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這個號碼,畢竟,她也給我打過電話——
“你好,請問是池晗嗎?”
僅一瞬,我就認出了她是誰,過去的記憶被熟悉的聲音裹挾著迎面撲來,我隱隱不安,好像自己就快要失去什麼了。
我喃喃道:“辛樂詩?”
“......看來你知道我。”
說完後她沉默良久,我有些不耐煩,“有什麼事嗎?”
她開口,聲音帶著哽咽,“我想求你,把嶼明還給我。”
“你哪兒來這麼大臉呢?”我險些被她氣笑,出言諷刺道,“怎麼,你這些年在國外把臉皮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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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當初是我對不起他,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狗屁苦衷!
“別說了,我不想聽。”我拿下手機,準備掛斷。
“我已經回來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顫,手機裡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會跟他去解釋,求他原諒我......不管多麼卑劣,我都會把他搶回來的,我知道,他還在等著我......”
那天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就像被嚼過的口香糖粘住了心髒,惡心卻又弄不掉。
沒想到S了之後還要被這個號碼惡心一把......
手機響著刺耳的鈴聲。
“不要接,不要接......”我有些魔怔地伸出手指去觸摸紅色的掛機鍵。
男人的手指穿過我透明的手,接通了電話。
7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辛樂詩第一次跟我打電話時,已經通過面試成為了廖嶼明的助理。
眼下,她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跟他報告工作,“廖總,是這樣的,有一份文件.......”
“辛樂詩,”廖嶼明冷硬地叫她的名字,打斷她的話,“你不是我的助理,這些工作不必向我匯報,你這是越級。”
我驚訝地看向廖嶼明——不是助理?什麼時候的事情?
“阿嶼.......我們一定要這樣嗎?”她的聲音悽切,“我們從前......”
這次他直接就把電話掛斷了。
他緊抿著唇,黑色手機殼上的手指關節用力到有些發白,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少有這樣焦躁的表情。
不過就因為她提了一句從前。
不過就因為她是辛樂詩。
他拿著手機,不斷把屏幕點亮、關上,再點亮、關上,似在等待被掛斷電話的人重新打回來。
我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心像被人狠狠捏著,“砰”地一聲在達到極限時炸裂開來。
原來,人S了也能再S一次。
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他如願以償地等來了電話。
我不想再聽牆角,飛快奔向門口,眼看就可以逃離這個地方,還沒來得及穿出去的一隻耳朵卻聽見了手機墜地的聲音。
我轉頭,看見廖嶼明直愣愣地站在沙發前,眼底空洞、呆滯,就像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
手機裡傳來我媽媽歇斯底裡的怒吼聲:“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把女兒交給你,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S了......”
我的屍體終於被人發現了,在我S後第三天的晚上。
8
廖嶼明匆匆趕到停屍房,一進門就被撲上來的媽媽打了一巴掌。
“都怪你!都怪你!你害S了我的女兒,是你害S了她......”
一旁的爸爸紅著眼拉住媽媽,她哭得聲嘶力竭。
看到他們為我哭得這麼狼狽,按理說我應該難過的,可我看著隻覺得假得有些好笑。
真正的傷心不會這麼用力得仿佛在唱戲一般。
被打了的廖嶼明並沒有動怒,隻是S盯著被蒙上白布的我。
他走過去,動作有些遲緩地掀開白布,被水泡得腫脹的我出現在他眼前。
隨即,他彎下腰,吐了。
我在一旁不忿:“不是吧你,有這麼醜嗎?你去水裡泡三天肯定比我還難看!”
他吐完後,如無其事地站起身來,把我的白布拉下來重新蓋住,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9
我們家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往上數三代都是名校畢業。
我的父母在整個家族裡算是混得比較差的。
於是,他們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了我身上。
三歲背唐詩,四歲學英語,五歲鋼琴、芭蕾舞等培訓班輪番上......隻可惜,我資質平庸,什麼也學不會。
“為什麼這道題會做錯?”
“學了這麼久鋼琴,怎麼一點進步也沒有?”
“你就是懶!不知道努力!”
“我怎麼會生出這麼笨的女兒?”
