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都不敢想。


 


忍著肉痛,將曲小汀手裡的巧克力奪了回來。


 


曲小汀輕蔑一笑。


 


在我耳邊壓低聲音道:「算你今天識相。你知道嗎?最可怕的白月光是S的。它S了,就會永遠在記憶裡皎潔。可它要是活生生出現在我眼前,我有一百種方法讓它爛掉。」


 


我本不想跟她多費口舌。


 


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


 


「我不想當這倒霉白月光,拜託你也正常一點,好好提升自己,別雌競了,很土。」


 


曲小汀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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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到家,我奶正坐在院裡,背對著門口剝花生。


 


厲北辰入鄉隨俗,張口就來。


 


「大娘,在家剝羅森呢大娘?」


 


我看著他,渾身無力。


 


「首先,那是咱奶。


 


「其次,咱奶不抽煙,家裡小孩也都不抽煙。


 


「第三,平時你也上點班吧……網速別那麼快。」


 


厲北辰若有所思:「你網速好像也不慢。那你平時……」


 


我瞬間想給自己一嘴巴子。


 


S嘴,啥都往外嘟嚕。


 


千鈞一發之時,我奶聽見了動靜。


 


她沒回頭,緩緩問:「誰呀?」


 


厲北辰立刻打起精神來。


 


「北京大學學士,斯坦福大學碩士,飛焰集團創始人、董事長、首席執行官,民間商會副會長,厲北辰。」


 


我奶說:「來這麼多人?家裡坐不下。」


 


滿院的走地雞咯咯咯地叫。


 


仿佛也在笑我,從哪找來的這位天縱奇才。


 


厲北辰轉向我,小聲說:「家裡要是實在沒地方,我抱著雞坐著也行。」


 


我揉揉眉心:「現在能不能別說話了,我腦殼有點痛。」


 


厲北辰:「我腦殼其實也有點痛,可能是路上顛的。」


 


我說:「看出來了。」


 


厲北辰出乎意料地好養活。


 


鑽進我奶為他鋪好的大花棉被裡,沾枕頭就睡。


 


既不認床,也不嫌貧。


 


一點少爺病都沒有。


 


早上起來,他會誇我家的雞情緒穩定不會半夜打鳴。


 


誇我奶燒糊了的雜豆飯有一種深烘咖啡的焦香,很上頭。


 


他說自己事先做過攻略了。


 


在外面混得再好的人,回老家也要幫奶奶挑糞耙地攢紙殼子。


 


於是認真學起了耙地教程。


 


「每耙一下,敲碎大土塊。撿走草根,反手推平整。正面耙,反面敲,一耙挨一耙。」


 


他精神抖擻,信心百倍,扛起鋤頭要下地。


 


自如的模樣仿佛是要去打高爾夫。


 


我好心提醒:「你剛剛背誦的是耙地教程,但你肩上扛的家伙什是鋤頭。」


 


厲北辰「哦」了一聲,放下鋤頭。


 


又由衷誇贊:「芬娣,你真厲害,這也能分清!」


 


我攤手。


 


這有啥厲害的。


 


他富得鋤耙不分。


 


我窮得不知所措。


 


一扭臉,卻看見時嶼正靜靜地站在大門外。


 


四下萬籟俱寂。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看著我,聲音晦澀道:「芬娣,我們能好好聊聊嗎?」


 


5


 


我常常回憶起和時嶼在一起時的畫面。


 


畫面的背景,總是在陽光明媚的盛夏。


 


校園裡的樹生得鬱鬱蔥蔥。


 


陽光透過樹叢,一道一道落在時嶼的白色純棉 T 恤上。


 


那時的時嶼,像盛夏時節最清爽的梅子。


 


一見到我,老遠就龇個大牙笑。


 


「芬娣,我又拿獎學金了,帶你去吃蹄花吧!」


 


而我總是偷偷內疚。


 


他的成績本可以去 985 大學。


 


卻任性地跟我報了同一所普本。


 


他說普本也有普本的好,在這裡,他學什麼都是降維打擊,輕輕松松就能拿第一。


 


我知道,他這麼說是為了減輕我的負罪感。


 


從小,我就是個淡人。


 


不喜歡主動社交,不習慣爭搶什麼。


 


