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敢想。
忍著肉痛,將曲小汀手裡的巧克力奪了回來。
曲小汀輕蔑一笑。
在我耳邊壓低聲音道:「算你今天識相。你知道嗎?最可怕的白月光是S的。它S了,就會永遠在記憶裡皎潔。可它要是活生生出現在我眼前,我有一百種方法讓它爛掉。」
我本不想跟她多費口舌。
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
「我不想當這倒霉白月光,拜託你也正常一點,好好提升自己,別雌競了,很土。」
曲小汀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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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到家,我奶正坐在院裡,背對著門口剝花生。
厲北辰入鄉隨俗,張口就來。
「大娘,在家剝羅森呢大娘?」
我看著他,渾身無力。
「首先,那是咱奶。
「其次,咱奶不抽煙,家裡小孩也都不抽煙。
「第三,平時你也上點班吧……網速別那麼快。」
厲北辰若有所思:「你網速好像也不慢。那你平時……」
我瞬間想給自己一嘴巴子。
S嘴,啥都往外嘟嚕。
千鈞一發之時,我奶聽見了動靜。
她沒回頭,緩緩問:「誰呀?」
厲北辰立刻打起精神來。
「北京大學學士,斯坦福大學碩士,飛焰集團創始人、董事長、首席執行官,民間商會副會長,厲北辰。」
我奶說:「來這麼多人?家裡坐不下。」
滿院的走地雞咯咯咯地叫。
仿佛也在笑我,從哪找來的這位天縱奇才。
厲北辰轉向我,小聲說:「家裡要是實在沒地方,我抱著雞坐著也行。」
我揉揉眉心:「現在能不能別說話了,我腦殼有點痛。」
厲北辰:「我腦殼其實也有點痛,可能是路上顛的。」
我說:「看出來了。」
厲北辰出乎意料地好養活。
鑽進我奶為他鋪好的大花棉被裡,沾枕頭就睡。
既不認床,也不嫌貧。
一點少爺病都沒有。
早上起來,他會誇我家的雞情緒穩定不會半夜打鳴。
誇我奶燒糊了的雜豆飯有一種深烘咖啡的焦香,很上頭。
他說自己事先做過攻略了。
在外面混得再好的人,回老家也要幫奶奶挑糞耙地攢紙殼子。
於是認真學起了耙地教程。
「每耙一下,敲碎大土塊。撿走草根,反手推平整。正面耙,反面敲,一耙挨一耙。」
他精神抖擻,信心百倍,扛起鋤頭要下地。
自如的模樣仿佛是要去打高爾夫。
我好心提醒:「你剛剛背誦的是耙地教程,但你肩上扛的家伙什是鋤頭。」
厲北辰「哦」了一聲,放下鋤頭。
又由衷誇贊:「芬娣,你真厲害,這也能分清!」
我攤手。
這有啥厲害的。
他富得鋤耙不分。
我窮得不知所措。
一扭臉,卻看見時嶼正靜靜地站在大門外。
四下萬籟俱寂。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看著我,聲音晦澀道:「芬娣,我們能好好聊聊嗎?」
5
我常常回憶起和時嶼在一起時的畫面。
畫面的背景,總是在陽光明媚的盛夏。
校園裡的樹生得鬱鬱蔥蔥。
陽光透過樹叢,一道一道落在時嶼的白色純棉 T 恤上。
那時的時嶼,像盛夏時節最清爽的梅子。
一見到我,老遠就龇個大牙笑。
「芬娣,我又拿獎學金了,帶你去吃蹄花吧!」
而我總是偷偷內疚。
他的成績本可以去 985 大學。
卻任性地跟我報了同一所普本。
他說普本也有普本的好,在這裡,他學什麼都是降維打擊,輕輕松松就能拿第一。
我知道,他這麼說是為了減輕我的負罪感。
