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棋火急火燎地衝進來,拿著我的咖啡就灌了一口,「真他媽家賊難防。」
我們心裡都清楚是公司內部的人傳出去的風聲。
但是誰呢,那人既然要做,就不會留下手腳。
我說,「財務部不是來了幾個新小孩嗎,慢慢查吧。」
「審計那邊應付著就行。」
「合理避稅而已。」
「這種風聲在這個節骨眼傳出去,你知道一個企業的口碑需要花無數年才能建立,而要毀了聲譽不過一瞬間嗎?」
「眼看著昭華要跟那個小崽子合作了,本就水漲船高,這個時候被壓下去了以後怎麼翻身。」
「他們不會合作的。」
程棋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呢,大概是因為不小心窺見了某種秘密。
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世上隻有兩種東西是藏不住的,貧窮,和愛意。
我輕笑一聲,對程棋招了招手,「你過來。」
他不明就裡地走到我面前,我伸手扯了他的領帶,將他拉近。
在他如同看鬼一般的眼神裡,突破了社交距離,有種從頭皮開始流遍全身的厭惡感和抗拒感瞬間拉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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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他的溫熱氣息都令我的每一根毛孔叫囂著想要逃離。
屏息凝神三秒,我終於松了手,他如蒙大赦般退開,使勁地拍拍胸脯,「我警告你,我拒絕辦公室潛規則。」
「要潛也不潛你,我隻是,確定一些東西。」
「確定什麼?」
確定,其實,我沒那麼抗拒季移星,那朵曾在深夜引誘我駐足觀看的清麗曇花。曾無比真實地驚豔過我的歲月。
我厭惡抗拒他的羞辱,我痛恨他折碎我的脊骨。
但我清楚,這副身體,其實對他沒有那麼多的抵觸。
我起身拿過一邊的車鑰匙,程棋又崩潰大喊,「都這個時候你要去哪啊?!」
「有人在等著我去找他。」
「誰啊?天王老子嗎?找他能幹嘛?!」
「能談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他擺擺手,「那你快去吧,趕緊的。」
26.
我一個月之前從他家抖著腿出來時,沒想過我還會自己回到這個地方。
季移星在澆花,見到我彎了彎嘴角。
「來了?」
我沒理他這句廢話。
「比我想得要早一點。」
反正早晚要來,我沒必要拖著,多拖一天,事情就更亂一點。
我是個商人,早就學會了能屈能伸這個道理,跟誰過不去,都為了什麼可笑的尊嚴莫須有的牌坊去跟自己過不去。
尊嚴如果僅僅是尊嚴,那自然要全力維護。
可一旦天秤另一邊的砝碼是金錢,那尊嚴對我來說就沒什麼用處了。
「我就在這裡,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你盡管來拿。」
他放下水壺,靠在牆邊,肆意地打量著我。
「我想要什麼?我想要你跟我一樣,卑微討好,低三下四,換句話來說,我想讓你跪著求我。」
「啊,這樣,可是我沒學過求人的話,那要怎麼辦呢?」
「不如還是算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下一瞬間腰間就多了一條結實的手臂,牢牢地抱著我,那力道壓得我小腹生疼。
他的臉頰貼了上來,唇角擦過我的耳畔,「沒關系,到了床上你就會了。」
還是那個熟悉的房間,汗水濡湿了我的額發,床頭臺燈的燈罩上掛著長長的流蘇在晃動。
渾身像過了電,酥麻中帶著軟。
我看著季移星情動的臉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他大概是聽懂了,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低下頭吻我,「因為我恨你。」
「恨我,恨我什麼呢?」
我感覺他的指尖顫了顫,短暫的沉默裡,我似乎能預想到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
他會說,他恨我給他希望又讓他絕望,恨我無論他如何我都不分給他一絲憐憫,恨我冷酷,恨我絕情。
恨我很多很多。
然而真正的答案是,「你不過是恨我不夠愛你罷了。」
他像被燙到一般猛然彈開,拉開的距離讓他過渡在我身上的暖意逐漸消散。
那雙眸子被垂下的睫毛遮住,他艱難地開口,「我根本就不需要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聲音就消失在寂靜的夜裡。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在他臉上看到那種類似於可憐無助的神情。
而實際上,那麼簡單。
堅硬會使他變得更加堅硬,而柔軟會讓他潰不成軍。
缺愛的孩子,最好打理。
我攬住他的脖子,重新將他拉到我的身上。
指尖摸過他的眉眼,眼神落到他的唇上。
有過愛侶的人會知道,那是即將吻上去前的一個小小動作。
季移星屏住了呼吸,貼在他胸膛的那隻手可以感覺到他過速的心跳。
我從不主動吻他。
算上今天,我們上了三次床,每一次,都算是被他強迫。
既然是強迫,那就不會夾雜感情,隻有欲念交織。
而此刻我即將做出一個帶著溫情意味的動作。
他喉結滑動了一下,別開眼睛。
「小叔叔,為了救你的公司。」
「你也會卑微到這種地步。」
「真是活該。」
我伸出指腹輕輕擦過他的唇,沒在意他的話,隻淡淡笑了笑,「季移星,我給你一次機會。」
