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說我目無尊卑,肆意妄為。


忘記了作為一個妃子的本分。


令我夜夜跪在養心殿前。


學學別的嫔妃是怎麼侍寢的。


今夜被抬進去的,是宋貴人。


明月高懸,殿中嬌聲軟語,聲色靡靡。


可這檔子事,和蜜蜂交尾有什麼區別呢?


實在是無趣。


我聽困了,垂著腦袋,打起了瞌睡。


半夢半醒間,卻聽見殿門猛然開合。


有人怒氣衝衝、居高臨下地拽住了我的衣領。


一睜眼,正看見蕭凜氣到扭曲的臉。


「蘇不遲!」


他出來的倉促,敞著前襟,衣衫不整。


我蹙著眉,正想問他發什麼瘋。


蕭凜卻猛然在我脖頸處埋首,手臂緊緊錮著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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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溫熱的液體滲透我的前襟。


「遲遲,你不嫉妒麼?」


他的聲音在顫抖。


他在害怕。


因為他發現,我真的不在乎。


嫉妒?


我茫然撫著心口,皺著眉問他。


「嫉妒是什麼?」


蕭凜僵住了。


他問:


「你看見別的嫔妃侍寢,是什麼感覺?」


我想了想,又反問。


「關我什麼事?」


他滿眼不可置信,「還有呢?」


「困。」


他死死盯著我。


我想,這個時候,他想聽我說點什麼。


於是我斟酌著開口。


「說實話,陛下,我感覺宋貴人是裝的。」


「實在不行,你喝點鹿血酒?」


蕭凜卻像沒聽到。


盯著我的心口,喃喃自語。


「錯了……錯了。」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個神情……不該是這個反應……」


我道:「那是怎樣的?」


蕭凜攀上我的肩膀,逼我低頭。


「遲遲。」


他聲音發緊,近乎哀求。


「你對朕,笑一笑。」


我揚了揚唇角。


蕭凜卻近乎發狂。


「不是!不是這樣笑!」


「你看著朕!」


「為什麼你的眼睛裡,沒有朕了?!」


他弄痛我了。


我不耐煩地打掉他的手。


「陛下,木偶本來就是這樣的。」


「非人之物,既不會笑,也不敢奢求通曉情欲——」


蕭凜紅了眼,聲嘶力竭地打斷我。


「不會的!」


「你明明,你明明很愛我的!」


我好奇地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笑得沒心沒肺。


「是嗎?」


「有多愛?」


他怔怔看著我,忽而偏頭嘔出一大口血。


倒像是,真的傷了心。


8


蕭凜不信。


他說,我還是愛他的。


我隻是病了。


忘記了「愛」這種感覺。


多荒唐。


可蕭凜為自己找到了理由。


他說,他的貴妃是因為生了病,才不會笑了。


於是他廣求名醫,為我治病。


隻要能治好我,賞賜黃金百兩。


還真的讓他找到了這樣一個人。


南詔的大祭司進京,是個輕暖的冬日。


木偶怕潮,偏偏上京冬日多雨,水汽浸的我總不舒服。


那天久違逢晴,我躺在殿外曬太陽。


忽而聽見輕快的銀鈴聲。


我睜眼,深紫的衣擺垂落在眼前。


再往上,少年有一雙邪氣的眼睛。


他彎起唇角,虎牙尖尖。


「你好啊,小木偶。」


歡快的語調,討喜的容貌。


可是下一句,就沒有那麼令人愉快。


「你的夫君——大魏的皇帝,請我為你治病。」


9


第一眼看見雲泱,我就討厭他。


因為他一眼看破我的真身。


也因為他那雙妖孽般的眼睛。


總讓我覺得,他藏著壞心思。


「哎,小木偶,你躲我幹什麼啊?」


剛以為把他甩開了。


下一刻,這人又笑意盈盈地出現了。


「藥晾涼了,可以喝了。」


青瓷碗貼上我的唇齒,我抗拒地偏過臉。


「我說了,我沒病!」


