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的身軀突然佝偻了幾分,渾濁的眼神軟了幾分,語氣也輕軟了些許。
「知語,夢楊很安分很乖的,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她絕對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就當是為了我,為了咱們這個家,你試著接受她,好嗎?」
看著他誠懇的眼神,我突然就笑出了聲。
憑什麼要我一退再退啊?
我獨守空房三十五年,他在另一個城市跟另一個女人恩恩愛愛夫唱婦隨,我們的婚姻大概早就名存實亡了。
他不想跟我離婚,不就是怕人家戳他脊梁骨,怕他辛辛苦苦經營了一輩子的公司受到影響嗎?
可這些,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犯錯的是他,出軌的是他,不要臉的也是他,憑什麼還要我委曲求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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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凌川,我眼裡容不得髒東西。」
「滾吧,我沈家不歡迎你。」
幾十年來,我第一次對他放了狠話,他一臉的不解,似乎想不通曾經那個溫柔端莊的沈知語,怎麼就變得這樣不通情達理了。
「知語,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你們這種高門大戶,男人在外有女人不是很正常嗎?而且我們都這把年紀了,不應該更加看得開嗎?」
對牛彈琴,跟他說再多,想來他也意識不到這是不對的。
我嘆了口氣,撥通了管家的電話。
「來二樓書房一趟,把家裡的垃圾清理一下。」
5
陸凌川看我的眼神滿是震驚,他動了動嘴唇,語氣中全是失望。
「知語,你竟然說我是垃圾?」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眼角的餘光看見了忘記上鎖的B險櫃,想到那些假珠寶,我直接拉開了櫃門。
「垃圾送垃圾,陸凌川,不愧是你。」
我將那些假珠寶捧出來放在桌上,他一臉茫然,隨即臉上浮現羞惱。
「這都是我這些年送你的珠寶,你拿出來做什麼?你要將這些也還給我?」
「沈知語,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陸凌川是對不起你,但我對你的愛也是真的,這些東西送給你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我心裡一咯噔,他什麼意思?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假的?
還是說,他到現在還在演戲?
我打開了那個翡翠吊墜的盒子,將吊墜拿了出來。
「陸凌川,你還記得這個吊墜嗎?」
他掃了一眼,不假思索地開口,「這不是我送你的五十一歲生日禮物嗎?」
我點點頭,然後打開手機,將陸思夢發我的照片點開,擺在他面前。
「當初你說這吊墜世間僅此一枚,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她脖子上也有一個?」
他盯著照片看了幾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在為這枚吊墜吃醋?」
「知語,你這枚吊墜是真品,夢楊之前見你戴過,她吵著要,我就給她買了個高仿。」
他的樣子不似作假,但他在我面前演了三十五年的戲,海市那邊的風聲,也被他摁得SS的,足以見得他城府極深。
現在他說的任何話,露出的任何表情,都有可能是在做戲。
我直接將吊墜塞到了他手中,「你自己看看,我這個是不是真品。」
他摩挲了幾下,仔細看了幾分鍾,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我順勢將其他珠寶往他跟前湊了湊,示意他都看一遍。
他每一件都仔細看過了,最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試探性地開口,「B險櫃的密碼,你有告訴別人嗎?」
他SS攥著手中的仿品翡翠梅花簪,這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珠寶。
突然他直勾勾地看向我,嘴角還帶著嘲諷的笑意。
「我知道了,沈知語,你鬧這一出根本就不是為了離婚對吧?」
「沒想到你為了離間我跟夢楊的關系,竟然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年紀大了,學會演戲了是嗎?」
「這B險櫃的密碼就我們兩人知道,這些假珠寶,都是你自己調換的吧?」
一道驚雷劈在了我的頭頂,將我雷了個外焦裡嫩。
我演戲?我自導自演?
