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還要罵他的話瞬間堵住喉嚨,我想反駁,想說我看起來就有那麼惡毒。


可又覺得,對季移星我似乎真的就是那麼惡毒。


我揉了揉眉心,趕緊掏出手機給韓遇打電話,「來我家一趟,有人過敏了。」


「不是我。」


「嗯,海鮮。」


「快點,別磨蹭!」


心裡有股火但是沒處發,我下意識伸手從煙盒裡掏出煙來,剛叼在嘴上又看到季移星掛著點滴的手臂。


抬腿就想出去,又被他叫住,「沒事的,你在這裡抽也可以的。」


我頓了腳步看向他,他又說了一遍,「真的沒事的。」


他的眼睛很亮,亮得能照出他的所有忍氣吞聲,他的謹小慎微,他的小心翼翼。


見我望向他,他略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來。


我見過他很多次這樣的神情。


我最熟悉的就是他這樣的表情。


我的手頓了頓,將煙拿了下來,「算了,不想抽了。」


9


公司的事情很忙,尤其是最近收購寰川的事情卡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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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忙起來就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柳叔提醒我說,快要高考了,我才反應過來,原來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問了季移星一嘴,「快高考了緊張嗎?」


他細嚼慢咽地吞下一口飯,這才回答說,「還好。」


「想考哪所大學?」


「……我保送了。」 


「哦。」我點點頭,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放下筷子就起了身往樓上走去,季移星坐在桌前沒有動,眼神隨著我一路到了二樓,直到我關上門才緩緩回落。


高考那段時間,是我感受到的少有的緊張氛圍。


公司裡有孩子要高考的員工都開始請假。


我有些不解,「請假有什麼用?他們能去幫忙考試?」 


「你就不懂了吧?孩子考試總要做點什麼才安心,你家不也有個高三生嗎?」


我想起了季移星,不知怎麼的,說話語氣平靜中帶著絲絲炫耀,「哦,我家那個保送了。」


「嘖嘖,你這話別讓付瑾涵聽見了,他兒子成績不好愁得他都長白頭發了。」


我哼笑一聲,「說到他,今天他不在嗎?他昨天說寰川那邊有新的計劃書要給我,怎麼還沒拿來?」


「不清楚,讓助理去叫他一下?」


我還沒開口,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急促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室裡響起,我覺得眉心一跳。 


陌生號碼讓我遲疑了一秒,還是按下了接聽。


對面的聲音用特殊的方式處理過。


陰惻惻地叫我,「喬總。」


「有事直說,我給你三十秒。」


「喬總,別總這麼不近人情嘛,我先給你聽個東西,你再決定要不要跟我好好聊聊。」


說話間環境音稍微變了變,我聽到了一聲重物擊打的聲音,和極其小聲地一句,「這小子他媽的不出聲。」


然後就是更重地一聲響,隨即傳來一聲悶哼。


即便我不喜歡季移星,可養了他快七八年,也立刻聽出了這是他的聲音。


程棋的表情緊張起來,凝神看著我,也知道有事情發生。


我看向他,點點頭,他拿出了報警電話。


我捏著手機沒有開口,談判的時候,先開口的佔不了上風。


「來,跟喬總說句話。」


季移星的聲音傳Ṱū́ₒ了過來,悶悶地叫了我一聲,「小叔叔。」


「嗯,把手機給他吧。」我的聲音冷靜得像深冬的湖面。


季移星從手機那邊傳過來的呼吸聲在此刻暫停。


下一秒,就有人將手機拿走了,「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聊聊了嗎?」


「閣下想跟我聊什麼?」


他想開口,我又截斷了話頭,「不過你想跟我聊什麼,綁了他都沒有用。」


「他是叫我一聲小叔叔,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他沒有血緣關系,甚至於說要不是為了我哥給我留下的那份遺產,我都不會把他帶回喬家。」


「閣下的好算盤怕是撥不響了。」


「你這麼說話,就不怕我弄死他?」


「那就謝謝你了,他要是死了,他的那份也是我的了。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我從他那瞬間的沉默察覺到他不過聽吩咐辦事,如果是綁架要錢,那打電話給我的會是老大,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但很明顯他不是做決策的人,所以他們不是要錢。


既然不是要錢,就有餘地可談,我現在不能表現得很在乎,否則他們越會把季移星捏得緊緊的。


打定主意我直接掛了電話。


程棋那邊已經報警,我起身拿過車鑰匙跟他往警局趕去。


在警局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我故意拖了一會兒接起,語氣很不耐煩。 


「又幹嘛?話我已經說了。」


「喬總,你是個生意人,對著自己的小侄子見死不救,傳出去了,以後誰還敢跟你這樣的人做生意呢,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你說怎麼樣?」


我故作懊惱地嘆了口氣,「怎麼能說我不救他呢,明明是我救不了他,傳出去了也不是我的錯吧。」


我刻意表現得很在乎名聲的樣子,他便抓了這點不放。


「喬總,你如果真在意名聲,就別把事情做得太絕。」


「說吧,寰川開什麼條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別弄得太難看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跟寰川可沒關系,您心裡清楚。」


他當然知道我會報警,絕對不給我留一點可乘之機。


警察示意我多聊一會兒,讓他們定位。 


我跟他周旋半日,沒聊出來什麼結果,付瑾涵這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說寰川新的合同發過來了。


