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彧生垂著眸,沒有任何反應。
......是我多慮了麼?
我抬起玉臂,輕撫彧生的臉龐。
彧生明顯有所抵觸,卻被我掐住了下颌:
「彧生,你是因吃將軍的醋才與我置氣?」
彧生下意識想搖頭。
反應過來後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收攏五指,將彧生的臉挪到鏡前。
「你該為這張臉感到慶幸。若非肖似將軍,我不會帶你回府。」
「既然你對被當成替身都不介意,何必擔心一個死人能爭得過你。」
我摸索著彧生的臉,是粗粝的感覺。
彧生直直凝視著鏡面。
不知是在看誰。
「可您心中若無將軍,不會尋找他的替身。」
彧生面色有些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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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地一怔。
我心中有沈彧?
不......
我其實隻是個連叛逆都做不到決絕的女子。
即使眼前萬花待採擷,我也隻敢尋找亡夫的影子。
我始終都掙不開俗世禮法。
原因一定如此。
我沉默著闔眼:
「你該認清自己的地位。」
「不該問的別問。」
我松開手,彧生倏地癱軟倒地。
他扶著椅子,不可置信地凝視著我。
「忘了告訴你,今早的藥裡我加了點料。」我輕拍他的臉頰,「為了更好地教你,如何取悅主人。」
我隨手取下妝臺上的翠綠的玉環:
「這是懸玉環。是何用處,你應當明白。」
彧生驀地瞪大了眼。
他疲軟地問道:
「我沒能讓您滿意麼?」
我輕笑:
「自然不是,隻是你和將軍在這方面太像了。」
彧生疑惑歪頭。
我收斂笑容,面色森然:
「我厭極了你們演戲的樣子。」
「不知這些器具,能否剝下你們仁善的偽裝?」
8
我一直都知道。
彧生表面柔和順從,骨子裡從未放下對我的戒備。
將軍亦是如此。
他越是對我百般遷就、相敬如賓,我越是懼怕他。
因為,我曾親眼見過他的本性。
沈彧幼時與我有過一面之緣。
彼時他的父兄剛戰死沙場,我爹出於同情,暫且將他安置在府中。
我從小就通人事。
知曉沈彧是貴客後,主動前去寬慰他。
見他一個人枯坐在池塘邊,還以為他要想不開,迎上前便道:
「你的父兄定不願見你悲傷至此......」
沈彧聞聲回頭。
我對上一雙淡漠的眸子,哪有半點悲傷可言。
更可怖的是,他擒著一條黑蛇,以一根竹枝將黑蛇首尾貫穿。
秾麗的鮮血蜿蜒在沈彧指尖。
他正饒有興致地看黑蛇掙扎。
我驚得捂住了嘴。
沈彧蹙眉,似在煩躁我打擾了他:
「我為什麼要悲傷?」
我下意識道:
「因為你的父兄過世了啊......」
還未來得及自覺失言,沈彧的話便令我遍體生寒:
「這不是好事麼?少了兩個會在我耳邊聒噪的人。」
他語氣真摯,不像在開玩笑。
直覺告訴我,不應該靠近這個人。
然而,身體卻搶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聽著,你的父兄是為國捐軀的英雄,縱使你再沒心沒肺,也不能說出這等枉為人子的話來......」
我陸陸續續說了不少。
直到母親的婢女提著燈找來。
從始至終,沈彧都隻是微微蹙眉,茫然不解。
他無法與常人共情,甚至缺失了喜怒哀樂。
這樣的人,我不信他能變成洞房花燭夜的那位謙謙君子。
真相殘酷可怖,但卻是唯一的可能——
他一定對我有所圖謀。
是想徹底讓知道他真面目的人消失?
未知令我恐懼。
我伏低做小亦是朝夕難保。
與其在驚恐中等待,不如撕開他的面具,魚死網破。
聽聞他死訊時,不得不承認,我有一絲慶幸。
我無法容忍再有雙面人潛伏在我身邊。
彧生......
他要麼放下難馴的桀骜,要麼......