這會兒我真是氣笑了,知道他厚顏無恥,沒想到他倒打一耙的功夫也是這樣的爐火純青。
6
我深呼吸一口氣,涼涼地回懟他:「陸凌川,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為了留住你這種垃圾,丟掉屬於我的驕傲?」
他渾濁的眼神十分陰沉,看起來有著發怒的前兆。
「沈知語,都這把年紀了,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不適合你。」
我定定地看他幾秒鍾,突然發現,他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男人。
這三十五年,我一直帶著前五年的濾鏡看待他。
如今的陸凌川,自私、虛偽、涼薄,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濃濃的大男子主義。
用現代網絡上的流行語來說,就是普信。
「管家,把這礙眼的東西丟出去。」
早就上樓,在門口恭敬等候的管家立馬領著保鏢上前,將挺直腰杆的陸凌川摁彎了腰。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信不信我把你們都開了!」
七十歲的老頭,到底是比不過身強體壯的年輕保鏢,被挾制著一點都動不了。
他氣得滿臉猙獰,惡狠狠地看著我,「沈知語,你瘋了?我是你丈夫,我是這個家的男主人!」
我冷嗤一聲,捧著那堆假珠寶靠近他,然後將那些破爛玩意,一件一件套在了他身上,套不上的,就塞進了他口袋裡。
「你搞清楚,這是沈宅。我認你,你才是這個家的男主人,我不認你,你屁都不是!」
「還有,我跟你提離婚,是通知,不是商量。」
這些年,他大概是真的被捧得太高,有些得意忘形,忘了他有如今的成就,99% 都是借著我沈家的東風和資源。
他能在商場上呼風喚雨,暢通無阻萬事順心,不過是因為他是我沈知語的男人。
我是老了,不是S了。
這些年我不管事,不摻和他的事業,不代表我沒有話語權,更不代表我沈家在圈子裡沒落。
他還想說什麼,保鏢懂眼色地脫下了自己的臭襪子,塞進了他嘴裡,拖著他就往樓下走去。
我也跟了下去,剛到大門口,迎面走來一眾氣勢洶洶的人群。
「爸!混賬東西,誰讓你們這樣對我爸的?你們這是欺主!」
陸思夢撲了上來,想要將保鏢扯開。
到底是我的女兒,保鏢們多少給點面子,沒敢對她不敬,下意識地朝我看過來。
陸思夢也注意到了我,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說出口的語氣卻帶著不滿與質問。
「媽,你在鬧什麼?這可是我爸!你怎麼能讓保鏢這樣欺辱他?」
我掃了一眼對面的人群,很好,我的兒子兒媳和女兒女婿還有孫子孫女們,都到齊了。
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四張熟悉的生面孔。
白夢楊,她也來了。
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跟小兒子陸思楊長得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和一個小男孩。
到這裡,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拖家帶口找上門來了。
7
對面的這群人,看我的眼神是如出一轍的不贊同。
明明我們才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可此刻,我竟覺得我們是對立的關系。
人都到齊了,摁著陸凌川也沒什麼意思,我示意保鏢將他放開,陸思夢趕緊扶住他。
人群中心的白夢楊沒去攙扶他,反而是突然領著那幾個生面孔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沈姐姐,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求你別將怨氣撒在川哥身上,他已經過得夠苦了。」
眼前的女人,雖然已經六十五歲,卻保養得很好,看起來說是四十歲都不為過。
一身白色旗袍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軀,露在外面的肌膚白如雪,幾乎看不出什麼老年人的松弛感。
尤其是那張臉,不知是醫美的作用,還是妝容的緣故,又或是天生如此,看起來沒有一絲皺紋。
他滿頭青絲挽在腦後,簪了一根翠綠的翡翠梅花簪,耳上的翡翠耳環,脖頸上的翡翠吊墜,手腕的翡翠镯子。
有意思的是,這一套正是這些年陸凌川送我的那些珠寶正品。
這副做派,我一眼就看出了她來者不善,這是上門挑釁來的啊。
管家讓人給我搬了張椅子,我就這麼大剌剌地坐在了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
「哦?你倒是說說,你怎麼對不起我?陸凌川又是怎麼個苦法了?」
擱我這裝白蓮花?
真當我瞎呢?
