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她立在檐下,天上下著雪粒子,仰頭看時有些刺眼。
「縣城的西排巷子第三家有個鋪面,鋪面後面帶著一間小院子,院子裡帶著四間房,價值三百兩,你去將那鋪子買下來,房契上的名字寫付流夏。
。我再給你五十兩做日常用度,你將鋪子租出去,半年的短租,租金多少不論,後院留著就成了。
你便住在院子裡,打理收拾院子便成了。
到了縣裡你去尋一個叫何六的牙頭便可。」
我將三百兩銀票並五十兩散碎銀子遞給她,她看了一眼,不驚不懼,亦不伸手接銀票。
「為何是我?你就不怕我拿著銀子逃了?」
「我既敢用你,自有法子拿捏你,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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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半刻,將銀票接了過去,屈膝行禮。
「多謝娘子搭救,您的恩情三娘記下了。」
十年前江湖上極有名的女S手塗三娘被曹丞相的人追S,廢了功夫跳了崖,自此便蹤跡全無。
我爹有一張塗三娘的畫像,他總對著那畫像長籲短嘆,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隻這美人兒善於偽裝。
幾年前我見過那畫像,畫中人額間上有一粒紅痣。
某日我同她一起在河邊浣衣,水濺到她臉上,太陽一照,額間薄薄的皮膚下一顆紅痣若隱若現。
「娘子何時來?」
「不知,短則半年,長則幾年,總會來的。若是我不曾來,那鋪子便是你的了。」
因為是我唯一的退路,若是事成,我便再也不是許家的二姑娘了,我隻做付流夏。
我轉身出了門,決定吃完響飯洗個澡,然後好好和我的新夫君談談。
我若是個時下最招人喜愛的溫雅姑娘,王二若是不瞎 ,他若不允,我便勾引他。
我爹說過,美貌也是利器,隻要用的好。
白瞎了一張好臉,竟是個瞎子。
我又繞著村子晃了兩圈,一路上遇見了幾個說闲話的婦人,我聽了一回,還是李三家的事,說的卻不是李三的,而是他娘的。
5
冬天沒事幹,一群婦人就東家長西家短的說闲話,不管什麼事都能說的頭頭是道。
打探消息的本事一點兒不比金鱗衛差。
我覺得有趣,便多聽了一會兒,直到做飯的點兒所有人都一哄而散,我才意猶未盡的回了家。
家裡煙囪已然冒起了煙,大概王二在蒸米飯吧?
冬日裡菜少,都是蘿卜白崧菜幹。
炒了一碟白崧,味道差強人意,倒是腌的鹹菜挺好吃,我就著鹹菜吃了兩個饅頭,王二吃了半碗白米飯,夾了一筷子白崧。
「在吃飯這塊兒你實在不必演的這般精細,潦草敷衍些也行的,咱們關起門來,誰知道吃的什麼?」
「吃的這般敷衍也沒見你少吃一口。」
「成吧!既然說不下去了,就停在這兒吧!」
我想他以前定然沒被人頂過嘴,要不怎麼旁人說一句他能頂三句呢?
他不應該是個瞎子,是個啞巴該多好?
我起身去廚房洗碗,洗罷碗倒了滿滿一鍋水,又給灶膛填了兩根柴。
在院裡走了幾圈水就熱了,我將浴桶搬到廚房地上,又將換洗衣服取出來放在小板凳上,出來時王二正在歇午覺。
灶膛裡燃著火,洗澡暖和些。
脫了衣服進了浴桶,先是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慢慢適應後覺得舒服極了。
我愛在這個時候想事情,過去的,現在的,以後的。
我自打出生起就注定不能有主見,要活下去就不能做自己。
要勤快,又不能過於勤快,要聰明,又不能過於聰明,要適時的扮蠢,適時的表達自己的感激,還要時不時的露出誠惶誠恐的感激不盡。
我可以做各種各樣的人,唯獨不能做自己,因為背後沒有依靠,能靠的隻有自己。
我有些心累,不由出了口長氣,閉上眼,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睡過去了。
我是被凍醒的,待我站起來拿了浴巾擦身子時,我發覺有一雙黝黑明亮的狐狸眼正在看著我。
不是平日裡的似睜未睜,也不是幽暗無光,是一雙深邃又有光的眼睛。
「你這是在偷看我洗澡?」
我鎮定的裹好浴巾從浴桶裡出來穿上了鞋。
我記得明明關了門的。不久之前他還是個瞎子。
連瞎子也是裝的,這瘸腿怕也是吧?
我還嫌棄人家演的潦草,這演的多逼真啊?
我雖一直懷疑他不是真的瞎,可愣是沒找出什麼破綻來,便在心裡默認了他或許真的被煙給燻瞎了呢?畢竟他確實是在大火燒成的廢墟裡找出來的。
他垂頭,有些許狼狽。
「好看麼?不若我將浴巾扯掉你在看會兒?」
我作勢要去扯浴巾,他慌忙轉身關門出去了。
得,連裝瘸都忘了。
都說穿鞋的怕光腳,其實光腳的也怕不要臉的。
我扯開浴巾,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太過波濤洶湧了些,估計他看得不大滿意。
他不會覺得其實吃虧了是他吧?
