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又運轉過一次大周天,神清氣爽地睜開眼時,正正好對上了蘭釋魚投來的視線。
他安靜地倚靠在床柱上,不知道已經盯著我看了多久。
很是蘭釋魚的作風,看起來大閨男緩過勁了。
不過……
我抽了抽鼻子,皺眉問道:「你受傷了?」
好像有股很淡的血腥味?
蘭釋魚身形一僵,背在身後的手又掐了遍除塵決:
「沒有,鮫人在南海能受什麼傷。」
不等我追問,他立刻換了話題:「師妹,你還在生氣嗎?」
「之前是我唐突,我給你賠禮道歉,」他覷著我的神色,將手上的盒子遞給我,「這個給你,你應該很需要它。」
盒子裡裝著的,赫然是一節完整的,充盈著天雷氣息的建木。
見我看著那根建木移不開眼,蘭釋魚偷偷松了口氣。
他剛要湊上來抱我,我忽然捏著那盒子問他:
「這建木是哪來的?你之前不是說消息是假的……還有,你真的沒受傷嗎?」
看到這建木的瞬間,我心裡有一瞬閃過了個很荒唐的猜測。
但就算是瘋子,也不可能瘋到這個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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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沒受傷,」蘭釋魚給我展示自己完好無損的手,「建木是那群鮫人找來獻給我的。」
我將信將疑:「蘭釋魚,你說過再也不會騙我了的。」
「……嗯,我記得,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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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心個大頭鬼。
半夜,蘭釋魚開始高燒不退。
天雷本就天然克制異族,哪怕他強行用修為壓下了傷勢,體內殘留的雷電也會不停破壞他的身體,直到到達身體的極限。
所以他真的強行破境了,隻為引天雷來劈建木?!
「我隻是想讓你開心一點,」蘭釋魚身體滾燙,臉色卻一片慘白,「有了雷擊建木,下次比試你定然是宗門第一人,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拿到。」
我抹了把眼睛,惡狠狠道:「是啊,你把自己折騰死,我可不就熬出頭了嗎。」
蘭釋魚還想說什麼,卻忍不住悶咳了好幾下,最後甚至咳出了血。
這下我真慌了。
發現給他輸送靈力也無用後,我想出去找他的族人;同為鮫人,肯定知道該怎麼幫他。
然而蘭釋魚死死拽住了我:「別走,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你別不要我。」
「這傷沒什麼大不了的,鮫人的命硬得很,」說著話的功夫,他側頸逐漸覆上了鱗片,「我能消化掉這天雷,隻是看起來可怕而已,我真的沒事。」
這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我耐心哄他:「沒有不要你,我就是去找你的族人來看看,你先松手。」
可蘭釋魚根本聽不進去我說了什麼。
他痛苦地擰著眉,將臉埋進我掌心:「不要走,作為交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其實比起建木隕鐵這些俗物,這世間有一種東西,能讓你的劍直接重返巔峰……」
「師妹,你聽過鮫珠的傳說嗎?」
33
鮫人非人非妖,生來強大,卻隱於南海,避世而居。
隻因身懷異寶,恐遭人覬覦。
蘭釋魚將我的手放在他心口處:
「鮫人一旦進入孳孕期,力量就會變強……但這也是最容易殺掉他們的時期。」