日復一日的責備讓我痛苦不堪,也讓他們精疲力竭。
他們可能意識到了,我實在不是個好苗子,因此,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弟弟出生了。
弟弟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很快,奪走了他們所有的關注。
而我,被徹底放棄了。
可有可無,自生自滅,再也不會有人逼著我學習了,可是也再也不會有人親昵地叫我女兒了。
我唯一的價值大概就是通過嫁個有錢人來為家裡帶來助力。
大學還未畢業,我就被逼著去相親。
一旦我稍有反抗,他們便斥責我不孝,說我白眼狼,養我這麼多年白養了。
我厭惡極了。
相親那一天,所有的情緒都已經達到了極點,我的心裡翻湧著一種衝動——我想把一切都搞砸。
碰巧的是,廖嶼明出現了。
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滿心滿眼都是辛樂詩,自然注意不到一個陌生女人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
我俯身拾起戒指時不免在想,這是不是老天給我的另一次機會。
我向他走過去,就像掙脫掉一切束縛,我問他:“你娶我好不好?”
相親徹底沒戲了。
爸爸怒不可遏地扇了我一巴掌,“你這樣做讓我們的臉往哪兒放?你是故意要讓我跟你媽丟臉嗎!”
“別氣壞了身體,”媽媽摸著他的胸口幫著順氣,隨後冷冷地瞪視我,“我們是為你好才千方百計地找了這麼一門親事,你要是嫁過去了這輩子都能衣食無憂,現在馬上去跟人家道歉!”
弟弟在一旁朝我做鬼臉,他做出口型:“白痴。”
臉熱得發燙,把我眼淚都燙了出來。
我嘲諷地笑出聲,“怎麼道歉?我去他家門口下跪怎麼樣?我跪下來求他,非常對不起,雖然你又矮又醜,牙黃口臭,但是你真的好有錢,我們家實在太需要這些錢了,求求你原諒......”
“啪——”又是一巴掌。
我捂著臉喃喃道:“從小到大,你們不是罵我笨就是罵我蠢,說怎麼會生出我來,可是,我也不想做你們的女兒啊......”
“我會把這些年花的錢加上利息都還給你們,到那時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10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再也沒聯系過。
廖嶼明的公司上市之後,他們打來了電話。
我不想接。我已經把自己所持的股份換成現金打到了他們的賬戶上,我不欠他們了。
電話響了很久,我恍然記起從前,他們也曾把我抱在懷裡輕聲哄我,也曾牽著我的手去逛公園......
故作堅硬的心被這些記憶捶打,我終是舉了白旗。
“晗晗,這幾年過得好嗎?”
隻這一句話就讓我淚湿了眼眶。
他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當初是為我著想,說話著急了一些,他們不該打我,這些年我一個電話也不打回來,他們很想我,讓我什麼時候有空可以帶著廖嶼明回去看看他們.....
明明告誡過自己一萬次要狠心一點,明明知道他們這個時候才打來電話意味著什麼。
無非是因為我在他們眼中又有了價值......我什麼都明白,可我無法拒絕那麼一點兒溫暖。
他們裝作在意我,我裝作不介懷,我們就此恢復了聯系。
而就在我S的那天,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關系到底還是徹底破裂了。
那天,媽媽打來電話,讓我和廖嶼明去家裡吃飯。
路上廖嶼明接到電話,說公司臨時有事不得不去一趟,把我送到門口後就調頭走了。
媽媽滿面笑容地打開門,看到我時一楞,“晗晗,嶼明呢?”
我搖搖頭,“他公司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她皺眉抱怨道:“不是說好了要來的。本來我還想......算了,你先進來,我和你爸爸有點事情想跟你商量。”
我剛一坐下,爸爸就迫不及待地對我說:“晗晗,彥彥說他想去國外留學,我和你媽考慮了很久,也覺得去國外教學質量更好,你覺得怎麼樣?”
雖然是親生弟弟,我和池彥向來相看兩厭,從我進來,他既沒看我又沒叫我,就當我不存在似的。聽到爸爸這樣問我,他不高興地瞥我一眼,“她懂什麼啊?我就要去留學!我就要去!”
我夾了一筷子菜,漫不經心地說:“他才多大,這麼早就去留學,沒有必要吧。”
媽媽補充道:“這還算晚的了,你大伯的兒子,小學就出國了。你看你弟弟這麼聰明,你忍心看他被埋沒嗎?”
這下我才明白過來,他們想要商量的事不止是這麼簡單。
口中的菜有些冷了,吃起來味同嚼蠟,我意味索然地放下筷子,“我有什麼好不忍心的......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他們對視一眼,決定不再跟我繞圈子,媽媽開口道:“我們呢,是想跟你借一筆錢,你弟弟留學......”
