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得落針可聞,身邊帶著餘溫的屍體不斷刺激著我的神經。
許久,上頭才傳來蘇遲充滿壓迫的聲音:「你可知,偷聽軍情和欺瞞本侯是何下場?」
他冰冷的手捏起我的下巴,眸中是化不開的冷峻與猜忌:「你一個小婢女,叫本侯如何相信你?若你是朝廷的細作,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將頭埋得極低,詳細地同他描繪了小道的位置,周邊環境以及如何隱蔽地從其中運糧草。
當初為了躲開班主的騷擾,我常在夜裡上山尋草藥。
也是在那時,意外發現了這條逃命的路。
蘇遲半信半疑地派人去勘察,卻果真如我所說。
消息傳回來時,他面上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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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了抬手指,示意我起身。
「你幫了本侯,我不會虧待你,日後便不用做這些粗活。」
蘇遲知會沈婉柔,將我收為姨娘,又撥了幾個僕婢來伺候我。
他的語氣依舊冷冽:「既是夫人為我選的妾室,再做下人的活不合適。」
而背後的一切,沈婉柔是不知道的。
她以為,是蘇遲對她愛屋及烏,才會賞我臉面。
她得意於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亦緊鑼密鼓地傍上蘇遲。
隻是走進他的視線,還不夠。
8
中秋那日,蘇遲在軍中被姜國細作所傷。
沈婉柔帶著我前往軍中探望時,蘇遲中了箭毒的腿被毒素侵蝕,傷口處不斷滲出膿血。
醫師面色凝重:「姜國狡猾,用的毒都是族中特制,毒性多變,要解此毒,隻怕要多次試藥。」
沈婉柔的臉色霎時繃不住。
她往後退了一步,用帕子捂了捂口鼻。
意識到蘇遲的凝視,她才焦心道:「還愣著做什麼?侯爺身負重傷,豈容如此耽擱?」
醫師微張嘴,卻欲言又止:「營中都是侯爺精心培養的悍將,隻怕……」
眾人面面相覷,卻沒意識到一旁的我緩緩靠近醫師。
望著碗中惡臭發黑的湯藥,我沒有絲毫猶豫,端起一飲而盡。
我目光堅毅:「軍中皆是上陣S敵的勇士,如何能以身犯險,奴婢卑賤之軀,甘為將軍試藥!」
蘇遲原先緊蹙的眉眼,此刻更是深深皺起。
直到我喝下一碗又一碗令人作嘔的湯藥,連沈婉柔都不禁瞪大了眼。
是藥三分毒。
最後一碗解藥入喉的瞬間,刺鼻的腥味在口中炸開。
我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眼前視線模糊。
不省人事被送回府時,我隱隱聽見醫師向沈婉柔回話:「宣姨娘連服多般湯藥,藥性相衝於體內大亂,才致氣脈紊亂昏迷不醒,若要蘇醒,還需一些時日。」
我昏迷期間,沈婉柔來過兩趟。
後來,她可我聽到最多的還是:「她倒拼命,有她如此殷勤地伺候侯爺,我也好分出身替侯爺應酬上京來的官差。」
她對許嬤嬤千叮萬囑:「我留著她還有用,莫讓她就這麼S了。」
我並不知道沈婉柔口中的「用處」是什麼。
隻覺得渾身如墜冰窟般難受。
夜裡,一雙溫暖的手握住我。
是蘇遲,他熾熱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強迫自己清醒,將事先想好的說辭用囈語的方式道出:「爹……我不想S……」
握著我的手好似有那麼一瞬的僵硬。
我醒來時,蘇遲就坐在床榻邊。
往日冷峻的面容,此刻卻交織著復雜的憐惜:
「本侯與你萍水相逢,你如此搏命,想來不是痴情於本侯,你倒說說,你想要什麼?」
我在腦海中預演了無數遍面對他的說辭,虛弱道:「奴無父無母,在亂世中,活命都是奢望,若能活,自然會抓住任何一棵救命稻草。」