這人像是故意折磨我。


熬的藥奇苦無比。


雲泱搖頭嘆息。


「可是陛下覺得你有病啊。」


「而且,你不覺得自己現在,情緒多了一些嗎?」


他扳著我的肩膀。


語氣近乎誘哄。


「再喝一點吧,娘娘。」


我盯著那張笑吟吟的少年臉。


望進他惡意滿滿的眼睛。


忽然也笑了。


「好啊。」


我拽住他的胳膊,使了個巧勁。


漂亮邪氣的少年瞬間跌坐在我懷裡。


我將瓷碗貼緊他色澤殷紅的唇。


「你們南詔國那麼多毒蟲。」


「我真是害怕,你拿這些東西來害我啊。」


「不如,你先喝一口?」


雲泱盯著我看了幾秒。


他抬手奪回碗,仰頭將裡面的藥一飲而盡。


「小木偶。」


他用袖擺擦了擦唇邊漆黑的藥汁。


故作哀憐地嘆息。


「你這樣看我,倒令我有些難過。」


我捻了捻指尖,挑眉回望。


「你看起來這樣清白無辜,難不成幹壞事的人,是我?」


我可不會忘記。


昨日他以為我睡去,在我枕邊落下的低語。


——「多漂亮的小木偶啊。」


——「會是我的蠱蟲,最好的容器。」


10


蕭凜最近很高興。


其一,皇後的胎象安穩,他的嫡長子就快要出生了。


其二,雲泱的藥起了效果,我看起來不再是死水一潭。


「遲遲。」


蕭凜拉著我的手,款款深情。


「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等你好起來,我們就回到從前,好不好?」


我怠倦地闔著眼睛。


蕭凜自討沒趣。


又絮絮叨叨說起些我們的舊事來。


他也曾向阿爺學過一門技藝,會為我點黛畫眉。


我們年少情深是真。


他後悔當初剖心之事,隻是一時情急,別無他法。


說到最後,他拿出那塊被我摔碎的定情玉佩。


碎玉已經被他用金鑲嵌拼好。


如同從未被摔碎。


他說——


「遲遲。」


「朕盼與你和好如初、金玉良緣。」


說著說著,蕭凜靠在我的肩頭睡著了。


……事已至此,他竟還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我掂了掂那塊金鑲玉,又撫了撫心口。


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我卻隱約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


是什麼呢?


憤怒。


從前蕭凜負我,我覺得委屈、難堪、困惑。


卻唯獨沒有憤怒。


一直以來,我壓抑著自己的攻擊性。


我的刀刃隻揮向自己。


如今,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我卻憤怒。


我被豢養、被辜負、被剝奪。


所以,我憤怒。


金鑲玉碎落滿地。


我抬手,碎玉被指尖千百道無形的絲線所牽引。


在我的動作下,一點點升到半空,虛虛拼合成原來的形狀。


差點忘記了。


阿爺能夠操縱最好的木偶戲。


而世上唯一得他真傳的,就是我。


再松手,絲線低垂,收回指尖。


碎玉失去牽引,劈裡啪啦砸落在地。


蕭凜被驚醒。


看著一地碎金碎玉,聲音發緊。


「遲遲,你做什麼——」


我痴痴笑起來,「真好玩。」


11


闔宮上下皆知,貴妃復寵。


皇上一得空,除了去皇後的鳳鸞宮,就是往貴妃宮中跑。


皇後坐不住了。


這日,趁著蕭凜在御書房議事。


她挺著肚子,趾高氣昂地殺來了。


剛跨進殿門,就冷冷開口。


「跪下。」


我抬眼,「什麼事?」


皇後被氣笑了。


她負著手走了一圈,環視著我殿中的陳設。


臉上都是勝利者的神情。


「陛下最近真是疼你,花瓶、如意、紅珊瑚……給你送了這麼多東西啊。」


「不過,妹妹還不知道吧?」


她捂著嘴,輕笑起來。


「這些東西,都是先送到鳳鸞宮挑。」


「本宮挑剩下的,才送到妹妹這裡來。」


我平靜地回望著她。


不懂她在狂吠什麼。


「所以呢?」


所以呢?


