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顫顫地扶牆坐下,忽然聽見角落裡傳出一陣低沉的喘息。
同我一道被關在此處的,還有一位約莫二十五歲女子。
看長相是姜國人,可那張明豔的臉上卻有一道猙獰的刀疤。
她正警惕地盯著我,眸如寒星。
見我臃腫的身體和疲憊的窘態,她似乎很高興。
逮著我便陰陽怪氣道:「你便是那蘇遲的夫人吧,看起來弱不禁風,又不太聰明,怪不得蘇遲當了皇帝第一個拋棄你。」
瞧她對齊人的怨氣,我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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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她笑了笑,試探道:「姑娘又何必挖苦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該互相幫助才對。」
她一愣,狐疑道:「你知道我是誰?」
話音剛落,我便確認了自己心中所想無錯。
我挪了挪身子朝她靠近,不緊不慢道:「我伺候在侯爺身邊時,曾聽他提起一樁趣事。
「傳聞姜國長公主姜容出生時雙瞳異色,曾被國師斷言為不祥之人,姜國國君原要在她及笄後將她送來大齊和親,偏這位公主年少有為,文治武功在眾皇子之上,引得國君改了主意,有意傳位於她。」
世間雙瞳異色之人少之又少。
而我眼前,就有一位。
姜容的眸光頓時暗淡下來,自嘲道:「你倒是細心,可笑我一時心軟,竟中了我那草包弟弟的計,聯合大齊暗害我至此,如今更要將我賣到北疆為奴,看我受盡折辱,從前再多榮光又有何用?」
我沉了沉嗓:「可也並非毫無生機。
「若我能幫你逃出去,回到姜國奪權,你可能保我回到上京,安然待在蘇遲身邊?」
姜容抬眸看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可很快,她又搖搖頭,抬手露出鉗制著她的鐵銬:「我們連逃出這都做不到,哪還有命去復仇?」
她原先還有些遲疑。
可隨著我用地上的剩骨磨尖,動作嫻熟地將那把鐵鎖解開後,她便沒了顧慮。
我苦笑道:「我從前四處流離,若沒些本事,早S八百回了。」
在百戲班,我表演得最多的,便是籠中逃生。
大大小小的鎖,我解不下幾百個。
沒承想,這些旁門左道,有朝一日能救我一命。
姜容許諾我,帶她安全回到姜國,便會聯絡舊部收拾篡位的弟弟,說服王庭退兵,與蘇遲達成和解。
屆時,蘇遲和沈婉柔就算再不待見我,也會留我一命。
姜容有些不解地問我:「蘇遲同她的夫人能將你留下做替S鬼,便沒打算留你,你為何還要回那虎狼窩?」
我垂眸道:「或許是為了來之不易的富貴,或許是為了腹中流著我血的孩子。」
我當然也想過,或許就這麼S了,九泉之下尚能與爹娘團聚。
可我不甘心。
世人皆輕賤女子,我偏要為自己爭一席之地。
12
是夜,我趁守衛松懈時,點燃了從細作身上順來的火折子。
廟內霎時火光衝天。
姜國人還指著用我威脅蘇遲,自然不會叫我S了。
他們手忙腳亂地衝進來時,被埋伏好的姜容擰了脖子。
朝廷與姜國勾結的援兵抵達時,我早已同姜容換了衣裙,掩護她騎行離開。
我將腰帶松開,擋住自己顯懷的肚子。
望著身旁被燒得焦黑的屍體,我掏出匕首,迅速往自己臉上劃了一道血痕。
我捂著傷口。
很疼,可心裡卻覺得痛快。
若能回京,這道疤,便是我留在蘇遲身邊的籌碼。
姍姍來遲的援兵不知我的長相,因我臉上的刀疤,將我誤認成姜容。
