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華心善,隻有她還肯理我這無用之人。」
「妙姨娘和長姐多有來往嗎?」
「我和你長姐啊親近著呢,要不是不能亂了輩分,我都想跟她以姐妹相稱了。」
說完妙姨娘笑了好一會兒。我清了清嗓子。「她還說怕我在院裡無事,送了我隻小狸奴打發時間。」
「長姐有身孕時,想來也多虧妙姨娘照拂。」
妙姨娘笑盈盈的臉,微有收斂,我分明看見她偷著深吸了一口氣。「淑娣是糊塗啦,你長姐何時有過身孕?」
旁邊的青兒一怔,妙姨娘回頭瞧了一眼青兒,又補上了一句:「莫不要被人诓騙,壞了淑華名聲。」
清兒禁不住妙姨娘一詐,猛地跪地:「淑娣娘子,我說的句句屬實。我用我全家發誓,淑華娘子對我恩重如山,救我家於水火,我不可能胡編亂造。」
一個過氣姨娘,一個林府底層的做飯丫頭。無論她們誰是假,有何理由來诓騙我。
我淡淡地說:「長姐同我說過懷孕之事。想妙姨娘深居內宅,記錯了。」
妙姨娘臉上的笑已經完全收斂,怔著喃喃道:「她不可能說,不可能。」
這聲音極小,也是我極注意她的反應,才隱約聽見。
妙姨娘回過神,臉上又堆上了笑,聲音大了些:「淑華也是當我是外人了,也不同我講,我這個老娘子真是無用了。」
「淑華原本還是有福的,展陽不曾有妾室,對淑華一心一意,老夫人賢良,老爺寬宥,都對淑華是極好的。」
妙姨母誇遍了府裡所有人。
她倒是給林家人立起牌坊來,過氣姨娘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難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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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見我使了眼色,託詞我身體不適,草草打發了妙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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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偌大個府邸,就沒人知道長姐懷孕。
清兒說:「淑華娘子內院丫頭婆子時常換,換下來的丫頭都打發給外地州府的人牙子,不能再回金陵。」
月兒搶著說:「至少老夫人和大公子定是知道的。」
「我聽我同鄉說,老夫人古怪,每日命人為淑華娘子熬湯藥,還要丫鬟看著她喝下去。」
宅院裡很多秘密就是這樣無意間流傳的,從來沒有真正的秘密。
又到秋嬸傳信的日子。
月兒遞給我秋嬸的信和藥方。
我正準備接過來,月兒往後縮了一下,眼底有些泛紅:
「秋嬸說,這方子原本是保胎的,可不知為何裡面加了三味滑胎藥。
「郎中說這三昧滑胎藥加得古怪,有違醫道。就像一個安胎藥方子由三個不同的人,加了不同的滑胎藥,導致此藥極寒極活血。孕婦服下後,腹部會不斷收縮,劇痛難忍,崩漏不止。
「他說服用此藥的婦人,能活下來已是老天憐憫。」
我捏住藥方,指甲抓透紙摳進了手掌。
這加藥的三人何等歹毒!長姐,你是受了多少苦啊?
我準備了銀兩和物件,讓秋嬸想辦法尋找曾經伺候長姐的丫頭婆子,若需幫忙可拿著我的物件去找我堂兄。
又同月兒和清兒說:「你們適當的時候,可在府裡其他丫頭婆子面前說些我的不是。讓他們覺得你們與我不太親近,他們才會吐露更多。」
老天憐憫讓長姐過了這道劫,卻又引向另一條不歸路。
?7
「淑娣,你可知我今日有多厲害?我十發全中靶心!哈哈哈哈……」林展暉高昂的聲音扯回了我的思緒。
「你成天也別在屋裡待著,和我一同出去騎馬射箭豈不痛快。」
林展暉笑得燦爛,眼裡透著清澈,還帶點蠢笨。他總是這麼開心,和這林府格格不入。
我強裝出笑容:「官人自己玩個暢快就好。」
林展暉一腳踏上凳子,解開他的馬靴。一個不小心踩翻了凳子,撲倒在桌面,桌面上的東西都滾落下來。
林展暉有些氣:「這都什麼凳子,敢絆你小爺。」
正準備踢上一腳,低頭瞧見本書,便拿了起來:「這本志怪小說怎麼在你這兒?」
是那本我在長姐書房裡拿的書,上面還有長姐的注解筆跡。
我遲疑一會,答道:「我闲著無事託嬤嬤找的闲書。你之前見過?」
「這是周護衛的書!周護衛和我都是習武之人,我原以為他同我一樣不愛看書,我便好奇多瞧上了幾眼,就是這本。」
周護衛?他與長姐有過交集嗎?
