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住咳嗽後,他問:
「你能不能當沒看到?」
我嘆息:「良藥苦口。」
他苦笑:「再好的藥,也沒有用了。」
我奪過他的碗,將剩下的半碗藥直接灌進嘴裡。
苦澀蔓延舌尖,腦中閃過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悲慘的片段。
「很多人病寒交加,求藥無門,你卻在這浪費,可是看不起他們的努力?」
「可是看不起苟活的我?」
我的質問聲中帶著哽咽,讓白離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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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的雨,將人外出的心思攔在了屋子裡。
白離喝沒喝藥,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白府主院的梨花生機更甚了。
8
雨過天晴,適合踏青。
我品著嘴裡的香茗,有些無奈。
白離是來靈隱寺寫青的,而青林則是來上香的。
我,是來看著白離喝藥的。
所以要與白離同坐一車。
想起被青林感激的片段,我手背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一個少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主子不喝藥。
就好比一位母親哭訴自家孩子不成器。
我神色莫名地看向那不成器的孩子。
「怎麼了?」白離放下了手中的暖爐。
我搖頭。
他眼睛掃過我的手,眉毛微蹙:「院子裡的居然沒給你備著爐子,回去定要好好罰他們。」
我否認說沒有,他卻自顧自地將手中的爐子塞給了我。
砰!
一個晃悠。
一縷墨發覆在了我的臉上。
「公子,你們沒事吧?馬車不小心卡坑裡了。」車外青林的大嗓門透了進來。
撐在我上方的白離,錯開了相碰的鼻尖。
這麼近的距離,放大的俊臉。
他擔憂張嘴,喉結微微滑動:「你沒事吧?」
我波瀾不驚:「我沒事。」
有事的是我的頭發,和白離的玉冠。
面前有兩個選擇,要麼白離解開頭發,要麼我解開頭發。
白離顯然是考慮前者,他正要動手。
我徑直拔下了發簪,我並未做復雜的發髻,也沒戴什麼發飾,頭發一下子散開。
簡簡單單地將勾在白離發冠的一縷拉下。
發尾不小心掃了下白離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痒。」
「前面可是白玉郎?」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入。
9
白離慢悠悠地坐起,正了正衣冠,下了馬車。
那老頭是告老的鴻胪寺少卿陸正。
我在馬車上,不敢出聲。
但風卻囂張地掀起了半張簾子,掃到了老頭的臉,我趕緊低下了頭。
前官員什麼的,太危險了。
「車子裡還有女郎?真是不得了啰。」陸老爺子摸著胡子大笑。
白離眉毛一皺,我就成了青林前來治病的啞巴表妹。
「可惜了。」
頂著陸老爺子遺憾的眼神,我低著頭挪步到了青林身邊。
心中不斷自我暗示,我是個啞巴,我是個啞巴。
不可以罵罵咧咧。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尊大神。
青林提議去拜一下佛像,求平安。
心誠則靈,躬親自求更顯得心誠。
青林期待的眼神隨著白離的腳步,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
「公子,要不你還是從了我吧?」
白離一聲短嘆:「青林,你知道的,我不信佛。」
長衫在風中飄搖,他眼神中有無限寂寥。
我不喜歡看到這樣的他。
我總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有感而發:「人來到這世間,本就是體驗,信不信沒有那麼重要。」
白離有片刻的失神,輕聲說了句:「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句話。」
我挑眉:「真巧,事不過三,那你這次就去體驗體驗也不錯。」
10
靈隱寺求籤的人不少。
我求平安,得了個上籤。
求財的青林隻得了個下籤,他梗著脖子不服氣。
我嘿嘿一笑,隨口問了句旁邊的白離:「白公子求的什麼?解籤可好?」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搖頭:「人多,便沒有求。」
剛回白府,陸老爺子的帖子就送了過來。
偷聽並非君子所為。
但架不住陸老爺子嗓門大。
剛好牆角在採梨花。
「她眼熟,身份怕是不妥,白玉郎可得小心啰!」
隻一句,將我的心打落谷底。
一時間,我的手腳發冷。
我的腦子瘋狂運轉。
難道我的身份被認出來了?這官員這麼巧曾經見過我?
不行!想到被白離查到真實身份後面臨的東西。
我趕緊丟下花籃,奔著我這幾日購置的衣裳去了。
挑了一身最貴的換上,找了個採購的理由出了白府。
最後一眼望梨花。
生命誠可貴,那剛生的歡喜就算了吧。
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
天地之大,我不知該往何處。
他們都在回家,所以,我也想要回家。
剛出京城郊外,我就被攔住了去路。
刀劍在眼前,我緊緊捏著包袱裡剛添置的磚頭般堅硬的大餅。
閉上眼,狠狠飛了出去。
「啊!」一聲慘叫響起。
還有些耳熟。
睜開眼,一地的黑衣人,曲著身子站著的少年格外顯眼。
「靠!你又來暗算這招?」
11
我又被押進了白府。
青林龇牙咧嘴地捂住自己肚子,不滿地朝我哼了哼:
「瞪我幹啥?要不是公子讓我救你,你明年墳頭草都老高了。」
階下囚要有階下囚的樣子。
我不吭聲。
白離白著一張臉走了過來,腳步有些踉跄。
看得出來有些著急。
急什麼?難道是送我回皇陵繼續做活S人?還是送我進墳墓?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
「你有沒有受傷?」
我詫異地抬眸,對上了他既擔憂又難過的眼神。
扯了扯嘴,笑不出來,我擺爛:「不問我為什麼跑?」
他苦笑:「我知道,你不信我。」
我面無表情,我們本就不熟,談何信任?
