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他今日心情頂好,或是有什麼好事呢?
今日十五,府裡給下人早早放了值,除了紅彤彤的燈籠,四處都安靜的很。
九曲回廊,前面的人肩背挺闊,走的不慌不忙,萬事皆不在他眼裡般的孤傲。
他實則並不是個十分好相處的人,太過聰敏睿智,對著他時要撒個謊都挺難的。
我自幼便不喜歡同太聰明的人相處,因為我本身就不是太聰明的人,怕做壞事露了陷兒。
「你近些時日在家做了什麼?我聽珍珠說你連院門都沒出過。」
他停下來問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快走了兩步追上他,他看了我一眼,又慢悠悠的和我並肩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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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看書,寫寫字,還打了好些絡子。」
至於為啥不出門,大概是不敢出去吧?
怕被人認出來。
「讀書?寫字?呵!若想出去,可以讓珍珠派些人跟著,你整天這樣待著,豈不是要悶壞了?「
我甚為訝異的看著他,不知是不是月光太溫柔了,他的臉上竟泛著一層格外柔和的光。
若是將這個不知所謂的」呵「省掉或許會更讓我感動三分。
「呵呵!」
我扯了扯嘴角。
19
劉少虞轉頭看了我一眼,我偷偷瞄他。
大概我這個不知所謂的「呵呵」也讓他不大爽快吧?
我低眉順眼的跟著他回了房,珍珠又讓婢女擺了飯,伺候著他換衣淨手,我坐在窗前發呆。
「坐過來。」
他坐在桌前,手上拿著筷子,淡淡的看著我。
「吃不下了,酒喝太多,味兒太大不好聞,我便坐在窗前散散酒吧!」
他沒在說話,低頭去吃飯了。
珍珠眉頭緊蹙,滿臉都是責備。
我衝她笑了笑,她的臉愈發黑了。
管她呢!我今日心情也不大好,沒心思哄旁人。
劉少虞吃的很快,我想大概和他在軍營待過有關吧?
反正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從沒見他挑食過,好養活的很。
待吃完了,他又去了外書房,珍珠自是跟著去了,我讓伺候的小丫頭下去了,翻箱倒櫃的將近些日子劉少虞隨手給的首飾取出來一一翻看。
多是金玉的,裡面有個銀镯子,素面的,細細一圈,是在村裡他娶我時給我的,買不了多少錢,便留著吧!
其餘的,得看情形,若是我走之前劉少虞能給我一筆銀子,我便將這些都留下,若是不給,便帶走擋了或賣了。
宮裡出來的是賣不得的,又挑揀了一番,將有印鑑的幾件挑了出來。
不等我收拾了,劉少虞便回來了。
他站在桌邊,撿起一隻玉镯細細翻看,待看完又放了回來。
「怎得?這是要走?」
「王爺不讓我走,我哪裡敢走?」
我將首飾又一一裝回匣子。
「許稚,太聰明的人大都活不長久。」
「我恰巧笨的很,可見我能活得長長久久的。」
我抬頭衝他一笑。
他眼裡的光明明滅滅,忽低頭將唇貼在我的唇角,又極快的離開,然後一聲不吭的進了內室。
我撫著唇角,剛才的一點點冰涼柔軟似還在,那點冰涼慢慢變的溫熱,又燒成一團火,將我燒成了一隻熟透的蝦子。
我很想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卻終究沒問出口。
一夜無話。
他既沒說,定然和我想的一樣。
有些事,知真如不知。
九月初,原本威武雄壯的陛下身體愈發不好了,劉少虞的病既已好了,陛下便張羅著要給他娶妻。
挑挑揀揀,最後定下了喬太傅的幼女。
可見陛下對他的疼愛是真的,生了皇長孫又如何?陛下的心若是偏起來,誰也沒法子。
喬太傅本是劉少虞的老師,情分自是不一般的。
孫太傅又是極清貴的,朝內朝外名聲極旺。
一個孫太傅,可抵得上千軍萬馬了。
聽說劉少虞和喬太傅的幼女喬瞳打小就識得。
這是一門極好極好的親事,劉少虞應下,本就是情理之中的。
隻是孫太傅愛女心切,提了一個要求,就是叫劉少虞將我這個連個妾室都算不上卻格外受寵的女子妥善安置了。
20
此事我本不知,是珍珠說漏了嘴,或是她本就想讓我知道。
所謂妥善安排,懂的人都懂,更何況劉少虞。
我來時本也沒帶什麼,要走自然也沒什麼可帶的,收拾起來隻一個小小的包袱。
到頭來我並沒能做個對劉少虞來說有用的人,他會怎麼對我,我也猜不到。
與其整日提心吊膽,還不如吃飽喝好。
不管他會怎麼對我,日後我定然不會再有這樣躺著就好吃好喝的日子了。
我特別愛曬太陽,吃飽了肚子就瞌睡,搬了張藤椅放在檐下,雖已十月底,可午時恰是陽光最好的時候。
眯眼安安靜靜的曬一會兒,就覺得很滿足很滿足。
大概隻有陽光對每個人才是公平的吧?
「還有心思曬太陽?明日還不知在哪兒呢!」珍珠進進出處看似忙的很,我都不知道她哪裡來的時間嘲諷我。
總之我已經習慣了,愛說就叫她說去吧!