就真正成為我的「亡夫」。
9
彧生真是健壯。
我費了不小的力氣才將他拖到拔步床上。
彧生面色酡紅,額間滲出薄汗。
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床頂——
那裡有一面碩大的鏡子,將我們都盡收其中。
「折斷一個人的傲骨有許多種方法。」我在他耳邊傾吐蘭息,「但我喜歡讓他們親眼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你原來喜歡這種......」
「噓。別『說話』了。」
我松開腰間絲帶,將彧生的雙手綁縛在床頭。
而後,在他面前打開了雕花的寶箱。
裡面鋪滿了琳琅的小玩意。
「我的好夫君無福消受,便宜你了。」
我佯作嘆息,實際掩不住內心的興奮。
彧生緊緊抿著唇。
「怎麼,怕了?」
我笑問。
可彧生卻緩緩勾起了唇。
那眼神分明是挑釁。
真讓人不爽。
「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何時。」
我拾起盒中的緬鈴,柔荑自男人起伏的胸肌緩緩滑下。
影影綽綽的燭火中,人影糾纏。
鈴聲響了一夜。
10
第二日我是被小桃的拍門聲吵醒的。
「夫人,不好了!郡主又找上門了!」
身側的彧生還在沉睡。
後半夜的一些記憶碎片又跌進我腦海中。
原本生怕被人發現,他鮮少在我身上留下印記。
昨夜我玩得過火了些,鎖骨上方都被刻下曖昧的痕跡。
臨了,我問他感受如何。
他沉默不語,獨獨在我掌心寫了個「恨」字。
還沒馴好。
但起碼讓他撕下了溫順的偽裝。
彧生察覺到動靜,悠悠轉醒。
他嘴唇幹裂,微微翕動。
我笑著給他服下一杯茶。
「在這躺著。外面的事我去處理。」
言罷便起身穿衣梳妝。
彧生朝我伸出紅痕斑斑的手,卻沒有抓住一片衣角。
身後好似傳來細微的呼聲。
我已沒有時間留意。
林芙帶著家丁闖入了將軍府,在院子裡放肆招搖。
見我到來,林芙幹脆地破口大罵:
「你這不貞的寡婦,竟敢在夫君喪期私藏外男!」
是誰透露消息給林芙?
我不動聲色地掃視家僕。
「別尋了。」林芙嗤笑道,「你爹自詡算無遺策,可曾想到他安插在將軍府的眼線中有我父王的人?」
「來人,把這個蕩婦給本郡主拿下!」
林芙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謝扶螢,這民間對失貞女子可有的是手段。騎木驢亦或浸豬籠,你選一個罷!」
林芙帶來的家丁蠢蠢欲動,將軍府的侍衛亦嚴陣以待。
我面不改色:
「郡主,沒有證據就動用私刑,這不合律法。亦或者,這就是一場榮王府對丞相的挑釁?」
林芙咬牙切齒道:
「你少在這誇大其詞!你合該受萬人唾棄,丞相府又怎會為了你舍棄名聲?」
「至於證據......」林芙指著我的臥房,「一間間搜過去,總會有的。」
「笑話。林芙,你認為道德能凌駕於權力之上?」
林芙一怔。
我上前兩步,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不說此事完全是空穴來風,就算確有其事,憑我是丞相之女,你口中的萬民壓根不敢議論我。」
「丞相府就算舍了我,也不會讓醜聞流傳出去。林芙,隻要你生出一絲宣揚這件事的心思,就必死無疑。」
我一直不明白,林芙哪來的底氣屢次找我麻煩。
當今聖上年幼,朝政大事幾乎都是我父親做主。
榮王一個闲散王爺,平日裡卻沒少搜刮民脂民膏。
丞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給他面子。
既然他不要面子,那就給他看看丞相府的裡子。
「你這荒唐而無證據的質疑是在消耗丞相的耐心。魚死網破甚至已經是你們最好的結局。如何?你還要繼續肆意妄為下去麼?」
林芙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父親是王爺,區區丞相怎麼敢......」
話音未落,我身後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彧生扶著門框,搖晃著向我走來。
林芙霎時便看呆了:
「沈彧哥哥?」
我聽見自己咬牙切齒地低喝:
「你就那麼恨我?」
11
我萬萬沒想到。
彧生會在這種時刻背刺我。
已經恨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麼?