待我收拾好將頭發絞了半幹,一溜煙跑回了上房。
他坐在爐子旁邊讀信,看來不裝瞎子了。
我麻溜的上了炕,炕是個好東西,冬暖夏涼。
「我們談談吧二殿下!」
6
他不姓王,自然不會叫王二這樣潦草敷衍的名字。
他姓劉,名少虞,字無恙。
聽聽他爹給他起的名字,無病無災,歡歡喜喜過到老就成了。
可惜他少年時真真太過驚才絕豔。
前皇後生他時一命嗚呼,陛下極愛重前皇後娘娘,娘娘去了以後,待他更是溺愛非常。
這一番不辨是非的溺愛,便養出了一個活脫脫的紈绔。
可劉少虞這個紈绔同別的又不大相同,別人都是鬥酒走馬玩兒花娘,他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天天扛著把長槍喊打喊S,最是喜愛懲奸除惡。
十七歲那年他的親舅舅威遠侯受命西徵,聽聞他在陛下跟前一通胡鬧,陛下竟允了他帶著自己手底下的一幫紈绔隨軍西徵,玩笑般的給了他一千親兵。
就是這一千親兵,讓威遠侯得以收復了被夏人侵佔了百年之久的西北五洲。
消息傳回時朝野上下無不歡慶,隻對威遠侯所報二殿下的功績許多人都不認可。
都覺得是威遠侯為了給自己的親外甥造功績竟編出了這樣的瞎話。
什麼孤軍深入敵軍腹地,什麼親取蒙託首級。
聽聽,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
劉少虞帶走的一班紈绔皆是望京城裡權貴世家子孫,待回來一問到底如何便一清二楚了。
劉少虞就這般少年成名,待二十歲時他又帶兵北上,將一燕雲十六州收回,自此便有了個少年戰神的名號。
此時朝中還未立下新太子,就數劉少虞和三皇子的呼聲最高。
皇家的事兒,不能詳說,說出來都多少都帶著點兒血腥味兒。
總之幾年前他住的宮殿著了火,殿裡二十幾人皆葬生火海,他被找出來時也是半S不活。
再後來聽聞他瞎了眼瘸了腿,遠走他鄉。
那驚才絕豔的少年,自此便消失在了望京城。
偶爾有人提起,也隻不過一場唏噓。
所謂遠走,看來是在偷摸韜光養晦啊!
我爹是個笨人,笨人的法子卻並不笨,不會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一個人身上。
二皇子同三皇子,定然有一個是下一任的皇帝。
前提是他們得熬S他們那威武雄壯的爹才成,去歲後宮還一氣兒填了好幾個小公主呢!
我爹將我長姐嫁給了三皇子做側妃,又將我送到了二皇子身邊。
我爹隻是個禮部侍郎,卻能將女兒嫁給皇子做側妃,又能第一時間知曉二皇子的去向,皆是因為他不要臉。
他娶的夫人,是貼身伺候皇帝的鄭大官的幹女兒。
說白了就是他娶了太監的幹女兒,隻這太監不是一般的太監罷了!
這般沒皮沒臉的事兒,也隻有我爹幹得出來。
旁人心裡如何想的不知,可誰會明目張膽的去和一個太監勾搭?
7
聽了我的話,劉少虞將手裡的信丟進了爐子。
我同他相識數月,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盯著我看。
像一頭盯著獵物的狼,狠厲又滲人。
我後背發涼,不由的將被子裹了裹。
真是懷念他瞎眼的日子,至少看起來溫和無害。
「若我沒記錯,你名許稚,是李侍郎家的二姑娘?」
「殿下好記性。」
「一個日日和我同席而眠的人,知道底細才能安心些。」
他撿了塊木頭丟進爐子裡,眉頭緊皺,嘴角扯了扯,是個自嘲的笑。
「殿下多慮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敢對殿下做什麼?」
「一個將才還面不改色要扯下浴巾讓我看的姑娘,我怎敢看輕了?今日你既將事情說透了,可想過結果會如何?」
「我自不是為著尋S才說出來的,殿下想一想,我對殿下可還有用處?」
道理很簡單,隻有有用,我才不會S。
他不說話,一雙利眼盯著我,似要將我看透了。
他是真正上過戰場S過人的,若是不刻意收斂,身上的鐵血氣叫人遍體生寒。
我咬牙支撐,不躲不閃的仍由他打量。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笑了笑,說了句有意思。
不知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說說吧!你要什麼?」
「我要自由,若是我幫殿下成了事兒,殿下便放我走,世上自此再也沒有許稚了。」
我跪在炕上,極堅定的看著他。
我十七年所求,隻不過這一樣。
我早看透了,這世上女子過的苦,不過為著一個緣故罷了!
身不由己。
都是因為身不由己,才過得痛苦無奈,或生或S,都是為著這幾個字罷了!
他似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微微有些驚訝。
驚訝也隻是一瞬。
他起身走過來,伸手掐住我的下巴。
我天生一副狐媚相,誰瞧了都會覺得我不大正經。
我的下巴本就尖巧,他輕輕一捏,似要捏碎了,疼的我忍不住想哭爹喊娘。
一想我爹有跟沒有一個樣,我娘早S了,哭給誰看?
沒人心疼我,也沒人搭救我。
我便將沒用的淚又憋了回去。
「你叫我怎麼信你,嗯?」
他離我很近,熱氣噴在我臉上,雖是熱的,我卻覺得滲人,脊背的汗毛豎起,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般,恨不得破衣而出。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心裡又害怕又難堪。
我伸手去拉他的胳膊,那胳膊銅澆鐵鑄的般紋絲不動。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掙扎,像個事不關己的看客。
我明知道這掙扎是徒勞的,可我不服。
生而為人,莫不是連反抗的權力都沒有麼?
或是戲弄夠了,或是別的,他輕巧的松手,我收不住力氣,摔在了炕上。
「砰!「
後腦勺狠狠撞在了隻鋪了一層席子的炕上,我一瞬間眼冒金星,疼的倒吸了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