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今日他也不會來救我了。
聽完我的分析,裴忌沉默一瞬,然後竟然低低笑出了聲。
他搖頭,再沒了從前的淡然,眼裡倒是染上了一抹打趣。
「我取的那捧心頭血,並非為你阿姐。」
「至於我和你阿姐的關系,我從未說謊,隻是摯友,僅此而已。」
「但如果你是想問我,為何願意冒死來救你——」
「那我可以告訴你,並非因為你阿姐。」
他一口氣說了不少的話,傷口本就還在流血,這下子面色愈加蒼白了。
我故意不去看他的傷口,而是直接追問。
「那是因為什麼?」
裴忌沒回答,隻是看著我笑,一直笑。
某一刻,我腦子裡生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我否掉了。
「國師大人當真好心計,三言兩語便想將我繞進去,你可知你如今處境,性命全捏在我手裡。」
他坦然點頭,絲毫不慌。
「所以,你要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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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又慢裡斯條地將他衣服合攏,看著手指沾染上的鮮血,抹了一點沾在他唇上。
「裴忌,你知道的對不對?」
知道我的阿姐,究竟去了哪裡;也知道這荒誕的一切,最終的秘密。
他默然,又是避而不答。
直到我起身,他才又一次拽住我的手,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玉,放在我掌心。
「你阿姐說,若是你見到這個,便會相信我。」
我低頭,看著掌心的那塊玉。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但雕刻得很是粗糙。
這是我當初送給阿姐的生辰禮。
上面還有阿姐的名字,是我親手所刻。
「你阿姐曾說,她的妹妹古靈精怪,雖然身子孱弱,可向來樂觀。那年生辰,你親手選了這塊玉,刻下了你阿姐的名字,你阿姐很歡喜。這塊玉也成為你們姊妹之間心照不宣的情誼。」
聽完他的話,我伸手撫摸著那道熟悉的字跡,心裡觸動不已。
「裴忌,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我聲音已然有些哽咽。
我了解阿姐的性子。
這是我送她的生辰禮,就算是被她親手所毀,也絕不可能贈予他人,更不會告知別人,這是我所送的。
能在裴忌手中,那定然對他是極度信任。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沒事,我可以自己查。」
說罷,我將那塊玉收好,然後又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絲帕,以極快速度掃過他口鼻。
裴忌瞪大了雙眼,可到底躲閃不及,最終暈厥。
見他昏了過去,我才緩緩起身,走到洞口外,將一早就備好的信號彈拿了出來。
我沈家特制的信號彈,一經發出,就定會有人來救我。
10
裴忌醒來時,那個女人和周崇都已經到了寺廟裡。
一見到我,她就迅速握住我的手,滿眼擔憂模樣。
「意兒,幸好你沒出事。」
我也配合著掉了兩滴淚,而後又將目光落在周崇臉上。
他此刻正看著我,眼神復雜。
我想,他應該是在生氣,未能如計劃般英雄救美,還因此傷了裴忌。
得罪了國師,這對他的皇位之爭可是大大的不利。
但我隻當作看不見。
目光落在裴忌臉上,露出滿臉擔憂。
「國師大人,您終於醒了。若非您偶然路過救下我,或許此刻我已經丟了性命。」
說話間,我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
和裴忌姑且算是明牌。
彼此心照不宣,他見我演戲,隻是眼角抽了抽,倒也沒揭穿。
半撐著身子坐在床榻上,一副清清冷冷模樣。
「碰巧路過罷了。」
說完,我面前的這個女人又看了看裴忌,她走上前,微微行了個禮。
「還要多謝國師大人救下舍妹了。」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
這個女人,似乎和裴忌之間,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不像是好友,但也不是陌生人。
一切,似乎更復雜了。
我不動聲色地觀察面前這幾個人的表情,最終決定走向周崇。
「姐夫,這京城好不安全,我有些害怕。」
面對我的突然示好,周崇先是愣了一瞬,而後嘴角弧度勾起,肉眼可見的愉悅。
「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我故意沒去看那個女人,也沒有看還躺在床上的裴忌。
但我知道,他們此刻的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但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隻跟在周崇身邊,裝出一副害怕到了極致的樣子,時不時再掉幾滴淚,露出一副全身心依賴模樣。
良久,前來追查匪徒的大將軍,說是有要事告知周崇。
他走了出去,裴忌這才開口:「房中血腥味太重,王妃還是不要待太久了。」
聞言,那女人瞧了我一眼,眼底有些復雜。
然後點點頭,便在丫鬟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一走,裴忌便沒了先前那副淡然模樣,而是微蹙著眉,目光緊緊落在我身上。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周崇就是想要利用你。而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利用,如何能讓對方死心塌地,你身為沈家家主,縱然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也必定不會什麼都不懂。沈枳意,他不是個好人,你應該離他遠些,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了然,轉身看著裴忌,衝他笑了笑。