綁匪不需要把話說明,他們替寰川賣這個命就是做好了要進去的準備。 


隻是如果有可能不用進去,他們也會盡量規避。


隻要合同一籤,就算進去幾個替罪羊,寰川也可以撇得幹幹淨淨,讓我完成收購以後真正的得利者抽身而退,遠赴國外逍遙自在去。


我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警方,他們說,「還在縮小排查範圍,你盡量想辦法穩住綁匪,雖然你前期應對得很好,人質暫時安全,但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


我捏著手機沉默片刻,腦海裡浮現出季移星的臉,總是低眉順目。 


很可憐,很弱小。


又有個念頭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似乎是這麼多年我想得最多的一個念頭。


他是無辜的。


「我籤。」


程棋略微看了我一眼,「這種割地賠款的合同你籤了董事會那邊怎麼交代?」


「我會去說的。」


程棋沉默下來,沒有阻攔。


經過了警方兩天兩夜的搜尋,終於在城郊的廢棄工廠找到了季移星。 


他被綁在石柱上,眼睛上纏著厚重的黑布,尖尖的下巴上有幹涸的血跡,在他白皙過人的肌膚上格外動魄驚心。


他的衣服上沾滿了泥汙,亂糟糟的腳步聲讓他很緊張,似乎想向後縮去,可卻沒有辦法挪動。


醫生蹲在他的面前,輕聲說道:「我們是醫生,不會傷害你的。」 


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就辨不清他的神情。


伸手想去解開蒙住他眼睛的帶子,卻被一旁的醫生阻止了,「他的眼睛太久沒見光,會受不了,緩一緩吧。」


我收回了手,季移星將臉轉向了我,「喬先生?」語調很輕,輕得連那裡面的嘲諷都不可聞。


我不能確定他此刻是否正在注視我。


「你現在安全了。」


他沒再說話,沉默著被抬上了救護車,我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的臉,他唇角有血漬,看得人心裡發慌,我伸手想幫他擦掉,又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其實沒有那麼親密的,我們。


即便已經過去了七個年頭,我們也從來不是家人。


我收回了手,不再動作,就那麼沉默地一路看著。


10


醫生說要給他做一個全面的檢查,怕內髒有傷。


我點點頭,垂眼在紙上籤字,目光掃過了出生年月那一欄,腦海裡靈光一閃,抬頭看向醫院走廊裡的屏幕。


十八歲。


今天是季移星的十八歲。


我守著病床上臉色很蒼白的季移星時又開始想,好可憐啊,季移星。


他睜開眼睛看我,倏忽間對著他我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從前我厭惡他,遷怒他,後面過去多年,想通以後,此刻卻不知道用什麼情緒面對他。


既不是家人,我也從來沒有過晚輩。


更不是什麼朋友。


「喬先生?」


「嗯,今天是你生日。」


「啊,我自己都忘了,謝謝你喬先生。」


我抿抿唇看著他沒有血色的嘴唇,不知在想什麼,突然說道,「以後不用叫我喬先生了,可以叫我叔叔。」


他看著我,還是那雙淺色的像琉璃一樣的眸子,像是閃過了什麼情緒,但我再也抓不住。


「這算是我的生日禮物嗎?謝謝小叔叔。」


他還是笑著,並且對自己因為我被綁架了的事情隻字不提。


我看著他的笑容,卻沒有感覺出裡面有絲毫的開心,就好像那隻是面對我時很固定的表情。


我不知道能跟他說點什麼,尷尬地坐了一會兒起了身,「那我先走了。」 


「好。」


他點點頭,我關上門,他縮回了被子裡。


笑容頃刻間再也維持不住地消失。


那雙眼睛泛起一層再也不會暖起來的冰。


他出院那天我在忙,是柳叔接的他,公司的事情一團亂麻,跟寰川這次的收購更是一頓官司好打。


忙得腳不沾地的空隙,我看到了對面大樓變了燈光顏色。


忽然抬頭看向程棋,「現在十八九歲的小孩都喜歡什麼?」


「你要送禮?」


「嗯。」


「車子、手表之類的吧。」 


「好。」我低頭看文件,腦子裡瞬間轉過了好幾個手表的樣子,又想起季移星空蕩蕩的手腕,他好像從來不戴裝飾品。


想了一路,回家正好碰上他,我叫住他,跟他說,「把駕照考了去。」


他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考完送你輛車,正好你上大學了也用得上。」


聽完他的眼睛彎了彎,彎出一個新月的弧度,「謝謝小叔叔。」


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我對於他被綁架的愧疚感也消失了大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我垂下了眼睛,重新看向手機,一個很模糊的念頭浮現,他長高了好多。


最開始接他回家的時候,他不過到我胸口下面,隻要我微微彎腰,就可以輕而易舉將他抱起。


隻是我從來沒那樣做過。


我知道他很渴望,偶爾也會在半夜嚇醒的時候跑到我床前,用那種尋求安慰的祈求目光看向我。


而不過一眨眼,他就已經比我還要高上一點了。


這種感慨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打電話讓助理給我訂一輛布加迪。 


11.


他考完駕照之後,我把車給了他。


「算是你的生日禮物吧。」


他接過車鑰匙對我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我感受到了一種很莫名的低落情緒,這種情緒讓我心中警鈴大作。


我很明白那是為什麼,因為我對季移星有了期待。


在怨恨和厭惡消失之後,在他在我眼裡不再是某個曾經傷害過我的符號以後。


我開始正視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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