從小,我就是個淡人。
不喜歡主動社交,不習慣爭搶什麼。
而時嶼截然不同。
他的腦子裡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並且很擅長從一些刁鑽的角度發現我的閃光點,不遺餘力的誇獎贊美我。
在他的影響下,我從一個瑟縮在殼子裡的普通鄉村女孩,慢慢長出了感知生活的觸角。
我們一起度過了平凡而熱烈的四年時光,相伴了一整個青春。
直到開始找工作,快樂的時光戛然而止。
他終於發現,普本也有普本的壞。
我們的學校和專業,根本無法在一線城市立足。
那段日子,我們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關系急速冷淡。
冷靜思考後,我選擇了繼續考研,努力留在滬市。
而他選擇了回鄉創業打拼。
分道揚鑣的那天,他說:「如果五年之後,我們都還單身,就帶對方回家過年吧。」
一段不曾挑明的關系,一個不鹹不淡的交代。
命運的齒輪從此轉動。
這一轉,就是五年。
「昨天你說的話,我聽明白了,知道你心裡始終沒有放下我,我其實很開心。」
時嶼看著我,眼中帶笑。
我卻笑不出來。
「早知道你已經放下了,我就不去問了。每年跨年,生日,你都給我發一堆抽象的話,正事你是一句不說啊。但凡你說一句自己有女朋友了,我早就放下了。」
6
我倆並排坐在老樹下的石凳上。
小時候,我倆經常坐在這裡。
將換下來的被單用熱水和洗衣粉浸泡過。
用木槌一棒一棒地敲。
然後拎去河裡衝洗幹淨。
時嶼說:「不見面的這幾年,我也以為自己放下了。可隻要你一出現,旁人就變得黯淡無光。」
他說得聲情並茂。
我卻根本聽不進去。
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院子裡。
我奶正將雞趕回雞舍。
厲北辰穿著他昂貴的薄底皮鞋,和卡碼的襯衫西褲,跟在後面認真鏟雞屎。
在不合時宜的場景中,勾勒出他漂亮的臀部輪廓。
畫面竟也莫名和諧。
時嶼順著我的目光望向院子,突然笑了起來。
「闊少鏟雞屎的姿勢不像演的。」
我也釋然一笑。
「讓我自卑了很多年的這些事,他就這麼一板一眼的幹了起來,對我來說,還蠻治愈的。
「時嶼,你知道嗎,從前的我,人生毫無志趣,一心隻想多掙點錢,逃離農村。貧窮和自卑就像骨子裡的一根刺,時不時地刺痛我。」
時嶼說:「我明白。」
我搖搖頭。
「你明白,但也沒有很明白。缺席的爸,負能量的媽,重男輕女的家庭,拜高踩低的老師。盡管都出身農村,但你是男孩子,很難對我骨子裡的那根刺感同身受。」
時嶼抿著唇,不置可否。
我轉向時嶼,笑了笑。
「但是現在,我想和過去那個焦慮、內耗、擰巴的自己告別了。我要重新活出自己的豐盈。」
時嶼看著院子裡奔忙的厲北辰。
酸澀一笑。
「我還以為,你帶他回來,隻是為了激我的。」
時嶼走後,我回到家裡。
厲北辰掀起眼皮看我一眼,開始陰陽怪氣。
「我這個工具人,用著還好嗎?讓你倆舊情復燃破鏡重圓了嗎?」
「少裝,你始終離門口兩步遠,還豎著耳朵在聽,別以為我沒看見。」
「哦,被發現了。但是太遠了,聽不清。」
他蜷著長腿,坐在一張小板凳上。
兩手託腮。
我好奇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悟道。」
「悟出什麼了?」
厲北辰看了看我,一本正經。
「新鮮的雞屎很難鏟。凍一宿變得硬邦邦,就能鏟得又快又幹淨。凡事並非開始得越早越好,在對的時間相遇更重要。就像你和他的過去。」
我:「……」
他是懂比喻的。
7
家裡S年豬那天,我奶廣邀親朋好友。
明面上是來吃S豬飯。