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
「王爺的婚期都定下了。」
珍珠又說了一句,聽著有些落寞。
我知道,她自幼陪著劉少虞長大,這樣長的時間裡,對劉少虞生出男女之情來再也正常不過。
她對劉少虞的衷心真的是日月可鑑,劉少虞對她的信任也遠遠超過對旁人的。
可珍珠在劉少虞心裡大概隻是個下人,或者再好也隻是個伙伴吧?
「你若是真心喜歡他,日後便不要做他後宮裡的一朵花吧!你還做如今的自己,就像現在這樣,你才能是他最親近的人。」
一個逐夢天下的男人,怎麼會輕易被一個女人牽絆?
他有他的家國大業,有些事不是想不想或者願不願,而是不得不去做。
所謂利益捆綁,還有什麼比姻親更牢固更簡單的呢?
他是個注定會娶很多女人的男人,他注定是要辜負所有深情地,所以又何必呢?
大概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吧?珍珠久久的站立著,就在我腳邊,我雖不曾睜眼,卻能感受得到。
「你呢?王爺這樣的男人,你就不曾心動?」
「心動有什麼用?」
我心動過,不過那是對李家村的王二,不是什麼王爺。
所謂王爺,雖隻是個稱呼,卻也是個我永遠也高攀不起的身份。
我可以跟著不喜歡的人,也能容忍他三妻四妾。
可若是我喜歡的,我便要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因為我喜歡他便會付出我的真心,我的真心就是我的全部,他憑什麼不能一心一意?
喜歡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會讓人變的狹隘自私,我本就是個極自私的人,不想變的更自私,如此也就罷了吧!
「珍珠,做你自己的時候,譬如爬坡,你想快便快些,想慢便能慢些,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快你就得快,他慢你就得跟著慢,爬久了你總會累的。
若是想要不累,那他要喜歡你才成,你們互相遷就著,也就安安穩穩上去了。可你喜歡的人,他是一個不能隻喜歡你一個的人,同他一起爬坡的人那樣多,他要遷就誰呢?」
21
我想珍珠該懂了吧?畢竟她自幼在深宮長大,見過的比我聽過的還要多。
「陛下已臥床不起,怕是時日不多了,王爺定然要在年前大婚的。」
珍珠輕聲說罷便出院子去了。
我睜眼看天,藍的這樣純粹清透。
「那便娶吧!總有這樣一日的。」
我喃喃道。
這夜劉少虞回來的很晚,我躺在床上裝睡,他以為我睡著了,極輕的坐在了床沿上,不說不動,就這樣坐著。
「有話同我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睜眼看他,房裡留了一盞燈,他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兒。
「不是睡了麼?」
"我在等你。」
「嗯!」
又是長久的沉默。
「你要S了我麼?」
「怎會?」
「那就是要我離開?這本就是我求的,有什麼不好說的?」
我坐起來看著他笑了,不過就是一句叫我離開的話,怎得就這般艱難到張不開口的程度?
「呵,我就知道......」
他笑得有些嘲諷,不知是在笑我還是笑他自己。
我卻琢磨不透他有何可嘲諷的,那便隻能是嘲諷我了。
他背過身躺下,我下床吹滅了蠟燭,安安靜靜的睡在了他身邊。
這是一個和我同床共枕了許久的人,不想一朝就要分離,我卻生出了不舍來。
不舍也沒用,他是一個我必須舍下的人。
「我給尋了個去處,你不是想自由自在的活著麼?我西徵時在邊城買過一間兩進的院子,前些時日去了一趟,留的人照看的很是用心,你便住進去吧!邊城民風開放淳樸,我交代了人照看你,他定然能做得到。你的戶籍身份也已替你辦好了,明日一早便給你。」
我聽完他的話,忽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不知所謂的夢。
那些心心念念的東西,怎麼會這樣突然的都得到了呢?
我對他來說真的是個毫無用處的人,他為何對我這般好?
「王爺為何這般?」
我顫聲問道。
「你確確實實是我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娘子,可我能給你的,也隻有這些了。」
他知我當初嫁他時心懷鬼胎,並非出自真心,如今還能用這話安慰我。
「王爺......」
「睡吧!」
他背著我躺了一夜,我也看了他的脊背一整夜。
自打腿和眼好了,他也要日日上朝的,四更時他已起身了,自己穿衣洗漱,珍珠便端了早食來。
我看不見,卻聽得見他在同珍珠溫聲說話。
「你將這個荷包給她,她想帶什麼帶走便是了,你不要攔著。賀十一就在外院等著,她收拾停當了你便叫人知會一聲,讓她套好馬車在角門等著就是了。我看許稚平日極愛吃府裡的桂花糕,你叫廚房多做些給她帶著路上吃,還有......」
「王爺,你既如此看重她,留下便是了。」
「珍珠,你莫說了,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22
至此隻餘下了勺子輕輕碰著碗壁的聲音。
過了沒多久,有腳步聲響起,是劉少虞身上的味道,床帳被掀起了。
我能感覺得到他已經離我很近了,溫熱的氣息輕輕掃過我的額發,帶著微微香甜的棗子味兒。
「許稚,願你平安喜樂。」
床帳放了下來,我睜眼,眼角的淚一滴滴湿了枕頭。
或許吧!或許他是唯一一個希望我能平安喜樂的人吧?
可是,誰叫他不是李家村瘸腿瞎眼的王二呢?
天微微亮我便起了,包裹是早就收拾好的,吃了早飯便能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