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平城,我們落腳於此。
原本目的地是更遠的宋城,祖母因一路奔波,半道上發起了高熱。無奈,我們便決定短暫停留於平城。
這一停留,便不願再走了。
平城距離京城幾千裡,是一座非常安逸的江南小城。這裡物產豐饒,民風淳樸,非常適合生活。
平城氣候宜人,四季分明,與幹燥的京城相比,特別適合老人居住,祖母年歲大了,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阿娘,小滿喜歡平城,我們就留在這兒好嗎?」我搖了搖阿娘的衣袖,期望她能同意。
阿娘笑了笑,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子:「我也很喜歡平城,特別是砚江裡的鯉魚。」這便是同意了!
平城有一江喚作砚江,砚江水清澈甘甜,養出的魚兒頂鮮美。用江中的魚兒做一道糖醋鯉魚,外焦內嫩,酸甜可口,讓人回味無窮,婆母最是喜歡這口。
城內吃水都用砚江水。江水養人,這裡的女兒家,肌膚都好得不像話,遠遠望去,她們的臉蛋就像白嫩的豆腐,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似的,再配上江南女子嬌俏的身軀,便是一道道美麗的風景。美好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便這樣留在了平城。整理好身上所有的家當,林林總總,我們還剩下五百三十二兩。其中三十二兩是婆母剩下的,五百兩是我翻包袱意外發現的。
定是鄭衡。我的所有積蓄都被牢頭搜刮走了,他見我可憐,竟偷偷塞了五百兩的銀票在我的包袱中,這可幫了大忙。
今後若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不過,餘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我建議阿娘買一間臨街的鋪子,最好是能帶座小院。到時等我生產完,前街鋪子留做營生,後面院子留著居住,一舉兩得。
畢竟,等孩子出生後,一大家子要養活,我們一無田地,二無房產的,不做些營生,那隻能坐吃山空了。
臨街鋪子好尋,可帶院子的鋪子,就不太好尋了。為了找到最合心意的鋪子,我使了五兩銀子,託了本地最有名的張房牙。
張房牙辦事公道,在本地頗有口碑。他倒也效率,拿了我銀子的第三天,就告訴我有一處頂好的鋪子急著出手,約我們去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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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婆母相看後,果然是一處好鋪子。鋪子位於此地繁華的甜水巷,原先是家做早點的鋪子,聽說家主的兒子不爭氣,迷上了賭博,輸掉了上千兩,家主沒辦法,隻得賣鋪子替兒還債。
「小娘子,陳家鋪子賣得急,要三百兩銀子才願出手。其實他這鋪子頂多值兩百六十兩!」張房牙悄悄將我拉到一旁,向我透了底,估計是覺得要價太貴,我不願買。
我與婆母簡單商量一番,決定買下鋪子。因為無論是從地段、房屋來說,於我們都是最合適不過的。
張房牙大喜過望,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幫我們砍價到兩百八十兩。我念在陳家遭難,也沒有過多計較,便爽快付了銀錢。
完成了交割手續之後,我又多給了張房牙二兩銀子,感謝他出力。他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告訴我今後若遇到麻煩便可找他。
當晚,我們便收拾妥當,搬進了院子。自此,算是在平城安了家。
南下的路途中,婆母就告訴我,世上再無翟家了,往後翟家的一切都將與我們無關。所以我要忘了翟家的前塵往事,與爹娘兄弟們也不能再有聯系。倘若有人知道我為翟家留下血脈,那便是殺身之禍。
在翟府的六年,我也算是長了些見識。雖然不清楚個中緣由,卻也知曉背後利害關系。我摸了摸日漸凸起的小腹,為了腹中的孩兒,隻能忍痛斷了與爹娘的聯系。
現在,我的身份是新寡的顧小娘子,帶著婆母和祖母二人相依為命。
16
懷胎十月,瓜熟蒂落,陣痛中,孩子平安降生了。我因產後大失血,差一點兒到閻王爺那報了到。
待我醒來後,就瞧見了憔悴的婆母與祖母二人。她們見狀,慌忙為我端來雞湯,強逼著我灌了下去。
「我兒,你已經昏了三天了,可愁煞阿娘了!」婆母抱來了孩子,淚眼婆娑地為我描述生產時的兇險。
我稍稍安慰了她,然後就仔細看自己的孩子。真是個漂亮的小男孩,雖然他的五官沒有長開,但從輪廓上來看,大抵是像他父親的。看著他軟軟糯糯的模樣,我的心都快融化了。
這是我和翟鈺的孩子,一個長得像他的孩子。可惜,他從出生就注定享受不到父親的關愛。
「孩子,你是我們翟家的大功臣,老太婆我已經六十有六了,原想著咱們翟家算是斷了後,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重孫,我代翟家列祖列宗謝謝你!」祖母竟然朝我行了個禮,我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真是折煞我也!
孩子取名顧平,一是紀念他出生於平城,二是希望他一輩子都能平平安安,遠離紛爭。
婆母將我照顧得很好,原本要坐三十天的月子,她偏說我生平兒時虧損太過,硬生生又讓我多坐了一個月。其間,各種湯水、滋補自是不在話下。
等我出了月子,胖了不止兩圈,而她卻瘦了不少。我知道,她是真心拿我當女兒待的。自從來到平城之後,我一直沒敢與她聊雪凝的事兒,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經常躲在被子裡哭。
哪有當娘的不心疼孩子的,凝兒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平白無故就失蹤了,也不知道會遭受什麼樣的折磨,能不讓她焦心麼?
