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把你送進去的。」
「隻是早晚的問題。」
「怕你電話裡聽不清楚,所以我親自跑到這裡跟你說。」
「李陸,你比我多了一雙耳朵,希望你能聽得清楚。」
體面了半輩子的李陸,眾目睽睽之下,像條狼狽的狗。
悽厲地叫著。
他根本沒想到,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
「許詩涵,他就是個瘋狗!」
許詩涵一把抱住我,臉色慘白,「顧城,冷靜點。」
我被人合力拉開,扭頭瞪著李陸,面無表情。
李陸嚇得瑟縮在角落裡,虛張聲勢道:
「哈哈,你說這麼大聲自己能聽到嗎?你個聾子,殘疾人……許詩涵你被他騙了!」
那一刻,全世界都靜了。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
「不會吧,他是有殘障嗎?」
「許詩涵不嫌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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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婚吧。好惡心啊。」
許詩涵突然看到了我的助聽器。
她捧住我的臉,「顧城,是他說的那樣嗎?」
「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在難捱的沉默裡,我笑了笑,說:
「他說得沒錯,我耳朵聾了,一句也聽不見。」
「許總,現在你都知道了,要離婚嗎?」
……
自從 18 歲那年的暑假,我的人生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隔三岔五忍受一波議論、鄙夷或是同情。
我以為自己習慣了,可是今晚我才意識到,努力了這麼久建起的保護殼,可以輕易地被人摧毀。
我做好了看見許詩涵厭惡眼神的準備。
突然某一刻,耳朵上突然覆上了一雙手。
將所有的嘈雜隔絕在外面。
許詩涵的手在發抖,掌心卻炙熱滾燙。
我聽見了她對那些說闲話的人說:「滾。」
9
「許詩涵,實話告訴你,許家絕對不會允許你跟一個聾子結婚的。」
隔壁關著門。
裡面傳來李陸的嘶吼。
許詩涵說,「跟他結婚,是我自己的事,跟許家沒關系,跟你更沒有關系。」
「哪怕你當初命差點都沒了?」
「你成績一落千丈,回到許家,差點被你爸打死,這些年你受的苦,都不作數了嗎?」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她問。
李陸短暫的沉默後,說:「許詩涵,是不是他做了什麼,你都覺得是對的?」
「是又怎樣?」
李陸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砰一腳,踹開了大門,怒氣衝衝走了。
夜深了,人群都散了。
許詩涵來到我面前。
我說:「李陸害我成了這個樣子,也害了我媽,這些賬,我都要討回來。如果你介意,可以離婚,剩下的錢我會還你。」
「你耳朵……什麼時候的事?」
我偏開頭,「畢業的時候。我被人堵在巷子裡打成這樣的。」
許詩涵的手抖了抖,眼睛紅紅的,「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你家有錢,許家有錢有勢,他們要趕我和我媽走,我根本沒有辦法。」
「那時我唯一想的就是,你一個女孩子,千萬不要被我牽連。如果他們連你也欺負,該怎麼辦?」
突然,她抱住了我。
將頭埋進我的發間,脖頸頃刻間變得湿漉漉的。
她哭了。
我被她抱著,好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顧城,對不起。」
我苦笑道,「我寫小說的時候,沒想讓你知道——你說我劇情拙劣——」
「是我瞎說的。」
許詩涵帶著濃濃的鼻音,「我一直希望,那些都是真的。明明在小說裡,我們是在一起的。可是你卻從來不聯系我。跟你結婚我不後悔。」
我摸了摸她的頭發,「我是個聾子,他們會嘲笑你的。」
「你很好,比他們所有人都正常。」
我想起那根項鏈,問:「上次你的項鏈是不是落在別人那兒了?」
許詩涵緊緊握著我的手,臉上的表情很怪。
像自責,又像是如釋重負。
「我以為你不在乎。」
我愣了下,「你騙我?」
許詩涵的臉紅得嬌俏動人。
「我哪敢三心二意,那是故意氣你的。」
