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章大概能猜到她在困擾什麼,因為他也被同樣的問題攔住了。但李華章相信一切詭計都需要落實在現實,無論兇手如何算計,屍體不會騙人。
等李華章驗完封老太爺的屍體,已經快亥時了。兩人從停屍房出來,蒼穹黑如深淵,細碎的雪從高空飄落,明華裳緊了緊衣領,道:“今年可真冷,聽說往年商州不下雪的,但今年都第二場雪了。”
李華章解下披風罩在她身上,緊握她的手說:“我讓人準備了熱湯,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暖暖身子,先去睡吧。”
明華裳搖頭:“卷宗還沒看,人命關天,哪能耽擱。先去府廳吧。”
李華章知道勸不動明華裳,索性不勸,兩人牽著手往府廳走去。李華章替她開門,明華裳趕緊鑽進屋子抖雪,她看到裡面滿滿一地的卷宗,驚訝道:“嚯,這麼多!”
錄事按李華章的吩咐,將天授五年前的卷宗全搬了出來,都從桌角堆到了地上。李華章關好門,輕輕嗯了一聲,依然專注地給明華裳擦頭發上的水:“不急,我讓丫鬟把熱湯送到這裡,你先暖一暖再看。還冷嗎,要不再送兩個炭盆過來?”
“不用,這麼多卷軸呢,小心燒了。”
李華章卻很堅持:“你的身體最重要。”
兩人正在爭執,忽然一個衙役頂著雪跑過來,匆忙喊道:“刺史,大事,封家的管家找到了!”
明華裳和李華章動作一頓,兩人對視一眼,李華章忙朝外走去:“他人在何處?”
“在城外,但是……”
明華裳聽出不對,立刻要換衣服:“他怎麼了?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李華章攔住明華裳,說,“你專心看這些卷宗,我去城外就夠了。放心,我應付得來。”
明華裳擔心:“可是天這麼黑,外面還在下雪……”
李華章握住她的手,替她將臉側的頭發撥到耳後,說:“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們該分工就分工,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才能最快破案。我不在的時候,府衙還得靠你照應呢。”
明華裳知道李華章說得有道理,她不擅長騎射,跟著去隻會拖累他的速度。她沒再強求和他一起出城,反復叮囑道:“你路上小心,量力而行,別逞強,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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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華章一一答應,他從旁邊拿起鬥篷,一邊穿衣一邊吩咐:“叫進寶、吉祥她們過來,一定要看著王妃把熱湯喝了。另外再搬兩個炭盆,陪她說說話,不要讓她太累。”
侍從應是,明華裳還想再送,被李華章攔在門口:“外面冷,你不要出來了。有事用信鴿聯系,你也量力而行,別看太晚。”
明華裳站在門口,看著他頭也不回走入風雪中。進寶、吉祥和如意抱著食盒過來,看到明華裳一動不動站在門邊,說:“娘子,二郎君幹什麼都行,不會有事的。外面冷,您到屋裡等吧。”
明華裳被丫鬟們拉到屋裡,任由丫鬟擺弄,心思早已飛遠。她不知道管家那邊的情況,但聽衙役的話音,恐怕管家的狀況也不容樂觀。才三天,已經死了三個人了,哪怕當初預告殺人、意圖弑君的廖鈺山,動手也沒有這麼密集狠辣。
究竟是真兇太過幸運,還是他們疏忽了什麼?
明華裳心中難掩焦慮,但她知道,越到這種關頭越要沉住氣。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翻開卷宗看。
發脾氣沒有用,隻有盡快找出兇手,才能解決問題。
他們今日和封家要賬冊時,其實壓根沒打算從賬本上看出什麼。封老太爺精明狡詐,恐怕早就把賬本處理好了,不會讓人捉住證據。但這反而留下新的破綻,天授五年前的賬本全都不見了,那就說明,封家在天授四年一定有大額支出或進項,數額大得連賬面都無法抹平,以致於封家隻能將天授四年及之前的賬本全部銷毀。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想掩蓋一個黑點,花心思修補,隻會留下更大的黑點。
明華裳著重找天授四年和錢財有關的訟狀,漸漸地忘了焦慮,全身心沉浸進去。吉祥見明華裳看得入迷,怕她看壞眼睛,倒了盞茶放到她手邊:“娘子,您盯了許久了,歇一歇吧。”
明華裳從案卷中驚醒,她揉了揉眼睛,將卷軸交給丫鬟,說:“把這一卷單獨放起來。我看了多久?”
如意故意開玩笑:“許久了,剛剛雞打鳴,天都快亮了。”
明華裳挑眉,沒拂丫鬟的好意,順著她的話說笑:“是嗎,我怎麼沒聽見打鳴?”