我打斷她的話,“我沒錢,借不了。”
她盡力維持臉上僵硬的笑容,“晗晗,你聽我說,你爸爸前段時間投資失敗虧了一大筆錢,我們也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借。”
“那你們準備多久還我,利息多少?”
她一時語塞,慌張地望向爸爸。顯然,他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爸爸眉間聳起褶皺,眼神威嚴,“池晗......”
我直視他,“我說了,我沒錢。你們忘了嗎,我已經把我所有的錢還給你們了。”
“你沒錢廖嶼明不是有嗎?”媽媽神色激動地說,“你們什麼時候結婚,你跟他要一筆錢,就當彩禮,你不好意思要我就去幫你要,難道他還想白娶你嗎?”
難怪她再三叮囑我要帶廖嶼明來,原來打的是這主意。
“你們別想了,他不會給你們錢的。”
她暴怒而起,“你以為我就隻是為了你弟弟嗎?我就問你,你無名無份地跟著廖嶼明這麼多年!他有說過要娶你嗎?現在公司的股份你也沒有了,你要是不去要,你什麼都得不到。到時候他把你甩了,你就等著哭吧你!”
一時間我啞口無言。
我知道她在說謊,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弟弟和他們自己,我不過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傻子而已。
可她有一句話說對了——廖嶼明好像確實不會娶我,我什麼也得不到。
即使我什麼也不想要,這個事實仍然傷透了我的心。
我憋下眼淚,硬是擠出笑來,“好。我去找廖嶼明。”
她面上一喜,“這就對了嘛,你相信媽媽,媽媽不會害你的。到時候你弟弟出息了......”
“不過,”我笑得更盛,“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們。”
11
我的骨灰盒被放在了陽臺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原因是池彥說他看見這個會害怕。
他們把我用過的舊東西都翻出來燒了,我在這個家裡的東西本就少得可憐,很快,我的所有痕跡都消失了。
似乎隻有這個盒子能證明我存在過。
池彥來到陽臺,踹了盒子一腳,口中嘟囔著,“叫你不拿錢,害我不能去留學,S得真好。”
這嘴臉跟剛剛指著盒子說害怕的樣子截然不同。
池彥從小就很會偽裝。有一次,我看見他用石頭去砸小狗,把他狠狠訓斥了一番,他哭著跟我道歉說自己錯了,結果轉頭跟爸媽說我莫名其妙欺負他,對這件事拒不承認,在我被爸媽責罵時,他就在他們身後帶著惡意的笑容看著我。
現在我S了,他甚至都還要來踹上兩腳。
我飄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垂眼看他,“池彥,你該受點教訓了。”
差役說,在這七天時間裡,我可以現身三次。當天夜裡,我把他給我的符條貼在身上,走進了池彥的房間。
他蓋著被子,睡得正香。
我俯身端詳這張和我有些相像的臉,頭發垂落在他的臉上。
他伸手撓著發痒的地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我朝他微笑招手,“嗨,晚上好呀~”
“啊——啊——”他被嚇得一下子從床上滾下去,在地上狼狽爬行,嘴裡隻知道尖叫,連句整話都說不出。
我跟在他後面,念叨著:“你為什麼要踢我呀,踢得我好疼,真是的......”
他縮在門邊,倉惶地大喊大叫。
我湊過去,捂住他的嘴,在他驚恐的眼神裡告誡他,“池彥,不要再做壞事了哦。”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門開的一瞬,我說完最後的話——
“記住,我會一直、一直看著你。”
爸媽推開門,在門後發現了縮成一團的池彥。
他面色蒼白,嘴唇不住的顫抖,“姐姐、姐姐來找我了......”
這天晚上,家裡燈火通明,我的骨灰盒被搬了進來,三人畏畏縮縮地給我上了一炷香。
我對著香吹了一口氣,白煙被吹得明顯換了軌跡,他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池彥被嚇得不輕,天亮時發起高燒來,被送到醫院時神志不清地反復說著:“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爸媽緊張地圍在他身旁,著急得眼都紅了。
上香時他們說有什麼怨氣衝他們來,我心想,衝著池彥可不就是衝著他們嗎,畢竟他是他們的心肝寶貝。
我不想再看他們一家三口,從醫院裡飄蕩出去。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