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說過,世子考取功名與否我都不會在意。」
「可我在意。我在意你會不會被那些貴女嘲笑,在意你心裡是如何看我,是不是永遠比不上太子。
「徽然,明日的宮宴,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郎君高中,攜手入宮赴宴,出雙入對,惹人豔羨。
是我嫁給謝衍三年來,無數次希望的場景,可願望卻在我放棄時實現了。
「世子放心,宮宴我會去的。」就算謝衍不請我,皇上也必然會讓我入宮。
如今我父兄皆在前線S敵,我是他們在京中唯一的牽掛。讓我入宮,無非是想借我安撫父兄。
謝衍很高興,讓京中的珍琅坊送來了許多胭脂首飾。
Advertisement
「我聽說以前你赴宴前都會精心打扮一番,總想做宴會上最好看的女子。」謝衍說,「時間匆忙,就讓他們將最好的都送來了,也不知道你喜歡哪些。」
喜歡熱鬧都是出嫁前的事了,嫁入侯府之後,我鮮少交際。
不為別的,隻是不想再成為旁人的樂子。
「首飾我都有,胭脂水粉這些我也有,不勞世子費心了。」我示意珍琅坊的人下去。
「徽然。」謝衍無奈地喚我。
這些日子裡,每當我拒絕他時,他總會無奈又委屈地看著我,低聲喚我的名字。
「今日府上客人多,世子還是先到前廳招待他們吧。」算起來,從落水之後,我再未管過家,許是謝衍替我在老夫人面前說過,她也沒再逼過我。
「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會讓老夫人給你相看別家的姑娘。若有合適的,娶作平妻也未嘗不可。」說著,我咳了幾聲。
「你都吃了這麼久的藥,身子還是不見好,不如我讓姑母從宮裡派個太醫過來瞧瞧?」
「之前來的也是太醫,還不是毫無起色。」
「許是先前那個醫術不精……」
「謝衍,我有些乏了。」我下了逐客令。
「好,那你好好休息。嫁衣若是傷神就不要勉強,請個繡娘來便好。」
謝衍不舍地起身,走到門前又回過頭來,每一步都走得極慢。
好不容易看著他走出一段,我立刻示意清雲將門關上。
「小姐這又是何苦?」清雲嘆氣道,「總不能一輩子都和世子怄氣下去吧?」
「誰說我要這樣一輩子的?你隻管準備你嫁人的事。」
我也等不了一輩子了。
8
入宮那日,謝衍很高興,從下馬車時就一直拉著我的手。
「徽然。」
我與謝衍聞聲回頭,隻見一衣著華麗的女子朝我們走來。
是從前與我一起做公主伴讀的尚書府千金宋朝昭,她最喜歡與我爭,可無論是彈琴畫畫,又或是下棋寫詩,她都略遜一籌。
唯有嫁人一事,她自認為贏過了我。
她嫁給了刻苦用功的寒門狀元,而我淪為謝衍這個紈绔之妻。
我這些年在京中的傳聞與笑話,大多都拜她所賜。
「恭喜你啊,終於苦盡甘來。讓我想起子仲考上狀元那年,入宮時,也是這般熱鬧。」宋朝昭笑著,言外之意不過是說即便謝衍中了狀元,我也是比不上她的。
可我卻沒興致同她鬥嘴,反倒是謝衍接了話。
「我從前貪玩,不喜讀書,自然比不上王侍郎自幼苦讀,如今考取功名,又在朝中官居要職。府上有王夫人這樣的賢妻,府外又能一擲千金為花魁贖身養作外室,享盡齊人之福。」謝衍話音一轉,頓時讓宋朝昭白了臉。
「不像我,隻徽然一人足矣。」
未等宋朝昭開口,謝衍又道:「聽聞那外室如今有了身孕,隻怕年後王府要熱鬧些了。」
這一句更是直接讓宋朝昭氣得語塞,徑直越過我們離去。
「原以為你隻會氣我一個,如今看來,你這張嘴在哪裡都不討喜。」我瞥了謝衍一眼。
他雙手握住我的手:「我說過,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了,那些讓你不高興的人,我也不會讓他們高興。」
話音與我腕上的珊瑚珠一同落下,不知怎的,手上的紅珊瑚珠串竟斷了。
我看著散落滿地的玉珠,有些出神。
「這串紅珊瑚,還是成親的時候,你送我的。」說著,我蹲下身去撿。
「你身子不好,別在這裡吹風,我和清雲撿就好。」謝衍伸手拉住我,動作比我預料得快。
「好。」我朝他點頭,「一共十八顆,別少了。」