「如果你說對了話,我會吻你。」
「如果你說錯了,哪怕我以後去要飯都不會再來找你。」
他的目光緩緩落到我的臉上,僵持的那兩秒鍾,他似乎在激烈地與自己對抗。
我不著急,靜靜等著他,直到他開口,嗓音格外啞,「我真的很恨你。」
說完他緊緊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我,神情絕望又哀傷。
「恨你一點也不愛我。」
「哪怕是一點點,也沒有。」
像一滴水落入湖面,泛起細微的漣漪,立刻消失不見,可到底是有過那麼一滴水,湖內就會多出那麼一滴水。
我微微抬起了下巴,貼上了他的唇,那個吻相當柔,比他吻過我的無數次都要輕。
可他的身體卻一動不敢動,纖長的睫毛像狂風中的蝴蝶,抖個不停。
我很快退開,他睜開了眼睛,情欲已經散去,他的眼裡泛起一層潋滟的水光。
我問他,「季移星,喜歡這樣嗎?」
貝殼已經撬開了口,露出最柔軟的,沒有掩飾的蚌肉,他垂了眼睛,很認命地嘆了口氣。
「喜歡。」
「還想要嗎?」
「想要。」
我拉下他,重新吻上去,這次很深,很重,氣息在曖昧的交換。偶爾分開一瞬連帶出一絲透明的津液,又立刻消失在合上的唇縫中。
我慢慢抱著他翻了身,跨坐在了他的小腹上。
微微退開一些,他還下意識地抬了抬下巴,尋求下一個吻,發現撲了個空,才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看向我。
我很難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像是放空了,又像是被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情緒堆滿,無法辨別哪一種佔領了高地。
我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輕笑,又在他有些失落的表情裡重新低頭吻住他。
季移星有句話是沒說錯的,其實我還蠻喜歡那種事的。
大概是真的寡了太多年了,人沾了葷腥,就沒辦法再清心寡欲。
27.
我在他家待了三天。
一回公司程棋看著我的臉就摸著下巴做出了評價。
「我怎麼覺得你這麼像……」
「像什麼?」
「縱欲過度了。」
「是嗎?」
他自己又把正確答案否決了,「不過想想也不可能,你跟老和尚沒差別了。」
我無所謂地笑笑,叫來助理,「叫人擬一份和望星的合作合同,具體合作方式和分成比例我已經發在郵箱裡了,盡快,順便,找一下經濟日報的記者,你知道該怎麼說的。」
他點點頭,立刻去辦了。
程棋有些不解,「望星,那不是那小崽子的公司嗎?你都說了他那麼恨你,合作是絕對不可能的,還擬合同幹什麼?」
「之前我有點思維誤區了。」
程棋還是覺得不太樂觀,「我看他之前對你那個態度,懸。」
「我說可以就可以,內鬼抓到了嗎?還有空在這跟我廢話。」
「有空多跟歐陽亦吃吃飯,免得審計一天三次往我們這跑。」
他撇撇嘴,轉身出門了。
我忙到下午七點才回家,進門彎腰換鞋的時候,聽到樓上傳來動靜,我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季移星的房間。
在那等待的兩秒鍾裡,我才發現,這個習慣,其實從來沒有變過。
即便在他走後,那扇門已經上了鎖。
我也總會下意識地朝那看上一眼。
塵封了兩年的門再次開了,季移星穿著稀松平常的家居服從那裡走出來。他總是喜歡穿得很素,灰色的棉質家居服灰色的長褲,沒有一絲絲裝飾。頂著那張豔麗的臉,有種豔而不自知的美感。
見到我垂眼問道,「回來了?」
「嗯。」我盯著他一步一步下了樓走到我身邊,順手拿過我脫下的外套掛到一邊。
就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你怎麼在這?」
他皺了下眉頭,看了我一眼,眼底有點嗔怪的痕跡,「昨晚不是跟你說了要搬回來嗎?」
「哦,沒聽到。」誰會在那種時候說事。
保姆剛好把飯端上桌,他坐在老位置上,被撤掉的餐墊又重新擺放了ṱũ⁸上來。
柳叔臉上帶著點笑意,在餐桌上換了一束他親手種的花。
我感覺到柳叔其實因為季移星的回來很開心,那我自己呢,說不上開心,隻是那塊空曠的地方重新被填滿了,很平靜很平靜。
一頓飯吃得很平常,在他走後我已經重新習慣了一個人吃飯。
而當他再次回到這裡時,我竟也不覺得突兀。
就好像,他本來就應該在這裡。
「對了,合同你助理發給你看了嗎?」
「沒看。」
我瞟他一眼,「磨蹭什麼?」
「沒磨蹭,明天直接去你公司籤吧。」
我有點震驚地放下了筷子,做了十幾年生意了,這麼草率的還是頭一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路邊買大白菜。
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我面前餐盤裡的菜,收回目光,問我,「不行嗎?」
「你還是先看看吧,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再協商修改。」
「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吧,我公司我全資控股,我說了算。」
我抿著唇,隱隱感覺到了什麼,正出神想著,餘光又瞟到他在很不經意地看我面前的菜。
我想著事情,懶得搭理他這種小動作,隨手給他夾了一筷子放碗裡。
事情一下子想通了,我轉頭想跟他說話,卻看見他低下頭吃了一口菜,嘴角帶著一絲笑。
我想說的話驀然消失在喉嚨裡,我意識到,他在高興。
因為這點小事情,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