「你明知我想知道什麼,可你不願意告訴我,那就別攔著我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真相。」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開口,可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最終沉默了下來。
半響,才隻說了一句:「你隻需要知道,你可以信任我,我可以保護你。」
這話可真好聽啊。
沒有人不喜歡聽漂亮的話。
可像鮮花。
越漂亮,或許就越有毒。
可是人,總得面對現實。
11
之後幾天,我一直都待在王府內,並沒有再出去過。
先前讓人查探的消息,也逐一有了回應。
譬如宋家,宋湄是嫡女,自幼金尊玉貴,性子也養得極其跋扈。
宋家有不少兒女,那些庶女都受過她的欺負。
更有甚者,被她毀了容,丟到莊子裡自生自滅。
如此蛇蠍毒婦,要是能入蕭王府,可就熱鬧了。
隻有足夠熱鬧,足夠亂,那些隱藏在陰暗裡的秘密,才能夠一點點浮現出來。
而這個機會,也很快就來到了。
天子壽宴,普天同慶。
原本,我作為一介商女,是沒有資格參加宮宴的。
可我阿姐是蕭王妃,我亦是沈家家主,又提前準備了一顆延年益壽的丹藥敬獻帝王。
如此,龍顏大悅,我奉旨入宮參加宮宴。
進入皇宮,處處都是規矩。
我安靜坐在自己的位置,卻也依舊免不了有人前來刁難。
宋湄走過來,一開口便是極難聽的話。
「像這種宮廷宴會,你這輩子恐怕也隻能參加這一次,好好享受著吧。」
說完,她又含情脈脈看向周崇。
對方微微點頭,談不上多熱情,可卻也絕不算冷淡。
換句話說,他在給宋湄機會。
我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姐」,她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握著杯子的手幾乎扭曲。
在王府裡時,偶然我也會看見有姬妾爭寵。
她雖然每次也會眼露不悅,可卻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帶著恨。
這就很有意思了。
我看著面前這幾人各懷鬼胎的模樣,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眼見宋國公走過來,我直接牽起卿卿的手,一同走到宋湄面前,語出挑釁:「宋國公當真好家教,教養出的女兒整日想著如何勾引別人的丈夫,就這麼恨嫁嗎?」
我這話說的聲音可不小,加之這件事本也是真的。
從前,大家或許都隻是在私下討論,如今見我直接攤到明面上,都忍不住有些想笑。
宋國公一把年紀,向來受人愛戴,何曾受過這般屈辱?
他伸手狠狠摸了一把胡子,然後冷哼一聲:「我宋家教養女兒不行,你沈家倒是不錯,家主竟然是一介女子,也不怕偌大家業,全都毀在你這小小女子身上!」
我當真覺得他這話是一點攻擊性也沒有。
他可以說我不夠聰慧,也可以說我沒有能力,卻偏要拿我是女子說事。
換一種說法,這是他認可了我其他方面的能力。
所以我一點也不惱怒,甚至還笑了起來,端著酒杯向他敬了酒。
「可偏偏是我這小小女子,成為了沈家家主,就連宋國公您身上穿的這身衣服的布料,也是我這小小女子派人做出來的。我想,您應當還算滿意,否則也不會在今日穿在身上。」
可以說,今日入宮參加宮宴的絕大多數人,衣裳布料和首飾,大多都是出自我沈家。
甚至還有好些首飾的款式圖,都是我親手所繪。
是男子?還是女子?
又有何區別呢?
見我不卑不亢回話,宋國公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否則像是在跟我這小小女子計較。
故而,他隻能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阿姐」身上。
「你這妹妹,倒是伶牙俐齒啊。」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卿卿看著宋國公,總有一種不自覺的謹慎和恭敬。
我想,那個猜測,又被我驗證了幾分。
而這個小插曲過後,我有注意到周崇和坐在對面的宋湄交換了個眼神。
而後宋湄便走到了我身旁。
一如我所料,倒酒時不小心崴了腳,酒水全部都灑在了我的裙子上。
我也並非什麼都沒做。
在她將酒水灑到我身上時,我佯裝驚愕,也將杯中的酒倒在了她的衣服上。
宋湄驚呼一聲,而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全然忘記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殿前失儀乃是大罪。
這般場合,也有提前多帶幾套衣裳,還有專門供人休息的寢殿。
一切都似乎順其自然。
我起身,跟著那個婢女往後殿走去,臨走之時我還看了一眼裴忌。
他此刻也正盯著我看。
那眼神裡,倒不是擔憂,反倒像是無奈。
或許,他的確有那麼一點了解我。
我收回目光,跟著宮婢離開,還調整時機往嘴裡塞了顆清明丹。
這丹藥價值千金。
生意場上,總有太多腌臜事,這丹藥能讓人清明,不會輕易中招。
一如我所料,供人休息的寢殿裡有著濃鬱的燻香。
那宮女一進去,就不自覺屏息凝神,然後又找了借口匆匆離開。
宋湄就在我隔壁的房間。
房門敞開,她已經換好了衣裳,臨走前看見我,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走了進來。
她就站在門口,眼神冷漠。
「沈枳意,其實比起你姐姐,我更討厭你。」
我衝她笑笑:「你是否討厭我,對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或許是我眼裡的輕蔑太過明顯。
她本就性子急,此刻直接提著裙擺衝了進來,氣衝衝開口:「你不過就是一介商女,有什麼資格敢這麼同我說話?」
「就憑王爺需要我,我有很多的錢,不是嗎?」
她喜歡周崇,我就要用周崇刺激她。
直到她在這房間待的足夠久,臉頰開始泛上不正常的潮紅,我這才緩緩起身。
「你想算計我,我用同樣的手段報復回去,不算欺負你。」
說完,我徑直走出房間。
但我沒有關門,看著她匆匆追出來,即將踏出門檻前。
我又一次開口:「機會可隻有這一次,我讓給你,你確定不要嗎?」
宋湄腳步微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徑直轉身。
我想,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往後命運如何,她也怪不了任何人。
走出宮殿後,我剛剛想四處逛逛。
卻沒想到一個轉角,就看見了不遠處站在月色下的裴忌。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