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日日夜夜的審視中開始承認,他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小孩。
而人總是對美好的東西,心生好感和喜愛。
我開始真正接受了季移星的存在,並不知不覺分給他一部分屬於人類的情感。
可這種屬於長輩對晚輩的感情來得太晚了。
我們還有兩年就要斷得幹幹淨淨。
在那之後,他大概也並不想再待在我身邊,而我,似乎也不會有多想要留住他。
實在是沒什麼必要。
12.
他上大學以後就開始很忙。
剛去上學那陣子我還不知道,在一個人吃了幾天晚飯以後,我忽然問道,「季移星呢,怎麼不回來吃飯?」
柳叔看了我一眼,「全家都知道他去上學了,就您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擺擺手讓柳叔把他的餐墊去了。
我覺得看了礙眼。
習慣是很煩人的東西。
爸爸去世以後,我用了很久習慣餐桌上隻有我跟媽媽。
後來媽媽去世以後,我又用了很久習慣餐桌上隻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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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移星來了以後,我偶爾跟他一起吃,偶爾不跟他一起吃,倒也沒什麼感覺。
最近一年心結解開,幾乎天天都會一起吃晚飯,我又習慣了兩個人一起吃飯。
再到現在,又恢復到從前。
那一瞬間,亂七八糟的心緒轉了一圈,我開始想,「我是不是應該找個人過日子了?」
這種想法出現了,但又很快被擱置,因為我真的太忙了。
用腳不沾地形容都不為過。
應酬完喝了酒,整個人輕飄飄地到了家。半夜,柳叔已經睡下了,我靠在沙發上,不想叫人也不想動彈。
看著水晶燈發呆。
這個時候季移星的房門忽然開了,我聽到動靜抬起頭看過去,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他一步一步下了樓走到我面前。
微涼的手摸了一把我的額頭,「喝多了嗎,小叔叔。」
醉酒的人有點燥熱,所以他的手冰冰的,貼在我臉上,我感覺舒服,沒有推開。
「還行。」
「我給你倒杯蜂蜜水吧。」說完他起身去了廚房,真的端了一杯蜂蜜水出來。
蹲在我面前,表情好像這麼多年都沒變過的乖順。
溫熱的水泛著一絲甜,我喝了一半,放下了,覺得胃裡舒服了很多。
人也漸漸清醒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好小子。」
他抿唇笑笑,濃重的月色中,那張臉終於脫了稚氣,悄無聲息蛻變得出乎意料的俊美。
他看著我,目不轉睛,若不是我喝醉了,應該能看清楚他眼神裡復雜的糾纏的泥濘不清的欲念與恨意。
但我醉了,就隻能看到他溫溫柔柔地笑著。
我站了起來,慢吞吞朝樓上走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嗯。」
我到了門口,開門,又突然想回頭叫他,目光投向樓下,剛才我坐過的位置變成了季移星。
那杯我沒喝完的蜂蜜水被他一飲而盡。
他的側臉很漂亮,漂亮得驚心動魄,修長的手指握著透明的玻璃杯。
他懶懶地靠著,一雙長得過分的腿隨意擺放在一邊,像是在午夜裡的一捧曇花,在這個小小的角落,無聲地,悄然開放了。
隻被我偷看了那麼一眼。
無人知曉。
我抿唇看了片刻,回了房間,那個念頭又浮現出來。
我該找個人過日子了。
單身太久,竟然覺得小孩子也那麼好看。
13.
我把我準備分點精力在終身大事上這件事跟程棋講了一下。
他一拍大腿,桃花眼笑得眯起,「你可算想通了,我可告訴你,男人就這麼幾年,你馬上過了黃金期,功能真就直線下降了。」
「所以是該考慮考慮了,有合適的你幫我留意一下,女演員不要。」
正在興衝衝翻手機的程棋一聽便覺得有些掃興。
「女演員多好啊,漂亮不黏人。」
「知道咱倆為什麼能做這麼多年兄弟嗎?」
他又重新低頭開始翻手機,漫不經心地說,「知道,喜歡的從不撞型,不過話說,我還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
他一問,我也有些愣住了,青春期情竇正開的時候,家裡出事,那幾年心情很沉悶,就沒有再有春心萌動的時候過。
後來大了,我媽也走了,公司突然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覺睡醒,想的都是掙錢,喬家的親戚,我媽家的親戚,多多少少都在這條船上,我不能讓喬家沒落在我手上。
一來這麼多年,感情成了我生命中比重最低的東西。
低到,我甚至從來沒有覺得我的人生裡需要愛情這種東西。
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了呢。
我腦海裡閃過季移星的臉,還有那被撤走的餐墊。
年紀大了吧,偶爾會寂寞。
「喜歡,乖一點的吧。」
程棋跟我不一樣,A 市的名媛幾乎跟他沒有不認識的。
女朋友換了一堆又一堆,無非是在女演員女網紅上面打轉。
但他不太跟真正的富家女打交道,他覺得性格上磨合很困難。
隔了幾天他拍拍我的肩膀,「林聞詩,聽說過沒?」
