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婉柔卻並沒打算就此放過我,她突然湊近我的耳朵,輕聲道:「其實,我早就認出你了。」
我猛抬頭時,卻對上她狡猾的眸子:「當初我兄長那個草包,竟無用到被一個伶人所傷,連累我被父親當成棋子,你可知,初嫁給陛下時,我受了多少苦?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覺得同那伶人有五分像,你當真以為,我會不調查,隨意將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留在身邊?
「不過,你倒真沒讓本宮失望,看著你為了我指尖施舍的那點富貴而赴湯蹈火,我心中當真是好受了不少……」
離開時,沈婉柔溫柔地撫了撫小腹,笑道:「一個痴兒,自然威脅不到我腹中孩子的地位……」
我失魂落魄,抱著虛弱的孩子,無助地哭了一場。
終於,我清醒了些。
我所有的搏命,在沈婉頭眼中不過是底層人無關痛痒的掙扎。
Advertisement
出身卑微的人,縱有移山之志,與高門權貴相比,總有一座無法跨越的高山。
孤舉者難起。
我要為自己,為孩子報仇,便要尋一個有權有勢的靠山。
我想到了一個人——
當朝丞相,楊城。
15
當初我逃出胭脂樓時,我的文書便是從他手上求來的。
五年前,他還隻是翰林院的一個普通編撰官。
可沒人知道,他滿腹才華,不過是看不慣老皇帝的昏庸才選擇隱匿於翰林院。
當初蘇遲起事,他毅然跟隨老國公為蘇遲造勢。
楊城雖非沙場點兵之將,卻對朝中局勢運籌帷幄。
不僅說服南北商會歸附,亦如定海神針般,與蘇遲配合,清剿朝中眼線。
一路走到這個位置上,人人都以為,他求的是明君賞識,青史留名。
可蘇遲問他想要什麼賞賜時,他隻求了一道赦免罪臣家眷的聖旨,風風光光地迎官妓為妻,同她育有一女。
世人隻笑宋娘子是妓子出了頭,哄得榻上恩客一擲千金,奮不顧身。
卻不知,宋娘子同楊丞相早年因家族禍事分別的青梅同名,喚作宋英。
我是見過楊城的。
當年宋娘子臨窗眺望的,本就不是熙攘的人群。
而是人群中,如白鶴般出塵的楊公子。
我回京後,也曾給宋英遞過信,可她卻婉轉拒絕與我見面:「江湖之水,波瀾不驚,你我各有歸處,往事如風中殘燭,搖曳將熄。」
娟秀的字中透露著一絲決絕。
那時我想,相忘於江湖,或是我們彼此最好的歸宿,也真心希望她餘生覓得安寧歸處。
可兩人比翼雙飛的愛情,終究S於權鬥之下。
楊城中立不倚,屢屢壞寧王往朝中安插親信的計劃。
收買求和皆不成,寧王惱羞成怒下,便將魔爪伸向楊城的夫人宋英。
宋英衣衫不整地S於小巷時,意氣風發的少年丞相一夜白頭。
偏同僚皆勸他息事寧人:「您向來獨善其身,如今局勢初定,陛下斷不會為你得罪寧王府,您切莫為了一個女人毀了自己的前程。」
楊城痛失愛妻,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兒,有冤難伸,我與寧王一黨有著血海深仇。
所以當我對楊城表露結盟之意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他眼中是化不開的悲痛與決絕:「寧王惡賊犯下的罪孽罄竹難書,我便是S,也要拉他下地獄,為英娘報仇。」
那日後,楊城開始參與黨爭。
他暗中拉攏朝中重臣,秘密為蘇遲組織一支獨屬於帝王的幕僚,暗中收集諸多罪證,用作日後蘇遲清剿異黨的籌碼。
