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多染著世俗氣息,過於鮮活,唯有牆下那人,一身白袍飄逸,像是天上仙人。
人是有劣性根的。
越是不染凡塵,就越想沾染分毫。
那一刻,我臉頰有些不爭氣地犯了紅。
到底是見識不足。
可我剛開口說些什麼時,院子外傳來動靜,被我支走的丫鬟回來了。
唯恐被叔叔伯伯發現,又得絮絮叨叨好些時日。
我隻得趕緊掙扎爬下來。
驚鴻一瞥,本該轉身就忘懷,也不知為何,至今還會記得。
再相見,卻未曾想到過會是如今這般情況。
思緒逐漸回籠。
我看著面前的裴忌,對方此刻也正看著我,眼中一片從容,仿佛已然知曉了一切。
半晌,他衝我微微點頭,語氣嫻熟得像是個老朋友。
「好久不見。」
我本就有所圖謀,自不會矜持,言語間還帶著似有若無的撩撥。
「的確是好久不見,我的那束海棠花,你可至今還未還給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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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聽出我言語中的揶揄,裴忌嘴角弧度微微勾起。
雖不明顯,但到底沒有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這讓我很滿意。
他未曾立刻應答,而是轉身走進小屋。
我跟在他身後。
小屋內的布局很是雅致,一方木桌,我倆對立而坐。
他親手替我倒了一杯茶。
推至我面前,緩緩開口。
「如今還還不了,得再過些時日,可好?」
本就是打趣。
一束鮮活的海棠花,被我從枝頭摘下,就算細心養著,也會逐漸走向枯萎。
更別提距今已有一年有餘。
怕是那支海棠花,早已成為了花泥吧。
可他既然給我遞了話頭,便是有了來日再相見的理由,我自然不會拒絕。
「行啊,那我可等著我的花呢。」
裴忌點點頭,算是應下了。
我倒還沒忘記此行的目的。
遂自報家門:「蕭王妃是我阿姐,我是江南沈家的家主,沈枳意。」
聞言,裴忌抬眸看了我一眼。
「裴忌。」
「你就是國師?」
我故作驚呼,用帕子捂著嘴,做出一副慌亂模樣。
裴忌依舊還是那副冷冷清清模樣。
「你既然能尋到這裡來,自是知道我是誰的,不必如此。」
很顯然,裴忌並不是個會看人眼色的人。
見他把話說得過於明白,我也省了那些彎彎繞繞,直接切入正題。
「我聽聞,你跟我阿姐有私交?」
說話間,我有仔細觀察裴忌的神色,剛才還分外從容的人,此刻眼裡染上了一抹異樣。
安嬤嬤果然沒有騙我。
半晌,裴忌才開口回應:「曾經,是摯友。」
「為何是曾經?」
面對我的追問,裴忌這次並沒有再回我的話,而是扭頭看了一眼花圃。
他不願回答,我自然也沒法逼迫。
不過,但我依舊能看出來,他對我沒有敵意,甚至還有些許縱容。
或許,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
但他眼神中所流露出的異樣,顯然知道其中內情,可他不願意告訴我。
為什麼呢?
我心中思緒萬千,像是一團亂麻似的,卻怎麼也抓不住最關鍵的一部分。
阿姐,如今又到底在哪?
又或者說,她還活著嗎?
心中思緒萬千,心口莫名刺痛。
我身子微微蜷縮。
心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感漸漸加重,我有些難以喘息,扶著桌邊大口大口喘著氣。
「你怎麼了?」
許是發覺了我的異樣,裴忌微蹙著眉,起身朝我走來。
我搖搖頭,艱難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白瓷瓶。
裴忌接過瓷瓶,從裡面倒出了一粒藥丸,塞進我嘴裡,又替我喂了杯茶水。
吃了藥,那股劇痛才漸漸緩解。
我臉色此刻應當是不好看的。
「打娘胎裡帶來的毛病,這些年看了不少郎中,但都無濟於事。」
聽著我的話,裴忌那清冷的面龐上,才終於多了一絲異樣。
「放心,會治好的。」
對此,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若是沒出阿姐這件事,我應當就要聽從長輩吩咐定親,然後準備為沈家開枝散葉。
而我這身子,一旦有孕,生下孩子的那一日,便會是我的死期。
阿姐曾因為這件事情抹了太多次眼淚,可她也沒有辦法。
我們從小錦衣玉食,無論天南海北何種奇珍異寶,隻要開口,就一定能夠得到。
可以說,自幼得意,無人不偏寵。
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姓沈。
家族供養了我,我也得到了諸多好處,自然說不出冠冕堂皇的話,推卸我的責任。
早已接受的事實,沒什麼可傷懷的。
我甚至還能和裴忌打趣兩句。
「聽聞國師是玄門弟子,堪比天上仙人,一身血肉有起死回生之效,尤其那心頭血,加入藥裡,無論什麼疑難雜症,頃刻間都能消失,不知是否是真的?」
裴忌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搖頭。
「是能入藥,但你的心疾,我的心頭血卻救不了。」
他說得太認真,不像在說謊,我多少有些失落。
如此,便真的再無辦法了。
好在我隻傷感了一瞬,就很快恢復如常:「人各有命,能活多久是多久吧,我不貪心。」
他這次沒有再回我。
沉默喝茶,直到離開時,身後風裹挾著聲聲呢喃。
恍惚間,我似乎聽見了他說:「沈枳意,你會長命百歲的。」
6
回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我剛走入王府大門,就瞧著有一抹靚麗身影,朝著阿姐院中走去。
這幾日下來,王府後院的那些姬妾,我也算是一一見過。
可這女子的背影,太陌生了。
見狀,我趕忙跟了上去,進入阿姐院子時,院裡下人不知因何全部被遣散開。
無人通報,反倒給了我機會。
我坦坦蕩蕩走進院子,一進去就聽見了房內的爭吵聲。