我從文件裡抬頭,「聽說過,之前我們一個高中部的,但是後來她去了美國留學,比我小兩屆吧。」
程棋打了個響指,「校友,怎麼樣?敘敘舊?」
我又下意識想拒絕,但是抬起頭看到程棋興奮的臉我才想起是我自己說的,要考慮考慮終身大事。
點點頭還是應了。
約的地方在花潮,我坐在二樓包廂的落地窗前,花潮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湖邊是鋪了滿地的花,我不曾見過那些花開敗,一年四季。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出神,廊下駛來一輛布加迪,停下時,門童小跑著上去為人開門。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得認真了些。
程棋也伸頭看了一眼,「來了?」
說完在我眼前伸手晃了晃,「看得這麼目不轉睛?」
「她那輛車不錯。」
席間氣氛很好,林聞詩是個很開朗的女生,從前我們在校慶上有過交集。
隻要我不想,話題也不會冷場。
聊得差不多了,我開口問了一嘴她的車。
她託著下巴,挖了一口甜品,「不錯吧?A 市就這麼一臺現貨了,我之前手慢了,被人訂走了,但我是真喜歡。」
「不過好在沒過多久車市就有人出這臺車,還是跳樓價出,我拿到手的時候他都還沒開過呢,白賺兩百多萬。」
我笑笑,放下了手裡的水杯,拿過了旁邊的酒,喝了一口,「是嗎?運氣真不錯。」
三人散了席,我看向林聞詩,「剛才不小心喝了點酒,不能開車了,方便送我一程嗎?」
林聞詩彎起嘴角,笑得很開朗,「方便啊,看來今晚我有幸做學長的護花使者了。」
程棋很有眼力見地就撤了。
我上了林聞詩的車,這輛車的內飾我再熟悉不過,因為新車到手是我親自檢查的。
看完我心沉到了谷底,有很多疑問開始不斷冒出頭。
季移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不缺吃不缺穿,當然,正常消費的錢也不會缺。
為什麼他會把車賣了?
不喜歡?
那可以扔在車庫不開。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他,似乎隻要摸摸頭就會開心很久的他。
但現在好像昂貴的禮物也不ţū₊太能讓他開心了。
是什麼時候起呢,其實他很久沒有再像以前一樣看著我了。
14.
我回家的時候季移星正好在家。
他剛洗過澡,墨黑的發在滴著水,被他用毛巾隨意地擦了擦,他剛走到樓梯上準備下樓。
我剛好走進家裡,仰頭看向他。
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來。
「小叔叔。」
看起來乖巧極了,就好像最溫順的貓咪。
我嗯了一聲,低頭換鞋,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最近課不多嗎?」
「嗯,不多。」
我倒了杯水,順便給他也倒了一杯,柳叔正好進來,問我要不要吃夜宵。
我搖了搖頭,「剛吃了晚飯不餓,你呢?要不要吃?」
他拿著水杯站在我旁邊喝水,聞言也搖了搖頭。
我放下水杯,忽然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說道,「哦對了,我送你的車開得順手嗎?」
「最近我又訂了輛新的,你要是那輛不喜歡可以來找我換。」
他眼睛都沒眨地對我笑了一下說,「挺好的。」
「既然挺好的,為什麼要賣?」
他捏著水杯的手指蜷了蜷,最後也將水杯放下,看向我,終於不再笑了。
「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矢口否認,其實那種感覺應該叫失落,沒來由的。
我很清楚,禮物送出手就應該是屬於別人的東西。
他想怎麼處理都可以。
但我還是不曾想過,季移星會直接將車賣了。
甚至沒有自己開過一次。
我又感覺到了自己對季移星產生那零星半點情感的多餘。
「我知道你不會在意的。」
我壓下心頭的鬱結,點了點頭,「嗯。」
事實既定在眼前。
他不喜歡我送的東西,那我以後也就不會再送。
大概也沒有機會再送,因為兩年其實很快很快。
忙著忙著,就會到他二十歲那天。
15.
喬時嶼給他留了很多家產。
比起來留給我的不算多,他大概也知道我並不需要。
而這個被他收養又被他留下的孩子才是真的無依無靠,需要錢財傍身。
合同是在我辦公室裡籤的,那天是季移星二十歲的生日。
他垂眼看過文件上每一樣東西,拿著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旁邊有幾名律師和信託的工作人員,安靜地等著他。最後他抬起眼看向我,笑了,卻沒有絲毫溫度。
「小叔叔,你真的很著急。」
我聽得懂他話裡的意思,沒有反駁地點頭。
確實是很急,在我意識到,我開始真的想把他隻當做一個討喜的晚輩,可他卻已然並不需要的時候。
我就不再對他有一絲感情地等著今天的到來。
從前我討厭他,到後來我不討厭了。
我向來對人的情緒變化算是敏銳,唯獨在季移星身上我後知後覺。
後知後覺我其實不該一直遷怒他,又後知後覺其實他也早就並不渴求於我的愛與庇護。
賣掉的那輛車不過是讓我回了神。
實際上,早在很久以前,季移星就已經改變了,隻是我一直沒有發覺。
「籤了吧,然後讓律師帶你去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