子李重福,韋皇後堅持認為是他向二張兄弟告密,引發丹鳳門血案,害死了她唯一的嫡子李重潤。韋皇後十分厭惡李重福,皇帝登基後她不允許李重福待在長安,隨便封了個譙王,將他打發到瘴疫橫行、積貧積弱的均州做刺史,哪怕皇帝屢次大赦天下,韋皇後也不許赦免李重福。
廢太子兵變失敗後,韋皇後的疑心病被勾起,看皇帝剩下幾個兒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尤以譙王為甚。這不,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韋皇後就是覺得譙王會造反。
明華裳聽到李華章的話挑了挑眉,試探地問:“所以,皇後讓你……”
“聖人、皇後說我在神龍政變有功,十分信得過我的能力,所以命我去商州,明為做刺史,實則監視譙王。若譙王有造反的念頭,立刻發兵討之。”
明華裳聽後輕輕呀了聲,絲毫不覺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