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情如今反復無常,昨日打掃的丫鬟目光掃過他的斷腿,險些被他一劍砍S。
若不是我來得及時,隻怕一條人命就沒有了。
今日午後,我陪他用完膳,便在院子裡翻閱醫書。
再抬眼,他已經沒了蹤跡。
我嚇壞了,慌忙去尋他。
最後,是在寧府後院的演武場上找到的他。
他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躲在樹後的陰影處,偷看府兵訓練。
眼淚無聲無息地順著他俊美的臉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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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周身一團S寂,眼中布滿絕望,再沒了曾經的神採飛揚。
濃烈的悲愴與愧疚掐住了我的咽喉。
我見過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縱馬長街的軒昂模樣。
我知他情願S在那晚。
也好過如今傲骨盡折形同廢人。
隔天我再來時,帶了許多兵書。
笑著和他說。
「誰說隻有打仗的將軍才會被人敬仰,給將軍出謀劃策的謀士亦會名垂千古啊!
「寧邺,我們試試別的路,既然我們都活了下來,那便要好好活下去,是不是?」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伸手接過我手裡的書。
在我的目光下,一頁一頁慢條斯理地撕了個粉碎。
他說。
「沈玉,滾出去。」
我沒滾,而是蹲下身子,將那些碎紙都撿了起來。
努力地揚起唇角,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些。
又撒嬌似的抱怨。
「你幹什麼啊寧邺,你知不知道這裡面很多孤本,都是我向那些老將軍借來的。」
可我笑得實在太假太難看,就連撒嬌也是帶著顫抖。
寧邺僵硬著身子驅使輪椅離開了,房間裡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跌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
緊緊握著手裡的紙屑,從腳底蔓延上來的沮喪讓我鼻頭發酸。
當天夜裡,寧邺趕走了所有伺候他的小廝婢女。
夜裡,他想如廁,喊不到人來,隻能自己下床。
第二日,我推開房門進來時,見到的便是他倒在一灘腥臊的液體裡朝我笑。
他滿臉漲紅,手臂側臉因為用力青筋直冒,卻依舊沒能抻著身子站起來。
他的笑聲逐漸癲狂。
到後面,他睜著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崩潰質問我。
「為什麼是我?!
「我為什麼要救你!我為什麼要喜歡你!我為什麼要逞英雄!
「為什麼!」
我閉上眼,穩住顫抖的手,將他扶起。
他一把推開我,嘶吼道,「你滾!滾!」
我的額頭撞在繡凳上,磕出了血。
他愣住了,驚慌地朝我爬來,嘴裡嗫嚅道。
「阿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沒事。」我想溫柔地笑笑,可我笑不出來,「先起來吧。」
我扶著他起來,有條不紊地給他換衣服。
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這樣。
「阿玉,對不起。」
「沒事。」
我機械得仿佛不再是個人。
8
我拖著傷從寧府出來時,碰到了從國公府逃出來的崔如歸。
他消瘦狼狽得不成樣子。
我一看見他,眼淚便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礙於禮儀。
我喚他,「崔公子。」
他慘白著臉向我走近一步,我便退後一步,與他保持距離。
他收回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語不成調,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能開口說話。
「金陵的陳大夫能醫治斷腿的病症,但此人行蹤不定,我找尋他半月,不曾見到此人。
「陛下今日早朝,升你父親為巡鹽御史,不日你全家都要去往金陵上任,到時候你可以好好尋找陳大夫。
「阿玉,我在來時,有許多話要和你說,有許多憤怒需要發泄。
「可當我見到你時,我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阿玉,你瘦了,等去了金陵,你要好好吃飯。」
我擦著眼淚朝他笑,「好。」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最後眼眶發紅苦笑一聲,挺著單薄的脊背,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他背影蕭條悽涼。
我知道,我們就到這裡了。
9
寧邺不同意我離開京城去金陵。
他雙目猩紅,SS抓著我的手,偏執地問我。
「你嫌我惡心是不是,你不想見我是不是?你要離開我是不是?!」
我的骨頭仿佛都要被他捏碎。
「不是,金陵的陳大夫能醫治斷腿,我去尋他。」
「你騙人!你就是想離開我!」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無力道。
「真的。」
他渾身顫慄,眼裡是濃重的不安,見我鐵了心要去,他說。
「你我先把婚成了你再去。」
「好。」
成婚的早晚,與如今的我來說,已經毫無分別了。
我同他商議一切從簡,他卻不聽我的,要將昏禮辦的無比盛大,還專門邀請了崔如歸。
我有些生氣,「有必要嗎?」
他分毫不讓,「有,我要讓他知道,現在你是我的了。」
「寧邺,我是個人,不是一個讓你爭搶的東西!」
他沒有反駁我,但依舊一意孤行。
昏禮那日,他等了許久,都沒等來崔如歸。
最後,賓客告訴他,崔如歸投軍去了。
他氣得捏碎了杯盞,陰鬱地問我。
「你早知道了對嗎?」
我說不知道,他不信我。
那天夜裡,我險些S在榻上。
到最後,我哭著哀求他。
「別鬧了,好嗎?