我且先好好養著,等一切都安頓好了,到時定要將凝兒找回來。
平兒滿月時,我將珍藏在香囊裡的玉佩掛在了他的脖子上,婆母看到後,很是驚詫。
「這是我翟家的傳家玉佩,鈺兒竟然給了你?滿兒,鈺兒心中有你!」她告訴我這玉佩是翟家的傳家寶,隻能給媳婦的。
我苦澀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平兒出生便沒有父親的疼愛,玉佩隻是翟鈺留給他的念想。
平兒一歲時,我不顧婆母的勸阻,執意要做營生。不找個營生實在是不行了,這一年裡頭,我們的花銷嚼用太多了,原本買完鋪子還剩下的二百多兩銀子,現在還剩下不到一百兩。
尋常人家一般是花不了這麼多的,但是我養身體期間,婆母盡給我買了些好的東西,像人參、阿膠等大補之物,她都給我弄來了,生怕我恢復不好。
再這樣下去,怕是撐不了兩年,我們就得坐吃山空了。
好在,我們還有鋪子。我又做起了老本行,經營吃食。原先陳家搬走的時候,鋪子裡的家伙什全都沒有帶走,正好便宜了我,撿個現成的。
開門三日,鋪子裡都沒什麼生意。我就多花了點工夫,多做些可口小菜還有糕點,贈送給食客。沒過幾天,我這小店的名聲算是播了出去。
一連幾日,都是顧客盈門,我忙得都有點腳不沾地。
「孩子,瞧把你累的,明日不要做那麼多了,這才幾天,你都累瘦了!」婆母抱著平兒,心疼地在我耳邊碎碎念。
「阿娘,您將我養得太好了,我一點兒都不累。您看看,我這幾日的收入。」我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這算盤也是阿兄教我的,沒想到現在也派上了用場。
將所有的成本扣除,五日的盈利竟然有二兩銀子,雖然無法與在渭城時的收入相比,但現在世道不好,每日能有幾百文的收入已經算非常不錯了,至少在平城這個地方,這樣的收入就能保我一家生活無虞。
「這小本生意竟能賺得這麼多?」婆母吃驚的模樣還真有點好笑。
17
甜水巷兒是平城最繁華的一條街,街上各式各樣賣吃的、喝的、用的鋪子林林總總,讓人目不暇接。雖然賣吃食的特別多,但經營北方菜式的,僅我一家,所以我鋪子裡的生意愈發好了起來。
每天我須得早起採購食材,忙忙碌碌一日,晚上巳時才能打烊休息。生意繁忙,我又請了幾名幫工、跑堂,倒也經營得有聲有色。
婆母與祖母二人日常盡心為我帶好平兒,平兒被她們養得結實又聰明,可招人疼了。
轉眼,平兒都快四歲了。四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從初到平城時那個別人口中的顧小娘子,變成了甜水巷兒有名的顧老板娘。
鋪子的生意實在是好,我就高價買了左右兩旁的鋪子,建了座酒樓。每日見著許多人,也經歷了許多事,喝酒耍酒瘋的、潑皮無賴上門討要銀錢的都碰到過。
一開始,因為我經驗尚淺,又是個婦道人家,確實吃了不少虧。後來,還是多虧了張房牙張全,他見我孤兒寡母的,便好心幫我撐腰。他在本地人脈甚廣,就算是縣太爺也要給他幾分薄面,漸漸再也沒人敢欺負我了。
「張大哥,怎麼一個人在喝悶酒?」張全大哥今日又來到我的店中,一個人在角落裡喝酒,看他的神色,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他見是我,蹙著眉,朝我擠了個笑容,隨後又一杯接一杯地喝,竟連菜也不吃一口。我便站在旁邊,不再出聲,隻是為他不停地斟酒。
「妹子,你隨我來!」兩壺酒喝完後,張大哥將我叫到了後院。
「這世道要變,聽說北邊那裡已經打起來了,你抓緊時間做好逃命的準備!」張大哥滿面憂色,悄悄告訴了我這個驚天消息。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很震驚,但對這個消息也並不十分意外。雖然過了幾年的安逸日子,但從各色顧客那裡接收到的信息,早已讓我的神經處於緊繃狀態。
張大哥又是個消息靈通的,若不是得了確切的消息,他絕對不會這麼說。
皇帝自從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後,竟性情大變,由原來的勤政愛民變得愈發昏庸。不僅生活上奢靡無度,還更加喜愛追逐美女,聽說西狼國進獻了一名絕色美女,立馬被他封為蘭妃。蘭妃與麗妃一起將他迷得神魂顛倒,整日尋歡作樂,不問朝事。
為了滿足奢靡的生活,他又巧立名目,加徵賦稅,讓大豐朝的子民們苦不堪言。就拿經營酒樓來說,若掙了十文錢,必須得交五文錢的賦稅,賦稅早已壓得我喘不過氣了。
早在去年,我就聽到客人們悄悄談論國事,說什麼外有西狼虎視眈眈,內有幾位藩王狼子野心,大豐怕不是得大亂!
沒想到亂子來得這麼快,一旦戰火燃燒,縱使平城離京城千裡之遙,也未必不受波及。到時,我們一家子的老弱,該如何是好?
我瞧了瞧門外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想著我的平兒,心中有了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