蘇遲眼神果然有幾分動容。
他撩起我臉頰邊的兩縷發絲:「倒是個聰明人,本侯喜歡你的坦誠,你既對本侯有用處,日後便不會讓你為活命而日夜驚懼。」
蘇遲言出必行。
我在府中的日子順遂多了。
他對我原就不厭惡,如今更說不上疏離。
我作為沈婉柔送上來的妾室,自然該發揮我的用途。
紅燭旖旎,幔帳輕晃。
起初,我的內心也掙扎過。
蘇遲常年行軍,血氣烈,床笫之事常令我難以忍受。
可漸漸地,府中下人對我的目光從輕視變成了恭敬。
那是我從前不曾體驗過的。
不用再瑟縮在街角同老鼠爭一點殘羹冷炙,不用擔心被不懷好意的地痞流氓欺辱,仿佛所有的苦難都離我而去。
我想,我也該為自己爭前程。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樣安逸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9
入冬的時候,天下徹底亂了。
地位更迭,已是箭在弦上。
陛下痴迷丹藥養身,天下奇珍美女都被送上龍榻。
最終,他的身體不堪重負。
當朝的幾個大太監把持朝政,竟撺掇陛下勾結姜國,內外聯手肅清內敵。
作為交換,事成後會割溪成於姜國。
蘇遲離府時,隻囑咐我一切聽夫人的。
寧王的信一封又一封地送到沈婉柔手中。
蘇遲日夜在軍中奔走,積極地聯絡著各方勢力,爭取商會支持。
偏在這危急關頭,我竟被診出了身孕。
好消息還沒有送到蘇遲耳邊,壞消息便先一步傳了出來。
姜國王子暗S自己將要承繼大統的妹妹,登上王位,隨後聯合朝廷對溪城形成合圍之勢,誓要誅S鎮北侯一脈。
蘇遲帶領精兵,欲埋伏朝廷派出的五萬兵馬,用火攻切斷朝廷的補給,卻被後方突然S出的姜國騎兵打了個措手不及。
局勢將變,侯府的天也在變。
最初,沈婉柔頗有將門主母的從容,有條不紊地指揮家僕加固院牆,又將兵器分給所有的護院。
她胸有成竹:「我嫁給侯爺雖隻有短短兩年,卻深知侯爺的本事,定能破此危局,扭轉乾坤!」
我扶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將一把匕首和毒藥藏在袖中。
若有朝一日落入敵軍之手,S比活著痛快。
可半個月過去,沈婉柔到底是失去了分寸。
蘇遲突出重圍後,與幾個將領失去聯系,下落不明。
有探子暗指,蘇遲是被中了姜國王子的蠱毒,跌落懸崖身亡。
寧王遣來保護沈婉柔的暗衛將此事告知於她時,沈婉柔將自己關在房中一天一夜。
屋內的瓷器都被她砸得稀碎。
一向優雅端莊的沈婉柔,此刻如同喪家之犬,哭著控訴命運不公:「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姐姐們都能嫁入皇家,享無上尊榮,偏我要被那個草包兄長連累,嫁一個逆賊叛黨!為何我的一生都被用來作賭?」
她哽咽地抽泣著:「當初所有人都同我說,鎮北侯前途不可限量,連父親也逼我拋下京中的一切隨他奔赴邊關,可現在他生S不明,我難道要被救被冠上謀逆的罪名一起S嗎?」
夜裡,寧王身邊最信重的謀士竟喬裝入了沈婉柔的院子。
後半夜,主院出奇地安靜。
次日,沈婉柔竟開始收拾行囊,要在風口浪尖上出城回京。
許嬤嬤風風火火地昭告侯府上下:「夫人是王爺最心疼的女兒,侯爺如今參與謀逆,王爺心疼夫人,這便將姑娘接回京安養,從此與侯府再無關系。」
人到門口時,我衝過去攔住了沈婉柔:「侯爺臨走時說過,必會回來,夫人此刻離開是背棄誓言。」
可沈婉柔卻很不屑:「險些將你忘了。」
她將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甩到我面前,如丟棄一個垃圾:「世家聯姻,本就是權勢的延續,什麼琴瑟和鳴,不過是步步為營,與虎謀皮,如今利窮則散,我為何要用我下半生的幸福,在一個生S不明的人身上賭?