蘇遲登基後對這些逆黨趕盡S絕,他們內部分崩離析,光顧著找下家,便將我賣給了去往北疆的商隊。
我用一手精湛的戲法討了商隊男人的歡心,勉強得了幾口吃食,暫無性命之憂。
我們一路向北。
路上的百姓都在說,姜國的長公主帶著精銳S回王庭,將一母同胞的弟弟拉下臺。
不久,姜國與大齊議和,各自休養生息。
可我卻越來越害怕。
怕自己賭錯,怕姜容背信棄義。
一日夜裡,醉了酒後烈火焚身的商隊頭子對我起了色心,不顧我有孕的身子,要強行欺辱我。
我屈辱地閉上眼,靜靜等待命運的降臨。
突然,身上的男人猛地被一柄長劍刺穿胸膛。
隨著男人倒下,我對上姜容冷厲的視線:「姜國人重信,我沒有騙你。」
我賭對了。
她將狼狽的我扶起,歉疚道:「我一路追蹤至此,卻還是晚了些。」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在,我活了下來。」
戰火平息,她許諾會將我迎為姜國的座上賓,親自護送我回大齊。
可臨行時,她卻面色凝重地勸我:「來前我便知曉,蘇遲的正妻已登上後位,你此時回去,難免淪為眾矢之的,你確定要賭?」
我低頭不語,默認了自己的決定。
這世間,唯有恨能徵服對S亡的恐懼。
蘇遲對我和孩子的背棄,沈婉柔的口蜜腹劍,引誘我當替S鬼。
這樁樁件件,我要一一討回來。
而我的孩子,絕不能同我一樣,一生流離失所,背上野種的罵名。
13
我被姜國的使臣送進宮城的路上,圍觀的百姓都好奇地看向我這個大了肚子卻面容猙獰的女人。
「聽說這是陛下從前的寵妾,肚子裡還懷著陛下唯一的骨肉呢!」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出來。
接著,有人一句又一句賣關子:「這倒是個奇女子,聽聞她在溪城救了姜國帝女,臉上那道疤便是那時留下的。
「陛下乃明君,定不會讓有功之人蒙冤!」
我與姜容相視一笑,打趣道:「看來,你為我造的勢不算太差,是我要謝你。」
知道我身份的人越多,我便越安全。
蘇遲在意天下人的目光,卻始終嫌棄我的身世。
權衡之下,他給了我一個中規中矩的嫔位。
在外頭,我體面風光。
可闔宮上下無人不知,我隻是個名存實亡的妃子。
入宮後,我第一個見的是沈婉柔。
蘇遲能順利地登上皇位,那道禪位的先帝遺旨,便是在寧王這個皇家血脈的見證下公布。
沈婉柔雍容華貴,春風滿面地走進我的寢殿。
她儼然變了一副樣子,不似從前那般和善體面,挑釁道:「沒想到你還能回來,當真是命大,可你畢竟是在姜國叛軍手下走了一遭……」
說權力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可我卻覺得,沈婉柔本就如此,隻是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沈婉柔用護甲刮了刮我臉上的疤:「殘花敗柳之身,縱使陛下給你高位,隻怕你在宮裡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本宮倒覺得,S在外面便是你最好的歸宿。」
我盈盈俯身,謙恭道:「妹妹從未有過爭寵之心,隻盼能平安生下陛下的子嗣,延續皇家血脈。」
我語氣平淡,可每一個字眼都深深刺痛了沈婉柔的心。
若她從前不願為陛下孕育子嗣的消息傳出去,必定被滿後宮恥笑。
她冷眼看著我,嘴上不饒人:「走到今日,本宮也不想同你做戲,當初陛下與我父親商量著做一出戲,诓騙逆賊,可若不讓『鎮北侯夫人』以身入局,如何能讓那些豺狼虎豹相信,陛下那時真的走投無路?」
雖早有猜測,卻還是眉心一震。