林芙意識到他並非將軍,收斂了眼底的驚豔:
「謝扶螢,你的奸夫主動出現,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我強作鎮定:
「這是我府中侍衛。」
「哦?長得與將軍如此肖似的侍衛?」林芙取得了主動權,「他分明是你尋的將軍替身!」
「你說得對,丞相不會放過我。魚死網破,也比滿盤皆輸好!」
林芙三兩步跑到彧生跟前:
「你身上的傷......必是謝扶螢強迫你的吧?」
「隻要你願意當眾說明謝扶螢做的腌臜事,本郡主願意留你在身邊伺候。」
彧生冷淡地掃了她一眼,依舊徑直向我而來。
林芙惱羞成怒:
「不過一個賤奴,竟敢拒絕本郡主的美意?」
彧生頗為煩躁。
兩個嘶啞而低沉的音節從他喉間擠出:
「閉嘴......」
我當場愣住:
「你能說話了?」
林芙使了個眼色,她的侍衛紛紛拔劍指向彧生。
「沈彧不識好歹,所以他死在了邊疆。你若想步他的後塵,隻怕下場會更為悽慘。」
林芙放肆地大笑著。
我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
「是你求而不得,殺了沈彧?」
「不錯。本想留他在身邊做個小雀,可他擋了父王的路,又屢次拒絕本郡主。他該死!」
林芙朝侍衛揮了揮手:
「將這批人就地絞殺。」
「這郡主我也做膩了,該求父王賞我個公主之位了。」
兩方侍衛纏鬥在一起。
凜冽的寒芒朝我襲來時,我在心中把父親罵了八百遍。
痛覺並沒有如約而至。
溫熱而腥甜的血濺到我的唇上——
彧生奪過劍,抹了來者的脖子。
「這比你塗的口脂好看多了。」
彧生接連穿刺了數個敵人,均是見血封喉。
林芙面色不虞:
「你在她身邊必定受了不少折磨,為何還要幫她?」
彧生瀟灑地甩去劍上的血:
「我還想問你。你為何愛我?為何又要暗算我?我根本不認識你。」
「什麼?」
在我的疑問中,彧生摸索著從臉角撕下一層薄皮。
那是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臉......
正是沈彧。
「彧哥哥......你不認識我?」
林芙突然癲狂起來。
「六歲那年你替我趕走了毒蛇,從此我跟在你身後十年!你怎會不記得我?」
沈彧肉眼可見地努力回憶了一下。
最終還是冷下臉來:
「我隻記得你要殺我,那就該償命。」
沈彧幹淨利落地刺穿了林芙的心髒。
林芙死不瞑目。
目睹一切的我感覺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對他做了那樣的事......還有活路嗎?
沈彧扔掉長劍,攔腰抱起我。
我嚇得如同一尊木雕,紋絲未動。
「夫人,抱緊。」
我僵硬地環住他的脖頸。
走出門,迎面撞上謝丞相帶著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嶽丈大人,事情都解決了。」
「扶螢受了點驚嚇,或許想回您身邊住幾日。」
我和父親面面相覷。
不是,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12
我輾轉反側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沈彧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第二天去給父母請安,被父親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你竟然把夫君當作玩物!你這逆女!」
我訥訥地回:
「我怎麼知道他是沈彧?」
在謝丞相詳細地解釋下,我終於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沈彧出徵時,內部出了奸細,把行軍路線都告知給了狄人,還在軍隊的水源中下了毒。
軍隊因此遭到埋伏,傷亡慘重。
在彈盡糧絕之際,沈彧手下的副將以人皮面具扮作沈彧,掩護將軍帶領的精銳突圍。
那人皮面具來自民間的巧匠,惟妙惟肖。
我突然想起棺中「沈彧」面上古怪的皮屑。
想來是面具破損的邊角。
「彧生」也很抵觸我撫摸他的臉。
沈彧扮作他人模樣突出重圍時,已僅剩他一人。
他猜測奸細一定身居高位,並沒有第一時間上報。
歷盡磨難回到京城後,落難的沈彧沒有等來丞相的救援,而是提前被我撿走。
沈彧索性留在府中,通過父親的眼線聯系上了丞相。
父親疑心榮王,兩人便決心以林芙為基點一探虛實。
猜對了,最好。
便是錯了也無妨。
榮王狼子野心,表面主和,實際上是想借狄人之手謀權篡位。
那告密的線人是父親故意安排的。
為的就是引林芙前來。
隻要她敢來,無論如何,父親都有了殺榮王的理由。
如今,榮王萬萬沒想到丞相早做了準備,他逼宮的打算忽成泡影,隻得倉皇逃出京城。
沈彧正在率軍追殺。
我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