「你既如此痴情於侯爺,日後你便是這侯府的夫人。」
沈婉柔走得決絕。
府中除了跑不掉的老弱婦孺,幾乎都跟著沈婉柔離開。
受過我恩惠的老僕也勸我:「侯府勢不如前,姨娘不如趁現在將孩子落了,興許還能逃出去。」
我攥緊衣角,決絕地搖了搖頭。
並非我對蘇遲情深義重。
我不相信,蘇遲深謀遠慮,會S得如此草率。
若我賭對,光是為鎮北侯苦守侯府的名聲,便足以保住我下半輩子的富貴。
而命運,終於眷顧了我一次。
苦撐一個月後,原本該墜入萬丈懸崖的蘇遲,竟帶著五萬精兵S而復生,直逼上京,一路清掃趁亂打劫的姜國與野匪。
京中,一心歸附他的朝臣與老侯爺的舊部,已為他闢出一條康莊大道。
百姓紛紛搖旗吶喊:「君王昏聩,國之將亡,唯聖名新主,方可挽狂瀾之既倒。」
老皇帝在病榻上聽到此話,吐出一口黑血後便不治身亡。
此時,蘇遲已在楊丞相等人的擁護下,肅清朝堂,斬S賣國的奸臣,平息這場浩劫。
隨著一道先帝密旨大白於天下:「朕不忍見祖宗基業毀於昏聩之主,鎮北侯世代忠良,若我劉氏子孫荒於朝政,可還位於鎮北侯一脈,整饬朝綱,匡扶正義。」
蘇遲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10
消息傳來時,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我腹中懷著蘇遲唯一的孩子,身份自然水漲船高。
逆天改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近在咫尺。
可還沒等到蘇遲迎我回京,姜國便找上了門。
姜國王室因朝廷的失約而怒火中燒,鎮北侯身處百裡之外的家眷,便成了他們牽制蘇遲最好的質子。
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姜國的刺客已闖入鎮北侯府。
姜國如地獄的惡鬼,一眾家僕被屠戮殆盡,哭聲在刀光劍影中戛然而止。
滿府隻活了我一個。
刺客頭子舔淨劍上的血,將刀尖抵在我隆起的小腹上:「鎮北侯當了皇帝,春風得意時,不知會不會惦記遠在邊塞的妻兒?」
我捂著肚子,強迫自己鎮定:「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若我真是鎮北侯的夫人,為何不跟著侯爺回京,而在此等S?」
可他的目光落在我腰間的令牌上,赫然笑出聲:「都說中原人狡詐,S到臨頭了,還做困獸之鬥,人人都知寧王奢侈,連幾個女兒用的佩玉都出南疆,斷做不得假。」
我心頭猛地一沉。
沈婉柔背棄蘇遲是假,拿我當替S鬼才是她的目的。
她早知蘇遲脫險,在姜國將我誤認成鎮北侯夫人時,她已躲開了外頭的敵軍追擊,順利回京與蘇遲相會。
可此刻明白,卻晚了些。
我被五花大綁,關進一間破廟。
這是蠻夷細作的臨時聚點,裡外隻有不到十個人把守。
刺客的笑聲如同夜梟般刺耳,他們警告我:「溪城人人皆知你懷了新帝的孩子,若他棄你不顧,百姓會如何看待這位薄情寡義,拋妻棄子的皇帝,又有誰會信服他?」
我心中蒼涼。
姜國不知,蘇遲對來之不易的皇位有多麼重視。
若蘇遲有心救我,如何會連一隊人馬都不派。
兩人花好月圓,當然希望我這個見證了他們所有陰暗面的人去S。
此刻,唯有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