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問他去了何處。
但大致能猜出,他是在尋機遇。
就如上一世般,他在鬥獸場搭上譽王這條線,而後一步步踩著仇敵屍身踏上高位。
謝寂回來得越來越晚了。
阿瑤起初每日都坐在門前矮階上,等他回來。
後來實在太晚,她扛不住睡意,在我懷裡睡過去。
卻又會突然驚醒,睜大眼睛看看謝寂有沒有回來。
在她第五回驚醒後,我無奈捏了捏她的鼻子:
「快睡吧,我在這等你阿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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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這才放心地睡去。
夜深人靜,四周唯有鳥獸蟲鳴。
我支著下巴,無聊地看看天,看看地。
最後拿出本賬簿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實在撐不住困意,與阿瑤依偎著睡了過去。
好似還做了一個夢。
夢中四周吵鬧,是在一處宴席上。
我抑制住內心的恨意,神色如常望向那被美酒和舞姬環繞的中年男子,又不動聲色地靠近他。
在距他一臂之差時,我伸手探向袖袍。
可就在我掏出匕首的下一刻,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射在我的心口。
我來不及看清那箭矢的來處,便被現實中的一陣雙腳騰空之感驚醒。
我瞬間睜眼,下意識便要掏出袖中匕首。
可在看到眼前謝寂的眉眼時,停住。
許是察覺到視線,他垂眼望向我。
「醒了?」
謝寂將我放在榻上,又為我與阿瑤蓋上被褥。
他眼睫濃長,眨動時像振翅的蝶。
我問:「現在什麼時辰?」
「醜時。」
他緩聲道:「下回不必等我,太累了。」
我沉默一瞬,開口道:「以後早些回來,好不好?」
話落後,我才意識到,許是方醒嗓音過於綿軟,我說出來的話倒像是撒嬌。
此刻,謝寂黑眸一錯不錯地盯著我,昏暗的燭火下泛著光。
我解釋道:「你若不回來,阿瑤便會一直等你。」
「她還小,總不好熬夜的。」
謝寂笑了笑:「的確。」
「那我以後早些回來。」
7.
自上回後,謝寂回來得果然更早了。
阿瑤每日都等謝寂回來再睡。
而我陪著阿瑤,等她睡了,我再睡。
這日,電閃雷鳴,天空下起瓢潑大雨。
謝寂過了子時仍未回來,我將撐不住睡意的阿瑤抱至房中。
而後脫了外衫準備睡覺,卻突地聽到門外響動。
我停了動作,推開房門。
門前赫然是謝寂。
明明帶了傘,卻渾身湿透。
夜色昏暗,我看不清他濃得如墨一般的神情。
「謝……」
正要喚他,他卻如失了力氣般倒在我身上。
手上的油紙傘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濺起幾道水花。
太突然了,我扶著他往後退了幾步才穩住。
恰巧白光乍現,驚雷響起。
我這才看見,謝寂身後流了一路的血跡。
8.
我將昏迷的謝寂扶到房中躺下,再撕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口。
在腹部,一道劍傷正汩汩冒著暗沉的黑血。
顯然,那刺向他的劍淬了毒。
我鎮定著為他撒上止血藥粉,再出門挨家尋大夫。
可這個時辰,未睡的人都尋不到,更別提大夫。
大雨滂沱,我敲遍城中所有醫館的門,未有回應。
策馬趕到藥醫谷,卻又被告知薛神醫上月啟程雲遊去了,歸期未定。
我回到家,看著榻上雙眼緊閉的謝寂。
如今止血藥粉都止不住他的血,隻見他嘴唇青紫,額上冒汗,是副瀕S的模樣。
如今沒人能救謝寂了。
我腦中閃過千般念頭,浮浮沉沉。
最終,不知出於私心還是真心。
我拿來人參放入謝寂口中。
而後坐在榻前,俯身替他吸出了那毒血。
這是我在突厥行商時看到的法子,隻抱著一試的想法。
在做這舉動時,我腦中千般念頭消散,隻餘下一個念頭。
謝寂如今還不能S。
他若S了,我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便前功盡棄。
9.
謝寂不再流血了,傷口上覆著潔白的紗布。
我用帕子擦去唇上殘留的血跡,面無表情盯著昏迷的他看。
隻見他黑紫的唇漸漸恢復正常顏色。
子夜已過,朝露日升。
一縷晨光落了進來,打在謝寂俊美蒼白的側臉。
我指尖蜷了蜷,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與昨夜的雨水混雜在一起,粘膩又潮冷。
我環抱雙臂,頭腦昏沉著來到湢室,一頭扎進熱水中。
水溫滾燙,在這熱意環繞下,我睡了過去。
又是一個夢境。
延續了上一回,在一處宴席上。
箭矢破空而來,射在我的心口。
這回,我在倒地前一刻,望向那拉弓之人。
男子一身玄黑,面無表情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
他黑眸幽深,眼底含著睥睨蝼蟻般的不屑,仿佛方才隻是做了一件尋常小事。
我認出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謝寂。
而這夢境,正是上一世,我S前的最後片刻。
10.