他笑著回應我:「我送你的,我自然清楚。」
與謝衍分開後,我並未前往宮宴所在的大殿,而是去了另一處。
雖多年未入宮,但從前為公主伴讀時,也曾逛過大半個宮殿。最常來的,還是趙暄所在的乾和閣。
此處是他在宮中處理政務時所用的書房,毫無意外地,我在這裡遇見了趙暄。
「徽然,你來了。」他對我的到來並不意外,「外頭風大,進去說話。」
「不必,也就幾句話。」
趙暄嘴角的笑意凝住:「徽然,你與孤真的要這樣嗎?」
「我已嫁入侯府,殿下也已經娶妻。還請殿下不要再插手謝衍的事,科舉乃考生憑實力分出輸贏,需要絕對的公平公正。
「謝衍雖然會武,但也隻是一些花拳繡腿,打贏歹徒也隻是勉強取勝。雖潛心習武一年,但也絕非狀元水平。其中,是殿下有意而為吧?」
謝衍每日都會來找我,有時是來問書中的不懂的地方,有時則是在我面前練武讓我指點。
所以他的武功如何,我很清楚。
趙暄欣慰一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主考官是兵部李尚書,也是殿下的嶽丈,也不是很難猜到。」
「孤隻是不想你再這樣委屈,不過是一個狀元,既然謝衍有上進心,給他也無妨。起碼這樣,你日後便是侯府夫人……」
「可這樣,科舉就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也無法真正鍛煉到謝衍。此事若是被揭穿,隻會遭人笑話。再者,我與殿下不應再有任何聯系,這樣對殿下,對我,都不是好事。」我打斷趙暄的話。
「我與謝衍之間已成定局,還請殿下不要再幹涉。」我加重了語氣,這也是我入宮的目的,與趙暄徹底劃清界限。
趙暄抿唇苦笑:「孤明白了。」
「謝殿下。」我朝他行禮告退。
轉身時,發現謝衍不知何時站在了門處。
9
走近時,發現謝衍的臉色十分難看。
「十八顆,一顆不少。」他將裝著珠子的荷包塞在我手心裡,自顧自地走在前頭。
荷包還是我剛嫁入侯府時做給他的,上面繡了一對仙鶴。
鶴寓意忠貞,也寓意科舉及第。
我還是頭一回見謝衍用這個荷包。
他沒有繼續牽著我的手,將我丟在後頭。
在宴會上,慶賀之聲不絕。觥籌交錯間,謝衍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悶酒。
而趙暄的目光,不時會落到我這邊。
謝衍喝到第二壺時,我摁住他正欲拿起酒壺的手。
「別再喝了。」
醉意將他眼尾燻紅,額間隱隱可見崩起的青筋。
謝衍放下酒壺,轉過頭來看我:「你不是說,不會再管我了嗎?」
聲音很輕,帶著哭腔,語氣委屈。
「今日皇上宴請群臣,本就是為了恭賀你們上榜之喜。你喝醉了,不好。」我將他的酒壺拿開,「你不是也說過以後會聽我的話嗎?」
話音未落,前來送酒的宮女打翻了酒壺,灑了謝衍一身。
「方才是奴婢不小心,還請大人恕罪!」她跪在一旁,聲音裡滿是驚慌。
「無妨,我等下擦洗幹淨便好。」謝衍並未在意。
「如果大人不嫌棄,奴婢知道附近有可供換洗的空置房間,可以領大人過去。」那個宮女又道。
「好。你帶路便是。」謝衍起身,跟著她離開了大殿。
而這一次,趙暄投來的目光,頭一次落到了謝衍身上。
我以不勝酒力為由來到殿外,清雲急忙附上來說:「小姐,那個宮女帶著世子往東邊去了。」
東邊,根本不是供賓客休息的房間,而是趙暄所用的。
「過去看看。」
「小姐是擔心有人故意陷害世子?」
「不是擔心,今夜是為他而設的鴻門宴。」所以我剛才一直不準謝衍喝酒。
清雲與我等到那宮女離開才破門而入。
謝衍倒在床上,似乎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我急忙上前拍他的臉:「謝衍,謝衍?」
隻見謝衍毫無反應。
無奈之下,我隻好先和清雲將他扶出去。
趁著天色已暗,我將謝衍扶到了御花園,他才緩緩醒來。
月色之下,謝衍白皙的臉上染上緋色,腰不知何時被他扣住,下巴抵在肩窩,溫熱的鼻息撲落。
「徽然,不要丟下我好不好?」他嗫嚅著。
我將他推開:「太子就算要陷害你也不會用催情藥,那壺下了迷魂藥的酒早已被我換到了我這邊。
「謝衍,別演了。」