「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我是什麼東西?我是蕭王妃,不是你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蕭王妃?呵……」
「宋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王爺已經娶了我,我才是王妃。無論你再如何去王爺那裡獻媚,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
二人的爭吵之聲越來越大,我倒是想繼續聽下去,奈何房門已經被人從裡推開。
「意兒?」
她看見我,神色明顯慌張,急忙忙朝我走了過來。
我先一步開口:「阿姐,我今日外出踏青,回來本想陪你一同用晚膳。剛走進院子,就發現無人看守,屋內好像是在爭吵,可是後院姬妾欺負你了?」
說話間,屋內的宋湄此刻已經走了出來。
她容貌豔麗,雖比不上阿姐,但到底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聞言,她冷哼一聲:「姬妾?我乃宋國公嫡女,身份貴重,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比得上的!」
她說這話時,站在我身旁的卿卿臉色明顯一變。
我不動聲色收回打量目光。
而後開口:「宋國公嫡女又如何?我阿姐是蕭王妃,皇室兒媳,君君臣臣,你那當國公的爹爹,沒有教過你君臣有別的道理嗎?」
宋湄像是有些被我氣到,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拂袖離開。
臨走前,她咬牙切齒衝我笑:「沈枳意,咱們來日方長!」
「行啊,我等著你向我出招。」
我毫不避諱地接了她的話,然後攙扶著卿卿進入房間。
一進屋,她就開始用帕子抹著淚。
「我來到京城後,就因為商女的身份,被世家貴族的女子所排擠,唯有宋湄,起先溫柔小意,一口一個姐姐喊著我,我也是真心待她。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看上了王爺,想入王府。如今,我和她算是撕破了臉皮,但她畢竟是宋國公嫡女,若當真想嫁給王爺,我也是阻止不了的。」
說罷,她又嘆了一口氣,伸手輕撫著自己的小腹。
「要是她真的入了王府,也不知我這肚子裡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降生。」
我掩飾眼底冷意,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好妹妹模樣,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溫柔開口。
「阿姐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聞言,她這才笑了起來。
而後又似作無意,拿出一張花箋,遞到我手中。
「我如今身子重,去不了春日宴,勞煩妹妹替我跑一趟了。」
我含笑應聲,自無有不應。
臨走前,她又多叮囑了句:「那日,宋湄肯定也會去,你且小心些,莫被她欺負了。」
這話的潛臺詞,我自然也聽得懂。
要想不被欺負,要是想保護姐姐,那最好就先動手。
她,想玩一出借刀殺人。
可我不會成為她的刀,我隻會把這場局,攪得更混些。
故而,回到海棠院後,我又送了封信出去。
沈家世代從商,如今富可敵國,京城自然也有沈家的鋪子,和不少能為我做事的掌櫃。
信中,也隻提了一件事。
那就是查一查。
這宋家,到底有幾個女兒?
7
春日宴,來了京城大半的世家閨女和夫人們。
宋湄自然也在其中。
她一身豔麗紅裙,襯得容貌愈發嬌豔,身邊圍了不少小姐妹,大多都在恭維。
見我出現,宋湄沒有掩飾半點敵意。
直接來到我面前,輕笑出聲:「沈姑娘應當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吧?待會兒可能會有些表演,彈琴也好,作詩也罷,若是輸了,可得罰酒。不過沈小姐應當酒量不錯,跟著家裡人做生意,見識可比我們多多了。」
聞言,有好幾個貴女聚集在一起,毫不掩飾對我的惡意。
「商女啊,那雙手應該隻會打算盤吧?」
「滿身銅臭味,可別讓我們沾染上了。」
「仗著姐姐是蕭王妃,就想融入我們,實在是太可笑了些。」
「……」
你一言我一語,被當槍使的這幾個世家小姐,一看就是沒什麼腦子的。
我自也不會因為這些話而惱羞成怒。
甚至還能言笑盈盈,看向那些小姐。
「這位小姐頭上戴的釵子,好像就是我家首飾鋪新出的。還有這位小姐身上這件流雲錦,好像也是我家的。若是不想沾染我身上的銅臭酸氣,這些東西可千萬不要穿戴,否則沾染上了銅臭氣息,那我可就罪過大了。」
說罷,剛才還口出惡言的她們,一個個被噎住,反倒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畢竟這偌大京城裡,每次最時興的首飾衣裳,都是我沈家鋪子裡出來的。
無人再和我嗆聲,宋湄臉色微冷:「沈姑娘今日想表演些什麼呢?」
說罷,未曾等我開口,人群中傳來輕微躁動,緊接著一個年輕男子便走了過來。
「早就聽聞宋二小姐溫柔端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話多少帶了些諷刺意味。
或許,本就是真的在諷刺。
宋湄臉色不好看,可竟然也沒敢還嘴,還恭恭敬敬向那人行禮。
「臣女拜見安王。」
安王,當今陛下的十一子,周慕。
他母妃曾是最得寵的淑妃娘娘。
可後來淑妃一朝失寵,傳言和侍衛有染,連帶著周慕的血脈,也存了疑。
可以說,如今的周慕,是眾位皇子中最不受陛下待見的。
但他到底天家血脈,君臣有別。
便是心裡看不上,可眾目睽睽下,一句沈國公教不好女兒,就足夠毀了宋湄的名聲。
所以,該低頭時便還是得低頭。
但周慕沒看她,而是徑直走到我面前,眼睛直直盯著我,不知在瞧什麼。
我也不懼,恭恭敬敬行了禮,而後對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