“有的,娘子您沒注意。”如意笑道,“吉祥,你不是會學雞叫嗎,你再學一聲,我們就當沒看見是你打的。”
吉祥羞惱:“你少來,我哪有!”
“快點,娘子等著呢。”
如意不住打趣,吉祥拗不過,捏著鼻子學了聲雞叫。丫鬟們捧腹大笑,明華裳捧著茶盞,也忍俊不禁。但她笑著笑著,眸光慢慢沉了下來。
她好像明白了。
明華裳正要叫人來,這時候外面傳來腳步聲,明華裳抬頭,倏地生出不祥的預感。
“王妃,不好了,守在封家的弟兄報信,說發現封大郎死了!”
第189章 山賊
丫鬟們聽到封家又死了人,還是白日剛剛見過的封大郎君,都慌張起來:“封家怎麼回事,接連死人,莫非隨侯珠真的有詛咒?”
明華裳的頭腦出奇冷靜,她站起身,沉著地對進寶幾人說:“你們把東西收好,滅了火燭後鎖門,然後就回後院待著。我去封家看看。”
丫鬟們一聽忙道:“娘子不可,天都這麼黑了,二郎君不在,您單獨出門太危險了。何況封家一天死一個人,實在太邪門,說不定真有什麼詛咒。不如等明天陽氣重的時候,請幾個高僧道士過去,您可不能以身犯險。”
明華裳說:“沒事,便是真有鬼神,在商州境內害了人,也必須給個公道。我既然是刺史夫人,刺史不在府衙內,自該我出面。進寶,你們守著府衙,卞愷,你把所有人都叫上,隨我一起去封宅。”
明華裳平日裡和善愛笑,但認真起來,和李華章一樣說一不二。眾人勸了片刻,明華裳絲毫不為所動,丫鬟和侍衛們沒辦法,隻能按明華裳的吩咐去做。
剛離開不久,刺史府的馬車再一次停在封府門口。封府裡現在已經是一團亂,短短三天內,封家的三個男主子都死於非命,管家不知所蹤,一時人心惶惶,眾人都覺得定是封老太爺買下隨侯珠,招惹了不幹淨的東西,為封家帶來了詛咒。
再這樣下去,整個封家都要死光!
下人們抱著財物在宅子裡亂竄,好幾次差點撞到明華裳。寶珠聽說明華裳來了,忙趕過來迎接:“奴婢參見雍王妃。這麼晚了,雍王妃怎麼來了?”
“封家又發生了命案,官府怎麼能坐視不理?”明華裳問,“報案人在哪裡?”
寶珠嘆氣:“在摘星樓。”
寶珠帶路,侍衛開道,明華裳很快找到李華章留在封家的衙役,就是他最先發現封大郎死了。衙役看起來嚇得不輕,李華章命他們把守案發現場,今夜他執勤時,隱約聽到樓上有說話聲。他帶著刀上樓一探究竟,發現封大郎封錕躺在三樓,脖子上被捅了個洞,汩汩流血。衙役不敢大意,趕緊讓同伴回府衙稟報刺史。
明華裳站在三樓,封老太爺的躺椅孤零零搖晃著,而地上,又多了一具屍體。
幾個時辰前還志滿意得的封大郎橫在地板上,已氣絕身亡。他喉管被刀割破,紅得發黑的血從脖子流到地面,滴滴答答順著木板往下滲。他眼睛大睜著,雙手向上抓握,仿佛在和天爭什麼。
明華裳問:“你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嗎?”
“是。屬下見又死了人,不敢自作主張,趕緊就去喚人了。”
“期間有人靠近過嗎?”
“沒有。”衙役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道,“王妃,他們家著實有些邪乎。屬下一直守在樓下,一晚上明明沒有任何人靠近摘星樓,不知道為什麼封大郎就會死在樓裡。會不會,封家真的有詛咒?”
衙役們也算見慣生死,但面對此情此景,都有些瘆得慌。是啊,要不是詛咒,怎麼解釋在臥房裡睡得好好的封大郎憑空出現在摘星樓,莫名其妙死了?衙役發現屍體的時候血還是熱的,卻完全看不見兇手。
唯有詛咒,才能解釋封家這一連串怪事。
風從窗口吹進來,火影在地板上飛快晃動,一股陰氣附骨而上,精致華美的花瓶桌椅靜靜矗立著,在變幻的光影中透出一股奇詭森寒,仿佛這本是鬼住的屋子。衙役們想到這一樓死過兩個人,不知不覺都汗毛林立。一個衙役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王妃,快子時了,聽說子時陰氣最重,不如我們等天亮了再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