白夢楊一噎,小臉委屈極了,眼中含著淚水,仿佛隨時都要落下來。
這副故作堅強又委屈的模樣,如果我不是其中的當事人,怕是都要同情她了。
她視線飄向了陸凌川,最後定在了我身上。
「沈姐姐,我、我不該回國,不該愛上川哥,更不該控制不住自己的愛意跟他在一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情不自禁愛意難制。」
「這些年,川哥跟我在一起,心裡總是念著對不起你,可我們也沒辦法,我們也是真心相愛的啊……」
「川哥不想負你,也不想負我,所以才選擇了隱瞞你真相,他心裡,煎熬了三十多年,真的很苦的……」
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視線落在了陸凌川身上,眼中含著的淚水,也蜿蜒而下,晶瑩的淚珠終於順著下巴滴落在地。
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哪怕是哭,也是極美的。
陸凌川眼底閃過心疼與不忍,開始在保鏢手底下掙扎。
我示意保鏢松手,他掙脫後撲到了白夢楊身旁,將她扶了起來,擁入了懷中。
「夢楊,這不是你的錯,這些年,到底是辛苦你了。」
兩人含情脈脈的樣子令人作嘔,我冷笑一聲,「有意思,你們都沒錯,合著還是我的錯了?」
8
聞言,白夢楊身子一顫,掙扎著又要朝我跪下。
陸凌川拉著不讓,臉上的心疼之色更甚。
他直視我,眼中全是不滿與失望。
「沈知語,這些年是我們對不起你,但夢楊已經給你下跪道歉了,你也讓保鏢折辱過我了,你到底還要怎樣?」
「鬧脾氣也要有個度,家和萬事興,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好嗎?」
「咱們都這把年紀了,你沈家也沒個兄弟姐妹,如今我給你找了這樣好的姐妹,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好一副厚顏無恥的說辭,我沈知語的親哥哥親姐姐們還在祠堂供著呢,我怎麼就沒有兄弟姐妹了?
「就她?也配做我的姐妹?」
「陸凌川,我沈家滿門忠烈,何時需要她一個知三當三破壞人家家庭的人來與我做伴?」
白夢楊的臉都白了,身子晃了晃,嬌弱地靠在了陸凌川懷中。
她的兒子兒媳也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家那幾個也站到了前面,將那兩人護在了中間。
與陸思楊七八分像的男人上前一步,「沈姨,我母親並不想破壞您的家庭,這些年您不願意陪在父親身邊,是我母親,任勞任怨地陪著父親,照顧著他的生活起居。」
「我母親不要名分,也從未想過與你爭搶什麼。她隻是單純地愛著父親而已,您又何必這般折辱她呢?」
他好聲好氣的,語氣中倒也帶了一絲恭敬,乍一看根本挑不出什麼錯處。
陸思夢也站了出來,開始為他們辯解。
「媽,白姨和三哥今天過來,就是想跟您道歉跟您懺悔的,咱們都是一家人啊,事已至此,您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白姨真的很好的,您先跟她相處一段時間,我相信您一定能接受她。」
陸思楊也領著兒媳和小孫子跪在了我面前,「媽,說到底,白姨也是生我養我的人,您看在我的面子上,試著接受她,好嗎?」
長子沈念知沒說話,帶著長媳一家人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倒是剛滿十八歲的長孫女沈薇掙脫兒媳的手,衝出來擋在了我面前。
「二叔小姑姑,你們真的好奇怪,明明做錯事的是爺爺和白奶奶,你們為什麼都要逼著奶奶接受呢?」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是新時代,是一夫一妻制,婚姻應該是忠誠的聖潔的,現在你們鬧這出,是裹小腦了?還是良心被狗吃了?」
「小姑姑,二叔暫且不論,但你可是奶奶親生的,你怎麼也站在那一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是白奶奶生的呢,真的是,生塊叉燒都好過生你。」
陸思楊臉色尷尬,陸思夢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看沈薇,「你個S孩子懂什麼?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大哥大嫂,你們平日裡都是怎麼教孩子的?一點禮貌都沒有!」
長子沈念知和長媳顧筱雲這會兒也不縮在後面了,牽著小孫子走了出來,也站在了我這邊。
沈念知涼涼地看她一眼,「我覺得薇薇說得沒錯,我已經忍你們很久了。」
9
我詫異地看他們一眼,長子和長媳這對青梅竹馬一向淡薄,上學時專心學習,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出了名的書呆子學霸。
參加工作後又隻知道在研究院做研究,跟我也是聚少離多,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老宅。
孫女護著我這點我能理解,畢竟也算是我親手帶大的,沒想到他們倆也挺能明辨是非。
「爸,原本就是你對不起我媽,昨天你非要讓我們一家去海市,我還以為你將我媽勸動也去了海市,沒想到卻讓我們一家看了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