「你要找大理寺抓我回去嗎?」我自顧自地開口:「擅離皇陵,是大罪名吧?」
無人回答,空氣靜止了片刻。
然後,是白離溫柔卻有力的一句話:「青州縣令之女嗎?我曾見過。」
12
「她如何能與你相比?」
什麼意思?我比不過我?
他言之鑿鑿,繞得我頭暈。
或許看出了我的疑惑,白離讓青林拿出了筆墨紙砚。
半炷香的時間,一張陌生的臉躍然紙上。
青林臭著臉解釋:「我與公子遊青州時見過這狂徒,她辱罵公子短命,見我英俊瀟灑,還不要臉地想嫁給我。」
要說白離是天上月,青林便是鮮衣怒馬少年郎。
他的解釋,雖然不要臉,但怪合理的。
當初,是青州縣令夫婦從醫館把我領回去的。
我隻記得自己叫柳雪。
他們說我是他們的幼女,馬場回來的路上摔失憶了。
他們對我是真的用心,從府外請了十個有名的大夫回來守著,生怕我哪不舒服。
縣令夫人,更是每日不停地換著花樣送湯湯水水給我。
美其名曰,補補更健康,我閨女胖點好看。
所以哪怕我有所懷疑,也被他們過分熱切的態度打散了。
送我進宮時,縣令紅著小眼睛說:「閨女,要不爹不當官?這樣你就不用進宮了。」
縣令夫人扭著胖腰流淚:「你表哥剛添了個姐兒,多了個幹活的,你姥姥雖然腿腳不好,但還能動,咱們不怕回老家下地的。」
他們說,可以為了我不要一切,讓我感動不已。
現在想來,這莫不是套路?
我越想越可疑。
兩個胖子,怎麼生出的瘦子?
所以,是我誤會了?那陸老爺子說的不是我?
那我是誰?青州夫婦為什麼要說我是他們閨女?
「你想知道真相嗎?」
13
咳嗽聲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剛好有要事到黔州,途經青州。」
我抿唇不語,看了眼白離,又看了眼傻眼的青林。
京城到黔州,走官道是不經過青州的。
抄近路倒是經過,但林子多,更危險。
白離這話,明顯是在幫我。
我羞愧地拱手:「白公子,我受之有愧。」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呢。」
他一句輕嘆,化解了我尷尬。
但是,他讓我喚他阿離這事,是萬萬不可的。
白離隻好遺憾地退而求其次,讓我喚他的字「玉郎」。
他說喚我阿雪過於親密,喚柳雪又過於生分,便喊我雪娘。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
14
咻的一聲,一支利箭破窗而來,釘在了馬車上。
「雪娘,你沒事吧?」
墨發覆在了我的眼睛上,看不到,隻聞到了墨香。
白離昨晚肯定又偷偷作畫了。
「我沒事。」
「你沒事就好。」
這已經是第三波追S了。
從一開始的驚慌,到現在,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白離轉身坐了回去,繼續看書。
我有些搞不懂,哪個花大價錢請這麼多刺客S我?簡直有病!
「主子,有發現!」
青林興奮地拔掉了藏在刺客頭頭牙齒裡的毒藥。
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了擦,遞給了白離。
久病成醫,白離輕輕一嗅,眉頭加深。
「怎麼了?」
他搖頭:「其中一味,不是雲國該有之物。」
總有人,不遠萬裡,奔赴山河,來S你。
說實話,我很想罵人。
滴答滴答。
什麼在響?血從白離的嘴角蜿蜒而下。
「玉郎,玉郎,你怎麼了?」
他張開了嘴想說沒事,卻晃悠著倒下了。
我第一次感覺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那味藥激發了白離身上的毒。
青林連忙喂了一顆我沒見過的藥丸,表情有些自責。
我想問他這是什麼情況,但他反反復復隻一句:「公子不讓說。」
夜半白離醒來後,我才松了一口氣,沉沉睡去。
昏沉間,似乎聽到了一句呢喃:「我該拿你怎麼辦?」
15
月黑風高的晚上。
一陣煙霧吹入了縣令府。
「能行嗎?」
「威力管夠!」青林拍著胸膛保證。
我看著他的那張大黑臉有些不適應,轉頭一張大白臉說了句:「進去吧。」
我環顧四周,從鞋底掏出偷藏的鑰匙,打開了大門。
四周靜悄悄,唯有書房亮亮一盞燈。
推開那扇門。
幾箱白花花的銀子放在書案上,胖子縣令柳大壯抱著一沓銀票倒在了地面上。
白離一個眼神,青林拿出一瓶藥放在柳大壯鼻子底下移動了幾下。
人醒了。
「爹,女兒回來了。」我瞪著一雙流血的眼睛靠近柳大壯。
「啊」的一聲慘叫,柳大壯鑽入了桌子下。
柳大壯,表面威風,實則愛財懼內還怕黑。
我桀桀桀地掀開了桌布:「爹,下面好冷,我們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才是。」
黑臉與白臉站在我身後,手裡拿著鎖鏈。
柳大壯嚇得瑟瑟發抖:「我不是你爹,別找我,別找我。」
我吹了一口涼風:「你休想騙我!你不是我爹?怎麼會帶我回家?」
柳大壯縮成一顆球:「我錯了,是我騙你替我家瑩兒進宮的,我不是你爹,你別帶我走,別帶我走!」
我張開血盆大口怒吼:「我不信!你就是我爹!」
胖球落淚了,稀裡哗啦的,這才是真正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