實際上是來看姑爺的。
我事先叮囑過厲北辰:「S豬時不要表現得太好,不然大家對你的表現過於滿意,將來我們回歸各自的位置時,就會有很多被動。」
厲北辰狠狠地瞪我一眼。
那晚,他看了一宿的S年豬攻略。
熬得眼眶雀青。
一大早,親朋好友都來了。
時嶼也來了。
說怕人手不夠,過來搭把手。
倆人梗著脖子並排站著。
誰也不服誰。
開始抓豬,厲北辰自告奮勇:「讓我來!」
時嶼發出一聲嗤笑。
「你不是豪門闊少麼,吃得了這樣的苦麼?」
厲北辰想了想,誠懇道:「我也不是不能吃苦。去年冬天,我的車停在外面,敞篷忘了關,凍住了。第二天早上,隻能敞著篷挨著凍開去了公司。那天凍得,遭老罪嘍。」
時嶼:「豪車呢,怎麼沒開來,是不喜歡嗎?是更喜歡坐三輪嗎?」
厲北辰:「停在武康路了。」
時嶼:「……行,你來你來。」
厲北辰撸起袖子。
默背了一遍攻略。
一腔孤勇走進豬圈。
家豬認生。
一見厲北辰這架勢,怕得像個四百斤的胖子。
一怕之下,就拱了一拱。
厲北辰被狠狠拱在了地上。
被我扶出豬圈後,厲北辰坐在地上,一臉挫敗。
我安慰他:「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學習,也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可以說既對得起自己,又對得起我了。真棒!」
時嶼笑得喘不過氣。
笑完了,撸袖子道:「我來。」
他忘了。
家豬現在跟他也不熟。
於是,時嶼也被拱到了地上。
我又把他扶出來。
讓他倆坐在一起,兩臉挫敗。
我嘆氣道:「都一邊待著,還是我來吧。」
三叔說:「你也一邊待著去。」
我麻溜說:「好的。」
我們仨坐在一起。
看年過五旬三叔和年過七旬的四爺爺有條不紊地綁好豬,摁倒在石板上。
我問時嶼:「曲小汀呢?你來這裡,她不會生氣嗎?」
時嶼垂頭道:「我跟她提了分手,讓她回去了。」
我問:「她什麼反應?」
時嶼往前怒了努嘴。
「哭得撕心裂肺,比那豬還難按。」
那確實。
過年的豬,上岸的魚,生氣的媳婦,受驚的驢。
都不好按。
但,再難按的豬,也阻擋不了命運的屠刀。
嘶吼聲逐漸平息。
一桶滾水澆上,豬毛順著刮刀紛紛落地。
像我們仨手無縛豬之力的年輕人掉了一地的顏面和自尊。
時嶼起身走了,S豬飯都沒好意思吃。
即使是這番狼狽模樣,他也還在嘴硬。
「芬娣,我不會放棄,我會繼續跟他競爭。」
我忙向他做噤聲的手勢。
「還不嫌丟人嗎?為什麼非要這樣?」
時嶼一臉倔強:「惡毒女配下線了,沒有我,後面怎麼推進劇情。」
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 NPC 石錘了。
8
吃完那頓S豬飯,厲北辰收拾起行李,跟我告別。
他對我說:「Fendy,謝謝你,在村裡的這幾天,讓我重新認識了生活。我自負天南海北都走過,是個視野寬闊的人。來了這裡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信息繭房裡的那個人。這兩年我的事業領域拓展很慢,原來是因為沒有落地。」
他還說:「我沒有騙你,這次確實是來考察的,順路。現在,完成了對你的承諾,我該繼續前行了。」
太過明媚的生命力,會刺痛某些人心底的黑暗。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原來我也隻是厲北辰世界裡的 NPC。
這一段插曲,隻是為了推動他人生的主線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