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將軍府」的牌匾已被人砸爛,歪歪斜斜地掛在上面。門前兩座石獅子,竟被人潑了糞,聞著燻人的味道,我忍不住有些作嘔。
「大家給我砸,翟鈺那個小白臉可是個大奸臣,就是他害得咱們五萬大豐男兒屈死前線。幸好這小子死得早,若是讓我見了他,定讓他碎屍萬段。」來人是京城有名的二流子黃三,平時無所事事,仗著家中舅舅是個六品小官,橫行霸道,做了不少壞事,被翟鈺教訓過幾次。
他手裡拿著石塊,肆無忌憚地扔向將軍府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若是擱從前,就算是借他十個膽兒也不敢。
原本威武無比的大門,現在已然千瘡百孔,它不言不語,倔強地用身體抵抗石塊的襲擊。最終,在眾人齊心協力之下,它轟然倒下,「忠勇將軍府」似乎也成了人們過往記憶中微不足道的一段。
世上再無忠勇將軍府了!
世人皆如此,無論你曾做了多少件好事,但凡是做了那麼一件壞事,那就像是在潔白的衣裙之上沾染了一滴可惡的黑墨,是那般顯眼,又那般令人厭惡。
我躲在人群中,看著這場鬧劇,沒有察覺眼淚竟沾湿了衣角。
這些人都是翟家曾經拼死保護的人啊。可現在,他們的雙眼全部被仇恨蒙住,恨不得將曾經的恩人撕個粉碎。
真是可悲可嘆!
我費盡了心思,想打探到婆母她們的消息。旁人聽說我要尋翟家主母,全都像是見了鬼似的看我,隨即就躲得遠遠的。我碰了好多次的灰。
畢竟,現在翟家犯的可是通敵的死罪,翟家人是大豐所有子民的敵人。竟然有人還敢到處打聽她們的消息,畢竟翟家的至親能撇幹淨的早撇幹淨了,撇不幹淨的也不乏反咬一口的。
總之,現在這翟家,就像是茅房中的惡臭之物,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我的反常,自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還是那個帶頭砸門黃三,他悄悄尾隨於我,將我堵在了暗巷。
他截了我所有的細軟,待看清我的面容之後,竟然對我上下其手,企圖侮辱我。
我拼命護著肚子,絕望地吶喊,希望有人能從天而降救我於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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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運,我沒有被命運拋棄,被人救了下來。
13
救下我的人是京兆府尹鄭衡,他是翟鈺最好的朋友。
鄭衡見是我,顯然很吃驚。他將我安置好,不顧黃三的哀號,對著他就是一頓瘋狂的拳腳。
暗巷中,黃三悽厲的喊叫聲響徹四周,可卻無一人來查看。倘若沒有遇到醉酒在此小憩的鄭衡,也不知我將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翟家犯了死罪,你一個被撵回家的妾,還來蹚這渾水作甚?」解決掉黃三,鄭衡沒有給我好臉色。翟家現在是人人喊打,所有沾上幹系的人全部避之如蛇蠍,像我這樣的倒是獨一份。
鄭衡因為翟鈺的關系,聽說也被關進了大牢。幸好他是鄭國公的嫡孫,受了些皮肉之苦後又被放了出來,現在又官復原職了。
我跪在了他的面前,拼命朝他磕頭:「郎君死了,阿娘她們生死不明,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請鄭公子幫幫我!」
他想拽起我,可又恐男女授受不親,隻能嘴裡嚷嚷我是瘋了,不要命了。
直磕得我頭暈眼花,額頭出血,他終於心軟了。我知道,自己賭對了,鄭衡是個非常正直的人,不會棄了與翟鈺的情誼不顧的。
我慌忙將從黃三那搶回來的細軟全部塞給了鄭衡,他卻嗤之以鼻,說道:「這些俗物你還是留著後面用吧!」
鄭衡悄悄替我打點,沒想到這些牢頭、獄卒貪得很,將阿娘送予我的銀票、金銀細軟全都搜刮了去,這才不情不願地開了牢門。
見到阿娘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大手死死地拉扯,原來撕心裂肺的疼竟是這種感覺。
阿娘還是從前那個阿娘,可又與從前的阿娘不太一樣。她瞧著比從前憔悴了不少,但穿戴都還算幹淨,應該沒受什麼折磨。不過,透過她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她對我的到來沒有半點反應,仿佛我們就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環顧四周,我隻看見祖母蜷縮在牢房的一角,不停地咳嗽,竟沒有見雪凝。
「阿娘,凝兒去哪了?」我抓起阿娘的胳膊,有些不知所措。
「凝兒不見了,抄家的那天不見了!」婆母這時恢復了點生氣,話語中帶著哽咽。