謝衍勾起嘴角苦笑,雙目也恢復清明。
「也隻有在這時候,你才會將我推開得慢一點。」
「你早就知道今日太子會設計陷害你,為何還要入局?」我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道方才我有多心急?你太任性了。」
我看著謝衍吊兒郎當的樣子,手不自覺已經揚起。
「若能同以前一樣,你打了我之後氣能消,你就打吧。」謝衍看著我,直直地站在原地。
「從科考一路順利到殿試,我高中,我便知道有人在背後故意讓我如此。但我不知道是何原因,直到入宮後我看見你去找太子,我便明白了。
「你與我的婚事是聖上賜婚,解鈴還須系鈴人。讓他撞破我在宮宴上醉酒與宮女廝混,必然會大怒,也自然會讓我們和離。」
「徽然,」他垂眸對我對視,「我雖然笨,但也並非愚蠢至此。」
我被他氣笑了:「所以你假裝中計,是以為我也是這一切的幕後策劃者之一?」
「這些日子,盡管我努力讀書、練武,可你還是不願搭理我。我自知不如太子,你選擇他,我可以放手成全。」
趙暄故意讓主考官將比謝衍武功更高者篩下去,這樣到了殿試,就算無法動手腳,謝衍也能上榜。
這自然不是為了我才故意提拔謝衍,若真的想讓謝衍為官,直接給他安個闲職要方便許多。
趙暄的目的,不過是故意將謝衍捧至虛高,為的就是讓他摔得更慘。
今日宮宴,故意在謝衍酒中下藥,算準時機讓宮女假意灑酒引至房中,制造謝衍酒後亂性。
屆時宮中賓客皆可見證,加上謝衍先前紈绔名聲在外,做出此事不足為奇,而我爹與兄長如今出徵在外,為了安撫他們,皇上必定會讓我與謝衍和離。
而謝衍,以為這一切我都有份參與。
他打算放手成全,甚至不惜斷送自己的前途,殊不知,恰恰踏入了趙暄的陰謀。
10
「謝衍,你看到的也不是全部。」我嘆了一口氣,「如果太子真的喜歡我,當初他知道皇後有意讓皇上下旨賜婚時,他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
「可他沒有,轉頭就娶了越府嫡女。如今這般設計要我們和離,他就算真的娶我,自然也不可能給我太子妃之位。相反,所有人都會覺得他不嫌棄我,願意收我入東宮。
「即便我不願,我也得感恩戴德地嫁入東宮。」
謝衍對上我的目光,雙眼因震驚而睜大,隨即又染上欣喜。
「你不願入東宮,是因為……」
我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你別多想。
「越府也是將門世家,當初太子隻是需要將門之女來鞏固自己的勢力,選我與選越嫻,沒有什麼不同。」
所謂的青梅竹馬,始終不如權力來得誘人。
趙暄心裡沒有我,從賜婚的旨意落下那一刻我便已清楚。
「越家,恰恰在前些日子卷入了虧空軍餉一案中。此事雖被遮掩下來,錯處悉數由越府旁支認下,但越家始終被聖上忌憚。如今越府在朝中為官的男子,都被調去了一些闲散的職位。」謝衍大悟,「越府沒了兵權,相當於太子自斷一臂。如此一來,顧家的支持他勢在必得。」
謝衍說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我用力戳了戳他的額頭:「我並未接受過太子的好意,若你能再細心些,也不至於險些釀成大禍。」
「徽然教訓的是。」謝衍迅速認錯,連嘴都未還。
「我管這件事,隻是不想顧家,不想自己成為太子爭權的工具,並不是想幫你。相反,你明知事出反常還繼續參加科考,不僅賠了自己,還讓原本有能力的人因你錯失了機會。」我對趙暄S心,可也不代表我會回頭。
「我隻是以為,我這樣做是你想要的。聖上責罰我,自然不會讓我再繼續做這個狀元。徽然,我以為你會開心。」謝衍委屈地躲開我的目光,手卻伸過來想要握住我的。
「可我不會,也不需要你這樣所謂的成全。你以後入了官場,更要事事小心謹慎,做事多考慮後果,別再牽扯到……」
謝衍看著我收回的手,訕訕收回了懸在半空中的手:「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德不配位。等宮宴過後,我會向皇帝說,想去邊關歷練,從士兵做起。
「徽然,我會向你證明自己的。」