寧王勢大,要與之抗衡,需萬人操弓,共射一處。
屆時,沈婉柔必定隨寧王府的覆滅而摔下高臺。
楊城要我留在後宮替他做內應。
伴君如伴虎,君心似海深,他自然要警惕一切引火焚身的危險。
隻是我並不受寵。
要走到蘇遲面前,必須同從前一樣,展現我的價值。
後宮同宅院不一樣,並非獻媚邀寵便可獲得夫君寵愛,帝王一朝寵幸,日後也可能是催命的毒藥。
沈婉柔雖有意打壓為難我,可蘇遲到底念著些許舊情。
我不爭不搶,偏居一隅獨自撫育皇長子。
皇後生下嫡子蘇後,風頭更盛,朝野上下都猜測,陛下看重寧王府,太子之位必定落在蘇身上。
連沈婉柔都在所有人的奉承中迷失,舉止頗失了皇後的體面。
後宮妃嫔侍寢,都需經她手,家世卑微的妃嫔甚至會被她灌下避子藥。
五年來,後宮除了皇後的嫡子,我的皇長子和另一位齊妃的皇三子外,竟再無皇嗣降生。
沈婉柔有恃無恐:「妃嫔的職責本就是全心全意侍奉陛下,若人人都想著用皇嗣來鞏固地位,豈不是壞了後宮的風氣?」
偏蘇遲面對朝臣對皇後的彈劾,卻一力維護。
皇後耽於帝王偏寵的假象中,竟肆無忌憚地利用皇後職權為王府謀私。
她沒意識到,帝王之心早有了些許偏離。
許是我身後並無外戚幹政之嫌,蘇遲在旁的妃嫔處逢場作戲過後,除了常去皇後處,便總愛尋我徹夜長談。
我很識趣地靜候在一旁,舉止隻有對君王的敬重與順從。
蘇遲為我的孩子取名「蘇止」。
他輕輕搖晃著小床,對著蘇止呢喃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能長久。」
我聽出話中的暗喻,卻裝傻充愣道:「妾身沒有什麼野心,是陛下包容。」
蘇遲無奈地笑了笑:「這麼些年,倒隻有你一成不變。」
那麼,變的當然是貪心不足的皇後,得隴望蜀的寧王府。
可蘇遲,不似奪位時那般野心外露,卻比我想得更隱忍。
楊城說,朝堂牽一發而動全身,居高位者更要多方制衡,若無一擊必中的信心,便要學會隱忍。
寧王府終有一日會作繭自縛,當下便是韜光養晦最好的時候。
所以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持續了十年。
卻最終,止於一場荒唐的鬧劇。
16
為了摸清寧王背後的黨派勢力,蘇遲故意縱容寧王犯錯。
十年間,或是附庸於寧王作惡牟利,或是受脅迫可被策反的朝臣名單,早被楊城摸得一清二楚。
寧王貪汙受賄,以職權之便往陛下身邊安插眼線,在封地私鑄錢幣,販賣私鹽,樁樁件件都到了蘇遲無法容忍的地步。
蘇遲清剿寧王一黨的心空前高漲。
可斬草除根前,需要一個導火線。
眾人渾然不覺時,世子沈覺便首當其衝,成了蘇遲收權劍下的第一個亡魂。
三個月前,沈覺受命沿鹽道巡鹽。
其間,楊城向蘇遲遞上暗報,直指沈覺與鹽販勾結,私下徵收鹽稅,逼S了不少良民。
蘇遲按兵不動,卻大張旗鼓地讓皇後設宴為國舅接風。
宴上,沈覺渾然不覺大難臨頭,對著家臣誇耀功績。
不少臣子紛紛附和,諂媚之詞不絕於耳。
沈婉柔往蘇遲嘴邊遞酒,笑意恬淡:「臣妾這兄長雖從前荒唐了些,可勝在一心向著陛下。」
見蘇遲點頭默認,她的目光閃過下座攬著三皇子的齊妃,故意挖苦道:「臣妾一族為陛下肝腦塗地,不似有的人仗著家裡有些軍功,便屢屢忤逆陛下,隻怕這孩子日後長大了必定讓人不省心。」
齊妃臉色十分不自在,很快便借故帶著三皇子離開。
我與對座的楊城交換了眼神,在心中暗笑。
沈婉柔前半生步步為營,竟也有被富貴迷了眼,犯渾的時候。
三個皇子中,蘇遲最器重的便是柔妃的三皇子蘇裕。