月兒說:「周護衛性格孤僻,守規矩知分寸,能與他說上話的人少之又少。他父親是林府老管家,周家三代都在林府做事。所以就算脾氣古怪點,府裡人也從不怪責他。」
內院婦人平時很難接觸到周護衛,那長姐是如何接觸到他的?
月兒說:「淑華娘子愛喂小狸奴,多的時候,這院裡有七八隻。狸奴成年便會發出喵嗚喵嗚的叫聲,周護衛起初以為是有異動,時常過來看看。偶爾小狸奴淘氣亂跑,周護衛也會幫忙找找。」
我打聽好周護衛值班日,我帶著月兒清兒假裝在院裡找狸奴,和周護衛撞個正著。
「夜深了,淑娣娘子回屋子比較好。」
「我喂養的狸奴不見了,周護衛可有見到?我從娘家帶來,從小養著,若是不見了,實屬可惜。」
「沒看見!」微微月光下,周護衛表情嚴肅,緊鎖眉頭。「請大娘子回房去吧。」
「周護衛若是看見,有勞通稟我們一聲。」清兒上前欠身說道。
「這隻狸奴還是長姐在伯爵府時留予我的,丟了實在可惜。」我溫聲帶著點哭腔。
我故意提出長姐,以試探周護衛反應。
「如果大娘子是真心喜歡狸奴,那當然最好。若不是,也不必半夜來假意尋找。」
「為何對大娘子出言不遜!」清兒有些生氣。
「周某人一介武夫說話粗鄙,一向不善巧言。」
我壓著心底的不悅,說道:「周護衛能幫我長姐找狸奴,為何不能幫我?」
「我也不曾幫過她,淑華娘子高高在上,周某隻是林家家奴,小小狸奴也不過是沒人憐惜的畜生罷了。不過狸奴也好,不會哄騙人的把戲。」
周護衛言高語低句句譏諷長姐,並不像此前傳的知分寸。
緩了一會,周護衛也察覺自己有所失態,便微微俯身告辭。
走出十餘步,周護衛頓了頓,回頭慢聲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大娘子無須花費時間在我身上。」
我還沒來得及拿出書,他已經匆匆走遠。
他對長姐的態度也甚是奇怪,他好像很厭惡長姐。
而那本書,分明就說明他們有交情。
8
「大娘子,秋嬸有消息了。」
「快說。」
「秋嬸找到了曾經的守夜丫頭,她說……她看見淑華娘子夜裡私會男子。」
我一怔,月兒繼續說道:「有天晚上,她迷迷糊糊見大娘子穿著黑色鬥篷出去,她以為淑華娘子要出門,便跟了上去。來接她的是一個男子,月色下她看不太清,但從身段背影來看是周護衛。那日娘子第二日天色漸亮才回來。」
又是周護衛,深夜相會,很難不讓人多想。
長姐苦苦隱瞞的男人,難道就是這個句句譏諷她的男人嗎!
我拿上書,去找周護衛。月兒匆匆跟在我後面。
我快走幾步上前,遞上長姐留下的志怪小說:「這本書還你。」
周護衛盯著書瞧上了好一會,有些恍惚:「你留著吧。」
「我長姐在大牢裡的時候,你也是這般冷漠嗎?」我咄咄逼人,想要撕下這男人的醜惡面具。
周護衛無奈地看著我,說道:「我的書掉在偏院大槐樹下,你姐姐撿到了。你想知道前因後果,就去那兒看看吧。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和月兒走小路,來到偏宅,那棵槐樹靠著院牆,槐樹一半在牆外一半在牆內。
我圍著槐樹走了幾圈,並沒發現什麼,這個臭男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咯吱,月兒從腳下拿起一根骨頭,關節分明。
我們轉向那塊開滿花的地,月兒找來木棍,撬開時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地下埋著很多細小的骸骨。「大娘子,這是什麼啊?」
我忍著恐懼,仔細瞧了下,這頭骨應該是狸奴。
我不由松了口氣。
長姐在這裡撿到的書?她為什麼又在這裡?