對於一個絕望的母親,唯有孩子才能牽動她的心弦。兩個孩子,一死一失蹤,任何母親都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阿娘,我會想辦法救你們出去的,你們一定要等著我。」牢頭的催促一聲高過一聲,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她淡淡地朝我笑了笑:「好孩子,別費心了,忘了我們吧,好好過你的日子,日後別忘了給我和祖母上炷香!」
不好,原來婆母早已存了死志,不願苟活了。
「阿娘,滿兒有了,已經三個月了!請阿娘和祖母好好活著,孩子需要你們!」我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輕聲對婆母說道。
婆母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她用眼神詢問我真假,待得到我肯定的回復後。她握緊雙拳,激動得有些顫抖,示意我俯身向前,朝我耳語了一番。
「臭婆娘,到底好了沒有?這裡是爺的地盤,可不是你們將軍府。若不是上頭有交代,爺早將你給辦了,定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牢頭不懷好意地瞟了眼婆母,嘴裡滿是汙言穢語。
我賠著笑臉,跟在他的後面,緩緩離開牢房。
「滿兒,等著阿娘出來照顧你!」婆母好似又重新活過來般,扒著柵欄,朝我大喊。
「臭婆娘,還在痴心妄想,這通敵的罪名,怎麼會饒你性命?」牢頭覺得有些可笑,笑婆母痴心妄想。
14
是夜,我悄悄潛入破敗的將軍府,按照婆母的囑咐,挖開了灶房牆角邊的第五塊磚,往下探了探,就摸到了一個約莫巴掌大的檀木盒子。盒子很精美,內裡似乎有暗鎖,我試了試,根本打不開。
翌日,我又求到了鄭衡處,拜託他再想辦法讓我去探望婆母。鄭衡被我纏得沒有法子,硬著頭皮又打點了一番。見我沒有多餘的銀錢,他還塞了銀兩給牢頭,我這才得以再次見到婆母。
翟鈺交友的本領確實不錯!
乘人不備,我將檀木盒子塞進了婆母的袖中。婆母隻交代我,讓我在城西的賓如歸客棧等她三日。三日後,她會帶著祖母與我會合。
我忐忑不安地離開了牢房,雖然婆母信誓旦旦地說她有法子,可我怎麼也不敢相信。畢竟,這可是死罪,她又沒有通天的本領,難道她是為了讓我寬心才诓我的?
果然,三日後我沒有等到她們。倒是等來了她們已被砍頭的消息。
得了消息,我嚇得踉踉跄跄,差點從二樓樓梯滾下去,幸虧跑堂小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否則,我與腹中的小生命就要一起與婆母她們團圓去了。
為了確定消息真假,我僱了轎子,來到了東街口。
「嘖嘖,這翟家算是完了,一家子基本死光了。」
「這就是通敵的下場,沒什麼好可惜的,該可惜的是我大豐那五萬無辜將士。」
「年輕人啊,話不能說得太絕,忠勇將軍可是咱們的英雄,你們忘了十幾年前,是誰拼死保咱們的性命了嗎?」
一路上,耳邊都是對翟家的議論,有客觀的、公正的,也有非議、辱罵,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我差點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婆母和祖母兩人早已人頭落地,滿地的血汙。前幾日還與我言笑晏晏的兩人,今日就落得如此慘狀。
我握緊雙拳,強忍住淚水,身體不聽話地向前傾了傾。
「小娘子,頭一回見砍頭吧,瞧小臉嚇得煞白。不要怕,這砍的是賊婦,是為民除害哩!」一位大娘輕輕地扶住了我,但她的話卻讓我冷入骨髓。
腹部有些絞痛,小家伙向我抗議了。我穩了穩心神,強迫自己不能再傷心,腹中的孩兒是翟家唯一的血脈,我一定要將孩子平平安安地生出來。
我艱難地挪出人群,找了個無人的地方,朝著東街口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阿娘,祖母,小滿不孝,不能將你們好好安葬。」
倘若我被暴露了,腹中的孩兒絕對留不住,斬草要除根的道理連三歲小孩都懂。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客棧後,我哭著哭著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仿佛聽到有人在喊我名字,艱難地抬起眼皮,我驚叫了一聲,差點跌倒。
「我兒,阿娘嚇壞你了吧,不要害怕,我們沒死。」眼前分明是今日已經被砍頭的婆母和祖母,現在她們二人正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滿臉都是慈愛。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右臉,很疼,這不是幻覺,都是真的。
「我兒,不要問太多,現在收拾行囊,阿娘帶你離開京城!」容不得我細問,阿娘就匆匆帶著我和祖母坐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南下了……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