身外之物而已。


御花園的名花,和冷宮的雜草,並沒有什麼區別。


最先挑走的珠玉,最後剩下的珊瑚。


這些,很重要嗎?


皇後被我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激怒。


「你?!」


她手上鮮紅的蔻丹,險些戳到我的鼻子。


「本宮警告你,莫要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瞧瞧。


多漂亮的臉,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欣賞了一會皇後扭曲的臉,有些困了。


打了個哈欠,敷衍道。


「知道了。」


轉身,就要回去睡覺。


眼前卻有黑影一閃。


值守的小太監驚恐地扯著嗓子。


「有刺客——!」


我抬眸,皇後嬌呼。


被刺客劫持的瞬間,我看見她朝我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扶著小腹,梨花帶雨。


變臉的速度,比我看過的雜技還快。


刺客看向我身後,桀桀怪笑。


「陛下,想救皇後,拿貴妃來換。」


我回眸,蕭凜一身便服,站在幾步外。


一副匆匆趕來的樣子。


我想起來。


蕭凜說過,今天給我帶從前城北那家鋪子的桂花糕。


我的目光落在他懷中揣著的油紙包上。


他會怎麼選呢?


蕭凜察覺到我的目光。


撇開眼,嗓音發緊。


他說。


「放過皇後。」


這就是要舍棄我的意思了。


蕭凜沒有看見。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皇後勝利者的笑容。


雲泱附在我耳邊,咬牙切齒。


「她明明——」


她明明,就是自導自演。


12


那股久違的感覺又湧上來了。


我撫著心口,不可抑制地感覺憤怒。


指尖發痒,其中藏著的傀儡絲線蠢蠢欲動。


我看著身姿筆挺的蕭凜。


忽然想起一件事。


蕭凜的殘疾,是阿爺治好的。


阿爺哪裡懂得什麼醫術。


不過是用固定木偶幾個重要關節,讓木偶可以行動的原理。


將材料置入他全身關竅,讓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而阿爺用來造物的材料,從來隻有一種。


劍嶺木。


所以——


我的眸色暗了暗。


蕭凜的身體裡,有和我出自同源的木頭。


幾乎是本能。


我下意識抬手,千百細到極致的傀儡絲從我的指尖湧出。


它們嗅到蕭凜身上熟悉的氣息。


裡應外合,牢牢將他的身體牽制住。


藏著袖中的手再一推拉。


蕭凜滿臉驚恐、踉跄上前——


往刺客的刀上撞去。


胸膛上,瞬間出現一個血洞。


我玩心大起,牽著絲線,又是一退一進。


又戳出一個血洞。


驚的刺客連下一步幹什麼都忘了。


皇後哭叫,「陛下!」


真好玩。我想。


慨他人之慷,是不對的。


你的皇後,你的嫡長子,自然要你自己去救啊。


既然你不敢,這出英雄救美,就由我勉為其難幫你演完。


我笑彎了眼睛,卻沉聲道:


「帝後情深,陛下不惜以身犯險,救回皇後。」


「若陛下今日不幸駕崩——」


蕭凜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我還沒玩夠呢。


嚇傻的侍衛們反應過來。


撲上去救駕。


這些刺客哪裡有這個膽子傷蕭凜。


紛紛作鳥獸散。


皇後這不就得救了嗎?


皇上這不沒死嗎?


所以,為什麼非要犧牲我呢?


我拍著手,哈哈大笑。


「帝後情深,果然是帝後情深哪!」


雲泱猛然攥住我的手腕。


眸中滿是震驚。


「你做了什麼?!」


「嗯?」我無辜地眨眨眼,「你說什麼?」


他狐疑地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卻一無所獲。


我輕笑著拍開他的手。


「雲泱,你又弄疼我了。」


13


皇後受驚,生下一個死胎。


她做的孽,終究還是果報在了自己身上。


蕭凜龍顏大怒,無暇顧及自己身體的異樣。


下令抓住當天的刺客,嚴刑逼供。


幕後主使很快就浮出水面。


——皇後。


皇後哭著辯解。


「臣妾隻是覺得貴妃跋扈,想要小懲大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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