她緩緩道:「可我怎會傻到真以身犯險?我在溪城足不出戶,沒有人知道鎮北侯夫人的真面目,所以……讓你替我去S,也是陛下的意思……」
沈婉柔走時,回眸朝我笑了笑:「今時不同往日,就算你用盡手段逼陛下給你一個位分,這宮中多的是讓你痛不欲生的手段,你好自為之。」
她的確沒騙我。
蘇遲,確實不待見我。
他來到我的寢殿時,已是後半夜。
他伸手想要撫摸我的臉,卻愣在那道為了自保而留下的刀疤前。
蘇遲別過頭:「太醫如何說?」
我哽咽著淚:「這疤留得深,就算治好了,也回不到從前。」
他的語氣冷漠而疏離:「置之S地而後生,你比朕想得更聰明些,若你是男子,倒能為朕所用,可惜你是女人,家室對朕沒有半分助力,朕的身邊,不需要太多無用之人。」
從前,我至少還是一個貌美消遣工具。
可如今,論家室,我比不過被各大世家送進來的貴女,論情分,我與蘇遲雖有纏綿過往,卻不如沈婉柔與他的羈絆。
連婉轉承歡於龍榻上,都十分勉強。
我閉了閉眼,扯出了幾個笑:「臣妾自知這副模樣惹陛下煩心,可能回到陛下身邊,已是萬幸,臣妾絕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蘇遲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後的五個月,我韜光養晦,不爭不搶。
沈婉柔命人送來的補品,我都偷偷倒入盆栽中。
眼見我不識趣,她也不再搭理我,反而日日和蘇遲尋歡。
她說得最多的便是:「陛下的貴子,斷不會從一個卑賤的戲子腹中出來,你便守著你的孩子,老S在這十丈宮牆下吧。」
沈婉柔想誅心,我卻硬扛了下來。
後宮有家世的妃嫔遍地都是,可蘇遲絕不會允許外戚幹政的事發生。
他不S我,也恰恰是因為我對他沒有任何威脅。
腹中的孩子,便是日後翻身的籌碼。
我日夜期盼,躲過了沈婉柔的明槍暗箭。
可這個孩子,卻並沒能成為我後半生的依仗。
14
我生產那日並不順利。
足足三日,我已筋疲力盡,孩子卻始終生不下來。
蘇遲忙於政務,便讓沈婉柔代行職責,守在殿外。
腹部的疼痛如洶湧的潮水一陣又一陣地朝我襲來,仿佛要將我的靈魂從軀殼中抽離。
穩婆見勢不對,慌忙詢問候在外頭的太醫:「娘娘隻怕是難產,還請大人早下決斷,莫將兩人都耽誤了。」
可太醫把脈過後,卻膽戰心驚地請示沈婉柔:「馮嫔娘娘有孕初期多處奔波傷了身子,現下情況危急,恐須服用催產湯藥。
「可……催產湯藥性烈,對母體和皇嗣都有極大的風險,微臣不敢貿然使用,還請娘娘示下。」
沈婉柔不易察覺地轉了轉眼眸,便怒斥太醫:「本宮身為皇後,自當為皇家血脈考慮,若陛下知曉你們如此耽擱,傷了馮嫔與胎兒,定不會輕饒。」
得了皇後的意思,太醫下藥更大膽了些。
眾人奄奄一息的我,任憑我垂S掙扎,也要將那催產藥灌下。
一碗接一碗的參湯生生將我從鬼門關吊了回來。
終於,產婆將我產下皇長子的消息張揚了出來。
沈婉柔氣急敗壞,不甘心地衝進產房。
可一見孩子微弱的哭聲以及呆滯的模樣,她竟如釋重負地笑了。
她像打了勝仗的將軍,春風得意。
以至於她大發仁慈地將孩子抱到我身邊,像個和善的嫡母,安慰我:「太醫說孩子在腹中耽誤了太久,日後隻怕會是個痴兒,不過你也不必憂傷,至少你下半輩子的依仗是有了……」
我吃力地抬起眼皮,心中燃起無盡恨意:「是你動了手腳?」
她卻滿不在乎:「是又如何?本宮不過是擔心母子俱損,才吩咐太醫多下了些催產藥,就算傳揚出去,世人也隻會贊本宮當機立斷,反而是你遲遲不肯接受太醫的治療,才讓孩子生生憋成痴兒。」
絕望如潮水將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