而時嶼截然不同。


 


他的腦子裡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並且很擅長從一些刁鑽的角度發現我的閃光點,不遺餘力的誇獎贊美我。


 


在他的影響下,我從一個瑟縮在殼子裡的普通鄉村女孩,慢慢長出了感知生活的觸角。


 


我們一起度過了平凡而熱烈的四年時光,相伴了一整個青春。


 


直到開始找工作,快樂的時光戛然而止。


 


他終於發現,普本也有普本的壞。


 


我們的學校和專業,根本無法在一線城市立足。


 


那段日子,我們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關系急速冷淡。


 


冷靜思考後,我選擇了繼續考研,努力留在滬市。


 


而他選擇了回鄉創業打拼。


 


分道揚鑣的那天,他說:「如果五年之後,我們都還單身,就帶對方回家過年吧。」


 


一段不曾挑明的關系,一個不鹹不淡的交代。


 


命運的齒輪從此轉動。


 


這一轉,就是五年。


 


「昨天你說的話,我聽明白了,知道你心裡始終沒有放下我,我其實很開心。」


 


時嶼看著我,眼中帶笑。


 


我卻笑不出來。


 


「早知道你已經放下了,我就不去問了。每年跨年,生日,你都給我發一堆抽象的話,正事你是一句不說啊。但凡你說一句自己有女朋友了,我早就放下了。」


 


6


 


我倆並排坐在老樹下的石凳上。


 


小時候,我倆經常坐在這裡。


 


將換下來的被單用熱水和洗衣粉浸泡過。


 


用木槌一棒一棒地敲。


 


然後拎去河裡衝洗幹淨。


 


時嶼說:「不見面的這幾年,我也以為自己放下了。可隻要你一出現,旁人就變得黯淡無光。」


 


他說得聲情並茂。


 


我卻根本聽不進去。


 


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院子裡。


 


我奶正將雞趕回雞舍。


 


厲北辰穿著他昂貴的薄底皮鞋,和卡碼的襯衫西褲,跟在後面認真鏟雞屎。


 


在不合時宜的場景中,勾勒出他漂亮的臀部輪廓。


 


畫面竟也莫名和諧。


 


時嶼順著我的目光望向院子,突然笑了起來。


 


「闊少鏟雞屎的姿勢不像演的。」


 


我也釋然一笑。


 


「讓我自卑了很多年的這些事,他就這麼一板一眼的幹了起來,對我來說,還蠻治愈的。


 


「時嶼,你知道嗎,從前的我,人生毫無志趣,一心隻想多掙點錢,逃離農村。貧窮和自卑就像骨子裡的一根刺,時不時地刺痛我。」


 


時嶼說:「我明白。」


 


我搖搖頭。


 


「你明白,但也沒有很明白。缺席的爸,負能量的媽,重男輕女的家庭,拜高踩低的老師。盡管都出身農村,但你是男孩子,很難對我骨子裡的那根刺感同身受。」


 


時嶼抿著唇,不置可否。


 


我轉向時嶼,笑了笑。


 


「但是現在,我想和過去那個焦慮、內耗、擰巴的自己告別了。我要重新活出自己的豐盈。」


 


時嶼看著院子裡奔忙的厲北辰。


 


酸澀一笑。


 


「我還以為,你帶他回來,隻是為了激我的。」


 


時嶼走後,我回到家裡。


 


厲北辰掀起眼皮看我一眼,開始陰陽怪氣。


 


「我這個工具人,用著還好嗎?讓你倆舊情復燃破鏡重圓了嗎?」


 


「少裝,你始終離門口兩步遠,還豎著耳朵在聽,別以為我沒看見。」


 


「哦,被發現了。但是太遠了,聽不清。」


 


他蜷著長腿,坐在一張小板凳上。


 


兩手託腮。


 


我好奇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悟道。」


 


「悟出什麼了?」


 


厲北辰看了看我,一本正經。


 


「新鮮的雞屎很難鏟。凍一宿變得硬邦邦,就能鏟得又快又幹淨。凡事並非開始得越早越好,在對的時間相遇更重要。就像你和他的過去。」


 


我:「……」


 


他是懂比喻的。


 


7


 


