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湊趣,我出來時隨手買了盞海棠花燈。
順著人群往前走,整個街道都格外亮堂,兩側掛著一盞盞花燈,市集中心還有著各種玩樂的地方。
我本無意去湊這個熱鬧。
隻是我沒想到,我會遇見裴忌。
他依舊穿著那身白袍,隔著人群看向我,倒是少了初見時的清冷,像個人了。
我勾了勾唇角,看他一步步走向我。
「國師大人也有完成不了的心願嗎?」
花燈節的最後,是放一盞花燈,許一個願望。
大多數人的一生都太苦。
需要寄託。
所以總愛許願,祈求上天憐憫,這日子才能好過些。
從前我是萬萬不信的。
想要的東西,就得靠自己去爭取搶。
但如今許是心境不同了。
我也想放一盞花燈,求一求老天爺,讓我早日找到阿姐。
聞言,裴忌垂下眸,似在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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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是人,身為人就有欲望,就會有想得到的東西,我沒你想的那般出塵。」
「正好,我也沒覺得你是仙人。」
聽著我的話,裴忌眼角染上了淡淡笑意,目光又落在我手裡的海棠花燈上。
「那一起放一盞花燈?」
我點頭,說了聲好。
接著並肩而行。
但他到底名聲在外,國師的身份足以讓眾人對他無有不敬。
想要在這般熱鬧場合玩得愉快,就得遮掩些。
所以我給他買了個狐狸面具,戴上的那一刻,向來清冷出塵的裴忌,倒像是隻狐狸。
莫名的,有點撩人。
隻是如今場合不對,時間也不對。
我沒法生出多餘的旖旎心思。
再往前走,就走到了河邊,已經有許多人開始在放河燈了。
裴忌買了兩盞,又將毛筆遞給我。
「寫下心願吧。」
我點頭,心願也隻有那一個,寫完後我就和裴忌一同將河燈放進了河裡。
我問他寫了什麼。
他沒說,隻目光溫柔地盯著那盞燈。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看我,隻說了一句:「人有七情六欲,我亦不能免俗。」
說話間,不遠處有人開始在放煙花。
漫天煙花齊綻,他垂眸看我,眉眼染上些許暖意,可偏偏戴了狐狸面具,像是永遠也觸及不到的神明。
我別開眼,不再看他。
裴忌也收回了視線,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支海棠花簪。
「欠你的海棠,如今還你。」
我伸手接過那支簪子,應當是親手雕刻,玉簪通體冰涼,握在手裡很是舒服。
沒有人不喜歡用心的禮物。
我亦不能免俗。
或許是此刻氛圍極好,我將那枚簪子又遞給了他。
「那就替我親手戴上吧。」
他點頭,拿著簪子微微俯身,然後將它插在我的發際上。
我衝他笑,問他好不好看。
他耳尖微紅,抿著嘴輕嗯一聲,然後狼狽別開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無人說話,氣氛又變得詭異起來。
良久,他開口:「沈枳意,你會一直留在京城嗎?」
他聲音一貫清冷,可不知是否我的錯覺,我竟然聽出了一絲緊張。
自然,我也沒有半分猶豫。
就衝他搖了搖頭,然後輕笑出聲:「你忘了,我是家主,我有我的責任。」
江南,才是我的歸宿。
本著禮尚往來,我又將這個問題拋給了他。
「那你呢?要當一輩子的國師,永遠留在京城裡嗎?」
他沉默一瞬,而後點頭。
「是,這是我的責任。」
我慢慢站了起來,抬頭看著漫天煙花,此刻的氣氛竟然是極好的。
但——
「裴忌,我們不是同道中人。」
他沒再接話,同我一樣站起身,有人站在橋上撒著花瓣彩帶,裴忌伸手去接了那片花瓣。
我順著他的動作看去。
隻一眼,就看見了他袖子微微下滑時,露出的手腕上的那個圖紋。
16
我掩飾了心底的疑慮,裝作渾然不知模樣。
又衝他笑:「我記得你說過,隻要我想,可以隨時為我做海棠糕。」
他目光微微下滑,眼底帶了一點點關切。
「現在就要嗎?」
我點頭:「可以嗎?」
他抿著嘴沉默一瞬,然後說了句好,接著帶我去了他的府邸。
國師的府邸,可沒有多少人能夠一觀。
我運氣倒是不錯的。
但他的府邸並不大,所以哪怕沒有下人伺候,也不會顯得冷清。
「我去廚房,你可以自己在院子裡逛一逛。」
我點頭說好,然後慢悠悠走著,本就沒幾間屋子。
除了待客的正廳。
最裡間的寢殿。
最能裝下秘密的,就隻剩下了左邊這間書房。
我沒什麼覺得可羞恥的。
直接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裴忌的書房如他這個人一樣冷清。
書架上的書擺放得格外整齊,沒有半點雜亂,我走上前,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書。
幾乎是什麼類型的都有。
我伸手,撫摸著書架,仔細感受著是否略有不同。
但很可惜,我沒有找到什麼密室和暗格。
正當我失望而歸時,一個轉身,我就瞧見了角落裡插在瓶子裡的海棠花。
海棠無香,卻分外美豔。
我不由走上前,目光落在那株海棠花上,然後緩緩往下移。
伸手,拿起花瓶。
櫃子上忽然傳來輕微聲響,接著下方突然彈出一個暗格,我低頭看去,裡面放了一本書。
我伸手,將那本書拿了出來。
翻開書的第一頁,看著上面寫下的幾個大字,我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同一時刻,裴忌走了進來。