10
沒過幾天,許詩涵上了熱搜。
詞條是:「最快打臉。」
點進去,是許詩涵在鏡頭前的採訪。
「許總,就在一個月前,您還說過這本小說情節拙劣,現在為什麼又喜歡了?」
許詩涵看著鏡頭,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一直很喜歡。」
「喜歡書還是喜歡人?」
「都喜歡。」
記者問:「您臉難道不疼嗎?」
「我為當時的胡言亂語,跟他道歉,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回復道:「沒關系。」
底下一堆人問:「這是誰啊?」
許詩涵說:「顧城,我的丈夫。」
很快一條新的熱搜出現了:小說照進現實,他們 HE 了。
朋友把我單獨約出去聊過。
他問我:「你耳朵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嘆了口氣,「去看了醫生,說方案不適合,沒什麼好辦法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媽那邊不用擔心,狀態好了很多,有我在照顧,放心吧。你在這邊的情況,要不要告訴阿姨?」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就說我過得很好。」
我和許詩涵結婚的消息很快就被傳開了。
一夜之間,手機上收到了很多老同學的短信。
「我還以為她要跟李陸結婚呢,沒想到你能殺個回馬槍。」
「對了,我聽說你耳朵不好?徹底聽不見了嗎?」
像這樣的詢問,接二連三。
一開始我還回復幾句。
後來,我也不回復了。
因為有些人的言論,明顯就是帶著惡意來的。
這天劇本會結束後,我去找許詩涵。
還沒進辦公室,就聽見秘書跟許詩涵的談話。
「周女士有點生氣,喊您回去吃飯。」
「為我推了許家的婚事?」
「是。」
我這才意識到,「周女士」是許詩涵的媽媽。
我見過的。
上學那會兒,在巷子口支了個糖水攤。
跟我媽一樣。
所以那個時候,我才那麼害怕把真相告訴許詩涵,生怕她和她媽媽因此受到傷害。
許詩涵語氣很淡,「忙,沒空。」
「許總,她說您不回去,她就請顧先生過去。」
「顧城也不去。」
說話的間隙,她看到了我,筆尖一頓,合上鋼筆。
「下班。」
說完在秘書一臉驚訝的表情中,牽住了我的手。
「今天怎麼沒戴助聽器?」
「一會兒不是要見你媽媽嗎?我怕不得體。」
許詩涵臉色一僵,「不用見。」
我記得許詩涵那會兒跟她媽媽的關系還好。
這些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別這樣,他一直想撮合你跟李陸,我很介意。」
「嗯?」許詩涵呆了兩秒。
「我去跟她說。」
許詩涵攥緊了我的手,說:「好。」
晚上,李陸的父母竟然也來了。
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人,大概都是他們圈子裡的。
剛進門,李陸就熱情地走過來,「詩涵,咱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快過來。」
許詩涵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觸碰,把我拉到自己面前,「媽,這是我老公,顧城。」
眾人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
周女士板著臉,「結婚這麼大的事都瞞著我,不像話。」
「是啊,還是跟聾子結婚。」
李陸嘴快,笑著接茬。
許詩涵停在玄關哪裡,冷冷看向他爸媽,「伯父伯母,請問這就是你們家的家教嗎?」
現場的氣氛有些詭異。
李陸僵在原地。
周圍的幾家人都露出看熱鬧一般的眼神。
畢竟李陸從小被所有人寵著長大的,沒人敢跟他說句重話。
許家父母臉色不好,「他心直口快——」
「他今年 25 歲了,在別人家,罵主人是個聾子,您要是管這個叫心直口快,我無話可說。」
話落,周圍傳來竊竊私語。
李陸慌了,「詩涵,你別這樣——」
「建議你離我們遠一點。」許詩涵面帶微笑,「你真的很討厭。」
這是許詩涵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明確地表達自己的喜惡。
剩下的過程,沒人敢再拿我開玩笑。
晚餐結束的時候,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周女士硬要把所有人留在別墅裡。