我脫離夢境,倏地睜眼,正對上謝寂的眼。
眼前的黑眸與夢中的一模一樣,隻是其中的情緒不是冷漠到極致的不屑。
而是濃烈的焦急與不安。
見我醒了,他眼底現出一簇亮光。
「阿眠,你終於醒了。」
我渾身發熱,聽到的聲音也是朦朧的。
謝寂輕聲與我說著我昏睡後之事。
他說,是阿瑤發現了昏睡在浴桶中的我。
她喚不醒我,力氣又小,拉不動我,急得直哭。
隻能跑到昏迷的謝寂面前哭著喊「阿兄」。
謝寂從昏迷中醒來,急匆匆起身將我從浴桶中撈了出來。
聽著他說話,我遲鈍地回想起昏睡前發生的事。
「大夫說你體內有少量餘毒。」
謝寂眼角有些紅,啞聲道:「阿眠,你太傻了。」
這副模樣,是知曉我為救他做了何事了。
我出神盯著身上新換的衣裳看。
這樣也好。
我又救了他一回,他該對我更加信任才是。
我再次抬眼望向謝寂,正要說話。
卻發現他耳根微紅,不自然地偏頭道:「是隔壁大娘幫忙換的。」
許是腦袋還燒著,我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輕「嗯」了一聲。
片刻後,他端來湯藥,準備喂我喝下。
我全身使不上力,小聲問:「公子,阿瑤呢?」
「她憂心你,守了你幾日,方才困了,我抱她回房中睡下了。」
謝寂垂眼將湯藥吹涼,再抬眼望向我,一雙黑眸朗若星辰。
「阿眠,我的表字是長風。」
「往後,喚我長風便好。」
11.
我病了三日,謝寂在榻邊守了我三日。
這段時日,他隻在夜裡我與阿瑤熟睡後外出,第二日天微亮便回來了。
是以,我閉眼前,睜眼後,映入眼簾的都是他。
一日我醒來時,榻前的謝寂正支著頭,闔眼休憩。
從我的角度看去,他眼底的青黑較前幾日又重了。
根據上一世的記憶,謝寂與譽王合作,脫離鬥獸場後的第二年。
皇都迎來了一場血雨腥風的宮變。
今世,沒有謝寂淪落鬥獸場這一遭,一切也相應提前。
我猜測,大抵不出半年,他們便會動手。
五月後,仲夏時節,下了一整日的暴雨。
謝寂帶回來一批侍衛,將整座屋邸圍得密不透風。
夜深人靜的時刻,一場政權的交替正在上演。
直至天朦朧亮的時,想起一聲號響。
是謝寂曾與我說的,勝了的信號。
阿瑤一夜未睡,在我懷中害怕得不斷顫抖。
聽到號響後倏地哭了。
她拉著我要去見謝寂。
坐上去往皇宮的馬車後,我掀起車簾朝外看。
街頭人群熙攘,百姓如往常一般,和樂安寧,並未受到宮變的任何影響。
12.
到了宮中,阿瑤見到地上四處的血跡,更加急迫。
她害怕謝寂受了重傷,也流血。
她拉著我的手焦急地四處尋找後,途經一處假山。
假山前圍了一圈的侍衛。
謝寂一身勁裝,就站在人群中央。
阿瑤正要上前喚他。
我將她拉回假山後,示意她不要出聲。
謝寂背對著我們。
在他面前,站著當朝譽王。
兩人像是相談甚歡的模樣。
可就在下一刻,謝寂提著寒光劍,未有絲毫猶豫地砍下了譽王的頭顱。
我適時捂住了阿瑤的眼睛,沒讓她看到這一幕。
直至侍衛將現場清理幹淨後,我放下手。
阿瑤跑到假山前,揚聲喚道:「阿兄!」
男子的背影有一瞬的凝滯。
他緩緩回頭,連眼中的戾色都還未來得及收回。
阿瑤拉著他,上上下下查了一遍,發現沒有傷口後才放下心來。
小姑娘懸著的一顆心落回原地,這才安心睡去。
謝寂抱著她坐上回程的馬車。
許是謝寂的勁裝硌人,阿瑤睡得並不舒服。
「我來吧。」
我輕聲說著,將人接了過來,抱在懷中。
一路上。
謝寂看了我許多眼,像是有話要說。
快下車時,我側頭恰巧與他四目相對。
謝寂一怔,望著我薄唇微張。
我道:「不必擔心,我將阿瑤眼睛捂住了,她什麼都沒看到。」
謝寂顫聲問:「那你呢?阿眠,你看到了什麼?」
他定定望著我,像是十分渴求我的回答。
一瞬間,我竟從他眼中看到了恐懼與害怕。
我沒遮掩,直言道:「我看到你S了譽王。」
話落,謝寂眼中好像有什麼破碎了。
他有些急切地朝我靠近:「阿眠,事情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S他是因為……」
「長風。」
我抬手打斷他:「你不必與我解釋這些。」
「你S他自是有你的道理,我理解。」
我一路摸爬滾打,開下這商號,遭人多少算計,其中的人心涼薄我不知嘗過多少回。
若自己不夠狠心,那便是給了他人對自己狠心的機會。
謝寂雖從未與我提及五月前遭刺S之事。
但我大致能推測出,這是出自譽王之手。
為的是,試探謝寂的忠心。
而謝寂S譽王,我更是沒有絲毫意外。
上一世,譽王於宮變之夜暴斃,S於他的黎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