三皇子,沉毅寡言,英睿卓識,比起她被慣壞的二皇子,更勝百倍。
沈家人得意忘形時,變故突如其來。
御前太監從外頭進來時,驚惶失措地跪在殿前,支支吾吾:「陛下……出事了……」
直到蘇遲發了火,那太監才穩定了氣息:「沈大人方才在御花園碰上了醒酒的齊妃娘娘,不知怎的,沈大人竟發起了酒瘋,公然調戲齊妃娘娘……」
話音剛落,沈婉柔手中的酒杯猝然落地,嗓音顫抖:「胡說!你敢汙蔑我兄長!」
蘇遲額間青筋暴起,冷著臉便帶人前往御花園。
眾人循聲找到沈覺時,他手上還SS攥著齊妃的腰帶,一副醉生夢S之態,倒在花叢中。
而一旁的齊妃受了驚嚇,發髻散亂,哭喊著抱著蘇遲的腿:「那登徒子竟敢冒犯宮妃,臣妾無顏再活著……陛下要為臣妾做主!」
場面香豔,守衛面面相覷。
我主動上前,喝止一旁的守衛退下。
沈婉柔怒目切齒,尚未弄清事情始末便上去拉扯齊妃:「你要誣陷也該換個人,我兄長早無當男人的資格,如何會強迫你,定是你見我兄長醉酒汙蔑!」
蘇遲臉比鍋底還黑,被攪得頭疼。
我盈盈俯身,勸道:「此事涉及皇家陰私,陛下出面有損威嚴,不如先行回避,讓臣妾安撫齊妃。」
沈婉柔眼神幽怨,狠狠瞥了我一眼。
蘇遲拂袖而去,隻留下氣得七竅生煙的沈家人。
次日,寧王將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沈覺綁入宮,跪在養心殿外四個時辰,向陛下請罪。
沈覺口吐鮮血,卻垂S掙扎:「父親您好狠的心,為了前程竟不分青紅皂白,要送兒子去S!」
話還沒說完,便被寧王封了口。
寧王字字泣血,以往日之功求陛下恕罪。
最後,沈覺被極刑處S,寧王上交大半身家,才平息天子之怒。
我心中暢快。
沈覺S得如此不光彩,也算借了寧王的手,報當年的S父之仇。
沈婉柔自知無力回天,便閉門不出以避風頭。
這天,S的還有齊妃。
宮人來報時,蘇遲正在我寢殿中教蘇止習字。
齊妃是上吊自戕。
她S前留下一封血書,直言自己名聲有汙,無顏再侍奉陛下,隻求陛下替她的三皇子尋一個好母親。
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看起來心情很好。
蘇遲看著痴笑著的皇兒,隱晦道:「太醫曾說止兒生來就比旁的皇子遲緩,可朕瞧著,馮嫔將孩子養得很好。」
蘇止已十歲。
無論我如何養護,也隻能讓他的心智如同五歲孩童。
我搖著撥浪鼓的手頓了頓,抬眸對上蘇遲試探的眼神。
蘇遲蠱惑道:「皇後浮躁,又有二皇子,想來做不好一個養母,朕有意讓愛妃撫養三皇子,不知你可騰得出手?」
我故作惶恐姿態,卻將早早備好的說辭託出:「臣妾惶恐,三皇子天資聰穎,隻怕不是臣妾這般粗笨之人可撫養。」
早前,楊城便給我遞過信。
子貴母S,是我朝舊例。
齊妃出身將門,為防外戚幹政,便注定她無法成為未來天子之母。
蘇遲使了一石二鳥之計,除去齊妃,重創寧王府。
今日後,齊妃滿門與寧王府為敵,日後清剿便多了一份助力。
而無家世又素來安分的我,便成了撫養蘇裕最好的人選。
有了三皇子,我們便多了一份對付寧王的籌碼。
蘇遲捏著我的下巴,玩味道:「皇後同朕說,柔妃膽小怯懦,隻怕養壞了皇子,提議讓朕將三皇子交予她撫養,她必定視如己出。
「可朕何嘗不明白皇後的私心,朕隻信你不敢有妄念,更信你心細如發,裕兒養在你身邊,不要讓朕失望。」
我虔誠俯身:「臣妾謹遵聖意。」
可蘇遲想不到,我有膽子騙他。
我有野心,亦有S心。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