「若是能在這時接近他們,剜走他們的心髒,那這心髒就會化成鮫珠。」
鮫珠,那是任何奇珍異寶都比不上的神物。
凡人得之可長生不老,修士得之則能臻於至境。
「師妹,建木雖好,卻比不上我的一顆真心……你要嗎?我給你。」
熟悉的魚尾再次出現,瞬間將整張床佔了個滿滿當當。
蘭釋魚已經完全變回了鮫人的模樣。
在宗門的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強行壓制孳孕期,以至於如今隻要身體一虛弱,就會遭到成倍的反噬。
如今天雷在他體內大肆破壞,雖不致命,卻使他的身體再次進入到了孳孕期的狀態。
這次沒了情毒作祟,他看起來理智尚存。
但不多。
魚尾再次纏上了我,蘭釋魚勾勾手指,將一把匕首塞進了我手中:
「師妹,你喜歡什麼顏色的鮫珠?我曾見過一顆紅色的,感覺不是很好看。若要融進你的劍中,還是黑色比較相襯吧。」
我陷入沉思。
我大驚失色:「你不會在誘導我殺你取珠吧?!」
34
他就是這個意思。
蘭釋魚的魚尾焦躁地在床上拍打挪蹭,臉上卻還是強撐出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
「這樣不好嗎?你可以成為當世最強的劍修了,而我也能得償所願,永遠和你在一起。」
見我僵著臉不說話,蘭釋魚急了:
「你就討厭我到這個地步,連鮫珠都能棄如敝履?!」
我隻是不明白。
不明白那個光風霽月的大師兄,為什麼會變成眼前卑微的瘋子。
……亦或是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所以你更討厭我了嗎?」瘋子流著淚,化成血紅的珍珠。
我接住了那顆血淚般的珍珠:「所以我在想,即便這樣還喜歡你的我,是不是也是個變態。」
蘭釋魚愣了一下:「你在騙我。」
我不再試圖浪費時間說服他。
我摸上他的臉,輕輕撫過他的鱗片:
「孳孕期很難受是不是,我幫你好嗎?」
「師妹,別耍我了……別……那裡不行……!」
蘭釋魚短促地驚呼了一聲,燒紅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手中的匕首被我隨手扔開,我雙手一撐直接騎到了他身上。
蘭釋魚被我把玩著魚尾,卻不敢反抗,隻能含淚咬住自己的手背:
「求你……你拿走我的鮫珠吧……不要這樣,不要讓我弄髒你。」
我還是不明白他口中的「髒」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理解,但勉強尊重一下。
我挽起耳邊碎發,俯身下去:
「那我現在也弄髒你了,我們扯平了?」
砰地一聲,床邊的櫃子被打翻。
漆黑的魚尾激動地纏住我,又被我強硬摁到身下。
孳孕期徹底發作,蘭釋魚眼中的狂熱盡數點燃,他像隻莽撞的野獸,不管不顧地咬上了我:
「挽風……謝挽風……我終於屬於你了。」
我揉搓著他綺麗的耳鰭,在上面落下一個滾燙的吻:
「嗯,蘭釋魚,你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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孳孕期結束後,蘭釋魚放了我自由。
但他自己躲起來了。
我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珍寶,不明白他這又是搞得哪一出。
「哦呦,這小子的斂財能力到底隨誰了?怪不得族裡越來越窮,原來錢都流進他口袋,被他用來討媳婦歡心了。」
一個銀發銀尾的鮫人忽然出現,他穿著潦草,長相卻和蘭釋魚有幾分相似。
親戚嗎?
「我算是他表了十八裡的舅爺爺,小姑娘你……」看清我的臉後,鮫人慈祥的表情一變,忽而做作地撩了下頭發,「叫我林於哥哥就行。」
我:「?」
那舅爺爺算什麼,無關緊要的信口胡謅嗎?
服了你們鮫人族。
36
林於是來找蘭釋魚的.