周護衛深嘆了一口氣,說道:「有一天我夜巡,見一隻貓飛速逃竄,想是被人驚著了。我們分頭查看,我跟到了偏宅。在院牆槐樹底下,我看見了淑華娘子。她蹲在樹下,滿手都是血。她根本就不愛貓,那些無辜的小生命不過是她的玩物。」
「你胡說,我不信。我長姐樂善好施寬宥待人,怎麼會如此?」
周護衛無奈地笑了笑,不再分辨。
「那日半夜你送長姐去哪裡?」
「是老夫人安排,我送到西郊樂賢莊,其他我什麼都不知道。」
樂賢莊是婆母夫妻二人避暑的莊子。
?9
嬤嬤來通傳婆母讓我去祠堂。
嬤嬤領我進入享堂,前面放著林家的列祖列宗。
嬤嬤道:「娘子,老夫人說娘子進府也有些日子了,應當跪拜林家列祖以盡孝道。」
嬤嬤遞過一個卷軸:「這是林家家訓,娘子應當熟記,嚴於律己。」
林家家訓,滿滿當當一百條,事無巨細。
整個大堂就剩下我一人,門外有幾個婆子的身影,屋內微微燭光,看不見外面的天光。
前面擺放的是林家歷代祖宗,我跪在蒲團上,大聲讀著林家祖訓。
每讀一條,我便想長姐當年是不是也同我一樣,跪在這幽深寬綽的享堂。
不知跪了多久,來回讀了多少遍,我的腿已經酸脹麻木。
一旦停下來,外面的嬤嬤便說:「娘子不要躲懶,老夫人還等我回話。」
「現在幾時了?」我雙眼像蒙上一層霧,困倦不堪,腰腿僵硬酸痛。
「辰時。」
已經過了一天,這老太太還讓不讓人活了。
「麻煩嬤嬤去通秉下母親,我已背熟家訓,想列祖列宗也不願我繼續在此叨擾。」
「老夫人說了需跪滿三天。」
「我眼睛已經……」我起身腳下一軟,踉跄摔倒在地。
「當年淑華娘子也是跪滿了三天,娘子不要為難老身了。」
跪滿三天!這般折磨,你們是要用活人獻祭嗎?我從地上爬起來,對著門口怒吼道:「母親當年也跪滿了三天嗎?」
「娘子不如省些力氣,好生跪著。」
「我不會跪了,也不會念家規,你們害死我姐,現在想我也撒手在這大堂嗎?」我已經極度困倦,說話全無思謀。
我隻想出去,我甚至想一把火燒了這裡。
靜,門外完全沒有了嬤嬤的聲音,隻留我一人發瘋,我轉頭望去,黑色的身影也消失,
「你們別走!放我出去!」我發瘋一樣用盡所有力氣嘶吼。
我感覺胸口被沉沉壓住,快呼吸不過來,全身緊繃,腦袋裡響起嘟嘟一樣的聲音。
睜開眼,我在床上,原來是場夢?但身體的疲軟是那麼真切。
10
「你醒啦,你真夠笨的!去跪哪門子祖宗,他們要能聽見就應該廢除這糟粕。」林展暉在床邊叨叨個不停。
可恨的是,這不是夢。我就知道,這怎麼可能是夢。
原來是林展暉衝進祠堂把我抱了回來,阻擋的嬤嬤家奴,被他打得人仰馬翻。
如果當年林展陽也如同他一般該多好,長姐也能少受些折磨。
我低聲道:「當年長姐跪祠堂時,林展陽為何不去?」
林展暉少有地隻嘰咕了一句:「去過,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