「寧邺,我真的很累。」
他捂著我的嘴,不管不顧,眼淚順著我的眼尾落下。
我難過得快S了。
10
我最終還是坐上了去金陵的馬車。
寧邺的母親和妹妹鬧了許久,說我不安分,新婚不過半月就要離開。
甚至,寧邺將我關在了家裡。
「阿玉,為什麼要離開我?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嗎?
「你走了,我怎麼辦?」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寧邺,你不想治腿了嗎?」
他自嘲地笑,「我不會好了,你也別想再找借口離開,現在,你是我寧家的宗婦。」
最終,是我拿起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刃割破了肌膚。
「要麼,讓我去金陵找陳大夫。要麼,我把這條命賠給你。」
我平靜地說,刀卻越陷越深,隨著鮮血的流下,寧邺氣瘋了。
「行,你S!我和你一道S。」
我絕望地閉上眼,準備一刀了結這樁恩怨時,他打掉了我手裡的匕首。
他手指發抖。
「沈玉,你憑什麼一S了之?憑什麼!
「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還不完,你不準S。」
我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毫不猶豫朝外走去。
寧邺失聲喊道,近乎氣急敗壞,「沈玉!」
我步履不停,隻留下一句話。
「寧邺,我會治好你。」
從京城到金陵,千裡之遠。
我星夜兼程,一刻也不敢停歇,可終究還是完了。
等我尋到陳大夫時,他已經S了。
我看著陳府門外掛著的白幡,無意識地軟了身子,跪倒在地,喉嚨一陣血腥氣,眼前發黑。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啊!
我捂著臉,笑出了眼淚。
我的瘋癲模樣,惹得諸多人駐足議論。
陳府裡出來了一個穿著喪服的少年,面色冷寒地問我。
「你是何人,膽敢在這裡造次。」
我朝他笑,他皺眉,「你莫不是個瘋子。」
「是啊,我是瘋了,我就是個瘋子!」
我哈哈大笑,面前天旋地轉,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醒來時,是在陳府。
那少年一邊為我扎針,一邊擰眉問我。
「你這是急怒攻心,可不能再大悲大喜了,不然會S人的。」
我偏頭看著他,沒報什麼希望的問他。
「你能醫治斷腿嗎?」
他搖著扇子,「自然,但是——」
「但是什麼!」我眼前一亮,抓住了他的手,亢奮地抓住了他的手,「你說啊!」
他轉了轉眸子,咳嗽了聲。
「你也知道,我師傅是醫治斷腿的神醫,我作為他唯一的弟子,自然是得了他的真傳,隻是,我還沒有親自醫治過,我怕把人醫出事,外頭也沒人信我找我醫。」
我松開了他的手,低落起來。
他詢問我,「你的腿看起來好好的啊。」
「是我夫君被人打斷了腿。」
「這樣啊。」他忽然孟浪地湊近我,近乎誘騙道,「這位小夫人,可愛你的郎君?」
我愣了愣,愛嗎?
他繼續道,「這世上隻有我師傅能醫治斷腿了,如今他S了,你唯一的希望隻有我了。」
微笑著打量我的腿。
「你願意打斷自己的腿,讓我為你醫治嗎?若是我能治好你,自然也能治好其他人。」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我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腿。
若是可以換,我情願斷腿的是我。
「我願意。」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說了出來。
這少年反而怔住了,結巴道,「你就這麼愛你的郎君嗎?」
我有些病態的笑著說。
「我不愛他。
「或許我變成了和他一樣的人,他心裡會好受點。」
少年難以置信的嚷道,「你有病啊!還是你夫君有病啊!」
他替我拔了針,送瘟神似地將我送出了府。
回去後,我著人打聽了這個少年。
他叫陳頤,是陳大夫唯一的弟子,生來就能辨別草藥。
他十歲就能看診了,經他手的病沒有不好的。
但迄今為止,他還沒有自己醫治過斷了手腳的人。
寧邺的腿,是被反賊用石頭砸斷的。
我花重金找了個屠夫砸斷了我的腿。
陳頤來時,我身上的汗已經透湿了衣衫。
我哆嗦著唇對他說。
「我知道,你缺一個用來練手的患者,我給你做。」
「姑奶奶!你真是瘋子!你不怕疼啊!」
我笑出了聲。
疼嗎?
疼啊,我疼得撕心裂肺目眦欲裂,我快疼S了。
可比起往後餘生每一日的折磨與愧疚,這一時的疼,又算得了什麼呢?
爹娘知道後,哭昏了過去。
他們醒來後,跪在陳頤跟前,不顧臉面地求他一定要醫治好我。
治療斷腿的過程很艱難,也很疼。
但疼著疼著,也就沒有感覺了。
寧邺隔幾日都會給我來信。
他在信裡給我道歉,又說他想我,讓我不要生氣。
他又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我不想理睬他,礙於道義,還是給他回了信。
得知我短時間內回不去後。
寧邺生了氣,可沒兩天,他又來了信。
和信一起來的,還有許多我愛吃的糕點和京城裡時新的服飾。
他在信中說他想我,還說他已不再消沉,如今他已經娶妻,不可再頹廢。
他說他聽從我的話,開始好好溫習兵書,立志當個勇冠三軍的謀士。
他在信的最後一行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