得知蘭釋魚孳孕期結束就躲了起來,他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了,這孩子還是沒走出來……」
他說蘭釋魚如今是鮫人中的最強者,整個南海的鮫人都願奉他為主,隻為換得蘭釋魚的庇佑。
可蘭釋魚不願意。
「他恨我們,恨鮫人。」
鮫珠的事情是真的,所以為了不被人類欺騙,鮫人們時代隱居在南海,不與外族通婚。
可蘭釋魚的母親意外流落到了人間,還愛上了一個凡人。
她與那人類誕下了蘭釋魚,人類卻因此發現了妻子非人的秘密。
最終,人類為了尋求長生,在妻子孳孕期的那天,活剖了妻子的心髒,得到了那顆鮫珠。
被貪婪蒙蔽雙眼的人類,忘記了自己隻是肉體凡胎。
他直接吃下了鮫珠,隻換得了爆體而亡。
一夜之間,蘭釋魚成了孤兒。
再後來,他被鮫人族收養了。
鮫人族團結又排外,團結讓他們將小蘭釋魚帶回了南海,但排外又讓他們無法接受半人半鮫的混血。
於是他們從屍體裡找到了那顆血淋淋的鮫珠,逼蘭釋魚吞了下去。
他們相信,如果蘭釋魚是合格的鮫人,那他就能被這顆屬於他母親的鮫珠改造,成為真正的鮫人。
這其中的痛苦隻有當年的蘭釋魚自己知曉,其他人包括林於在內,看到的都隻是成功煉化了鮫珠,變成了真正鮫人的蘭釋魚。
鮫珠的確是舉世難尋的神物,脫胎換骨的蘭釋魚從此成為最耀眼的天才,再沒有鮫人敢罵他是骯髒的雜種。
「其實誰都知道,因為當年的事,蘭釋魚不會對鮫人族有什麼歸屬感,不回頭報復鮫人就不錯了。」
「族裡那群不要臉的老古板,還想仗著輩分耀武揚威,理直氣壯地命令這小子庇佑族人……被揍一頓就老實了。」
「不過幾年前,他們改了策略開始砸錢,有次好像是給了個綠珠子?這小子就真的願意浪費時間和他們虛以委蛇了,也不知道一顆破珠子有什麼好的。」
我僵硬地看著破劍劍柄處嵌著的那顆靈髓珠。
林於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啊了一聲。
「原來是給你的……不好意思,要不你當我沒說?」
可這不是我在拍賣所撿的漏嗎?
……怪不得隻用一條發帶就換到手了。
當時神秘賣家說看上我發帶上的珍珠扣,我竟然還信了!
37
林於說了很多蘭釋魚的往事,可惜他也不知道蘭釋魚現在在哪。
「他可能隻是無法接受自己被孳孕期影響了吧,畢竟他那麼討厭和鮫人有關的一切。」
「其實你也不用擔心,等他勸好自己,應該就會回來了。」
但我不想再等了,我現在就想見他,很想很想。
林於沒報希望:「南海太大了,要是他有心躲,誰也找不到他。」
「你想找到這小子,恐怕隻能憑緣分了。」
但緣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一向不信。
我翻出了自己的乾坤袋,找到了那隻有著明顯粘黏痕跡的紙鶴。
這隻紙鶴誕生於蘭釋魚手中,自然能帶我找到他。
紙鶴離開蘭釋魚的住所後,一路潛進深海。
直至海底墓穴。
我安靜繞過無數鮫人的陵墓,最後在最深處看見了蘭釋魚。
他在對自己母親的墓碑說話:
「明明我那麼看不起你,可最後我竟然最像你。」
「不,我比你還要可笑。他起碼貪圖你的鮫珠,願意咽下你的鮫珠,與你合二為一……可挽風甚至對我的鮫珠都不屑一顧。」
完全聽清他在說什麼的我:「……」
不是哥們?
你就這麼給我扣黑鍋的?
38
我沒好氣地走了過去。
在蘭釋魚驚慌失措的注視下,先恭敬地給墳前倒了杯酒。
「師妹,你怎麼找到我的?不,我是想說……對不起,我……」
「你提褲子就走的賬我們一會再算,」我輕輕把他推開,「先讓我和伯母說說話。」
「初次見面,我叫謝挽風,是蘭釋魚的師妹。」
蘭釋魚急了:「隻是師兄妹嗎,我們不是……」
我給了他一杵子,蘭釋魚蔫噠噠地閉上了嘴。
「嗯咳,之後我還打算向他提出結契,但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可能不會,畢竟他好像對婚姻和家庭很抗拒,不過不答應也沒關系……」
我拂去墓碑角落的塵土:「他說不喜歡我也沒關系,他時不時抽風犯病也沒關系。反正總有一天我會比他強,到時候他隻能乖乖聽我的話。」
「讓您見笑,但我們劍修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是這樣的。」
「覺得我霸道不講理也沒辦法。誰讓我喜歡了他這麼多年。」
「雖然是直到最近才發現的,但是沒關系,我們倆修為都不低,以後我們還有很久很久的時間,來彌補過去錯過的時間。」
旁邊的蘭釋魚指尖發顫,眼中驚喜和懷疑不斷交替。
他不停撫摸著我的眉眼,像是在確認我是真實的,還是他又一場一戳即碎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