家裡S年豬那天,我奶廣邀親朋好友。


 


明面上是來吃S豬飯。


 


實際上是來看姑爺的。


 


我事先叮囑過厲北辰:「S豬時不要表現得太好,不然大家對你的表現過於滿意,將來我們回歸各自的位置時,就會有很多被動。」


 


厲北辰狠狠地瞪我一眼。


 


那晚,他看了一宿的S年豬攻略。


 


熬得眼眶雀青。


 


一大早,親朋好友都來了。


 


時嶼也來了。


 


說怕人手不夠,過來搭把手。


 


倆人梗著脖子並排站著。


 


誰也不服誰。


 


開始抓豬,厲北辰自告奮勇:「讓我來!」


 


時嶼發出一聲嗤笑。


 


「你不是豪門闊少麼,吃得了這樣的苦麼?」


 


厲北辰想了想,誠懇道:「我也不是不能吃苦。去年冬天,我的車停在外面,敞篷忘了關,凍住了。第二天早上,隻能敞著篷挨著凍開去了公司。那天凍得,遭老罪嘍。」


 


時嶼:「豪車呢,怎麼沒開來,是不喜歡嗎?是更喜歡坐三輪嗎?」


 


厲北辰:「停在武康路了。」


 


時嶼:「……行,你來你來。」


 


厲北辰撸起袖子。


 


默背了一遍攻略。


 


一腔孤勇走進豬圈。


 


家豬認生。


 


一見厲北辰這架勢,怕得像個四百斤的胖子。


 


一怕之下,就拱了一拱。


 


厲北辰被狠狠拱在了地上。


 


被我扶出豬圈後,厲北辰坐在地上,一臉挫敗。


 


我安慰他:「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學習,也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可以說既對得起自己,又對得起我了。真棒!」


 


時嶼笑得喘不過氣。


 


笑完了,撸袖子道:「我來。」


 


他忘了。


 


家豬現在跟他也不熟。


 


於是,時嶼也被拱到了地上。


 


我又把他扶出來。


 


讓他倆坐在一起,兩臉挫敗。


 


我嘆氣道:「都一邊待著,還是我來吧。」


 


三叔說:「你也一邊待著去。」


 


我麻溜說:「好的。」


 


我們仨坐在一起。


 


看年過五旬三叔和年過七旬的四爺爺有條不紊地綁好豬,摁倒在石板上。


 


我問時嶼:「曲小汀呢?你來這裡,她不會生氣嗎?」


 


時嶼垂頭道:「我跟她提了分手,讓她回去了。」


 


我問:「她什麼反應?」


 


時嶼往前怒了努嘴。


 


「哭得撕心裂肺,比那豬還難按。」


 


那確實。


 


過年的豬,上岸的魚,生氣的媳婦,受驚的驢。


 


都不好按。


 


但,再難按的豬,也阻擋不了命運的屠刀。


 


嘶吼聲逐漸平息。


 


一桶滾水澆上,豬毛順著刮刀紛紛落地。


 


像我們仨手無縛豬之力的年輕人掉了一地的顏面和自尊。


 


時嶼起身走了,S豬飯都沒好意思吃。


 


即使是這番狼狽模樣,他也還在嘴硬。


 


「芬娣,我不會放棄,我會繼續跟他競爭。」


 


我忙向他做噤聲的手勢。


 


「還不嫌丟人嗎?為什麼非要這樣?」


 


時嶼一臉倔強:「惡毒女配下線了,沒有我,後面怎麼推進劇情。」


 


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 NPC 石錘了。


 


8


 


吃完那頓S豬飯,厲北辰收拾起行李,跟我告別。


 


他對我說:「Fendy,謝謝你,在村裡的這幾天,讓我重新認識了生活。我自負天南海北都走過,是個視野寬闊的人。來了這裡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信息繭房裡的那個人。這兩年我的事業領域拓展很慢,原來是因為沒有落地。」


 


他還說:「我沒有騙你,這次確實是來考察的,順路。現在,完成了對你的承諾,我該繼續前行了。」


 


太過明媚的生命力,會刺痛某些人心底的黑暗。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原來我也隻是厲北辰世界裡的 NPC。


 


這一段插曲,隻是為了推動他人生的主線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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