他似是低聲呢喃。
語氣悲涼:「枳意,你不該來的。」
17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王府的。
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
那本書上的內容,讓我再度驗證了那個猜測,徹骨冰冷。
剛進入海棠小院,那女人就挺著孕肚走了進來。
她眼角含淚,緊緊抓著我的手,臉上是說不出的急切和哀求。
「意兒,你快幫幫王爺,可好?」
我努力按捺心底的異樣,仔細聽著她的話。
原是今夜花燈節,宮內也有宮宴,本該又是普天同慶,奈何帝王一朝暈厥。
昏倒前,還吐了一大口鮮血。
在場眾人嚇壞了。
陛下未立太子,又無嫡出之子,每個皇子身後各有勢力,說不出誰才最應該登上那皇位。
加之太醫傳出的消息,陛下已無多日。
先前暗藏在黑暗下的湧動,也隨著他的病情加重,逐漸浮出水面。
人心,開始躁動了。
我不動聲色,她愈發急躁,眼淚大顆顆掉落,字字句句都在道自己可憐。
「意兒,若是王爺奪位失敗,定然會丟了性命,我身為王爺的妻子,便是陪他一起去死,我也是不害怕的。可如今我有了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他是你的小外甥,我不想讓他死。」
說話間,她拉著我的手,緩緩覆蓋在自己的小腹上。
如今她已幾月有餘,肚子微隆。
「要銀子可以,但需要點時間,畢竟其他人也盯著咱們沈家。但阿姐你放心,京城裡也有咱們家的勢力,到時候真要打起來,咱們手裡可還有火銃,不會輸的。」
我何嘗不知道周崇的心思。
他需要我的錢招兵買馬,購置更好的武器,培養更多的軍隊。
除此之外,他還想要我手裡的火銃。
這東西比黃金還要貴。
所以放眼天下,除了皇室,也就隻有我沈家有了。
甚至比皇室的火銃還要好。
畢竟,賺了那麼多銀子,總得研制些保命的武器才行。
這算是我沈家最大的底牌。
周崇知道,也想據為己有,才會一再想對我下手。
或許一開始還圖圖徐之。
但如今帝王病重,許多事情都慢不得,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如此也好,所有事情也該有個交代了。
而聽著我的話,她眼睛亮了一瞬,然後緊緊抓著我的手。
「如此,就多謝意兒了。」
我點點頭,然後忽然開口問:「阿姐,最在意什麼?」
她微愣,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一抹嬌羞笑容。
「咱們身為女子,成親之後,最重要的自然是夫君的疼愛和子嗣傍身了。」
我了然,那我可就都要毀了才行。
18
我帶的那一匣子靈丹妙藥,各有各的用處。
其中一顆丹藥,更是價值萬兩黃金。
混入水中無色無味,不出三天,藥效便已經開始發作。
我去見她時,她又在摔東西。
「那個賤人為什麼會這麼快懷孕!為什麼!」
「如果她也生下了男孩,我該怎麼辦?」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對我如此不公!」
「……」
一聲聲歇斯底裡的怒吼,帶著滿腔悲憤,婢女紛紛不敢靠近。
我走上前,看著地上破碎的瓷器。
揮手摒退了眾人,這才開口:「隻是剛懷上,前三個月最是要緊,稍微磕碰一下,可就沒了。」
我的話讓她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急忙衝到我身邊,用著阿姐一模一樣的臉,對我眼露哀求。
「好妹妹,好意兒,你幫幫姐姐好不好?幫姐姐除掉宋湄肚子裡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降生,我和我的孩子,就真的再沒有依靠了。」
她眼裡太過悲哀,不知想到了什麼,悲憤與恨交織,幾乎快要將她吞噬。
但我這次並沒有如她所願點頭。
「阿姐,王爺那邊已經有所動作了,所以這段時間我實在分不出身來幫你。不過阿姐這麼聰慧,深宅內院裡的手段,應當也是會一些的吧?」
聞言,她變得有些遲疑。
「王爺不喜歡心思過重的女子,如果他知道我害了他的孩子,他肯定會厭棄我的。」
我點頭,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
「男人喜歡女人,要麼出自真心,要麼便是那張臉,宋湄有家世,若是再生了男孩,縱然有我給你當依靠,也保不齊宋國公想讓自己的女兒當皇後。屆時我遠在江南,就算京城裡發生了些什麼,快馬加鞭趕來,也是無用的。」
所以啊,隱患得自己解決。
而不是總想著借他人之手,自己還當個活菩薩,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總之,我言盡於此。
我既不會幫她,也不會阻攔,我隻看人心選擇。
一如宋湄,我和她說了同樣的話。
正妻所生的嫡子,天然就具有優勢,誰又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被壓一頭呢?
本身,當側妃就已經夠委屈了。
王府後院,已經好幾年未曾修葺,我自掏腰包修了後院涼亭,還特意囑咐各房,行至涼亭時,一定要小心謹慎,隻因青石板稍有松動,容易摔倒。
做完這一切,我便快馬加鞭離開了京城。
周崇要我的錢財和火銃,我自然得把態度給做足,替他把東西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