我去書房給許詩涵送水果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她跟周女士的談話。
「你這樣做,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了!好不容易坐穩的位置,你就不怕被人搶了?」
許詩涵語氣冷漠,「你能過上這樣的生活,還不知足嗎?」
周女士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想再過苦日子了。你和李陸結婚,那些股東才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你之前都答應了,為什麼現在不願意了?」
「我從來沒答應過。」
許詩涵語氣厭惡,「你被李陸唆使,拿自殺來逼我,我隻想讓你消停點。」
「你就不怕我再自殺?」
「隨便,」許詩涵一臉疲憊,「公司最困難的時候,我已經撐過去了,如果那是您的選擇,我隻能尊重。」
「啪!」
她突然挨了一耳光。
周女士歇斯底裡地喊道:「你個不孝女!我當初就該生下來就把你掐死!你不配活著!」
許詩涵低著頭,說:「沒人想當情婦的孩子。」
此時隔壁門裡,傳來李陸的聲音。
「放心吧……等她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就會回來求我的。」李陸一貫的傲慢無禮,「我配她一個私生女,綽綽有餘。」
我腳步一停,轉身敲開了李陸的門。
「喲,你怎麼敢跑來找我?」
李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面露鄙夷,「實話告訴你,這婚,你結了也得離。」
「我和許詩涵不會離婚的。」
李陸冷笑一聲,「你好天真啊,真以為——」
「是你天真,許家許詩涵說了算,而你,除了狗叫,什麼都不會。」
李陸一噎,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
「顧城,你還有兩副面孔呢。我真該把你的樣子錄下來。」
他呼吸都重了,應該氣得不輕。
「我是在罵你狗啊,你聾了嗎?」
「你狗叫的樣子,真的很可笑。」
下一秒,李陸失控,一拳砸在了我臉上。
巨大的聲音即刻引來了所有人。
許詩涵第一時間衝過來,把我拉過去。
「怎麼了?」
我抬起眼睛,笑著說,「我罵他是狗。」
她眼神一動,看到地上的果盤,又瞥到了上方的監控,瞬間明白了什麼。
「李陸,我希望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陸氣得破口大罵,「他罵我!」
「我隻看到你推了他一把。」
兩家的父母聞訊趕來。
劈頭蓋臉就質問我:
「顧先生,你這事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我扭過頭,指著地上的水果說:「我想給他送點水果,誰知道他突然就動手了。」
周圍的一些客人又開始竊竊私語。
望向李陸的目光都充滿了異樣。
周女士見場面失控,急著過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都是小打小鬧,就算了。」
這是擺明了偏袒許家。
許詩涵沒再說什麼,拉著我回了房間。
關上門,她一言不發地盯著我。
我摸了摸她有些紅腫的側臉,「明知道會被罵,還要跟你媽媽拌嘴?」
「你不也是……明知道會被欺負……」
許詩涵噘著嘴跟我置氣,樣子有些可愛。
我沒有說話。
我不想讓李陸隻是從雲端跌下來,還想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監控給我留著,我需要。」
許詩涵情緒低落地嗯了聲。
她手腕上還有一道疤痕。
身體上的疤有很多,又小又密。
許詩涵說是磕的。
我問:「許詩涵,許家對你這麼壞,你為什麼還要來?」
她沉默了很久,說,「錢不夠,怎麼能去找你。」
「我不知道你需要多少錢,但我總覺得,應該是越多越好。」
「那張卡我辦了很久了,就是留給你花的。」
「裡面有我的全部身家——」
我吻住了她的唇。
將她的話堵在喉嚨裡。
許詩涵的氣息瞬間亂得沒邊兒,「顧城,是因為錢嗎?」
頂窗的雨滴剛好蓋住了雜音。
我說:「不是,因為愛你。」
夜深了,我看著頂窗外的月亮在雲層裡晃動。
在某一個,突然破開雲層,綻放出一縷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